“這幫蠢貨！”劉啟超心中暗恨，饒是以他這種平素溫和的人，在聽到這些人處理事情的方式時，也是氣得夠嗆。

    死者的尸體，對推演出幕后兇手，行兇的動機和原因等等，都有著極大的幫助。尤其是這種事涉鬼神的案件，尸體更是極為重要的存在。這幫人居然因為害怕而將其焚毀了，真是愚不可及！

    可劉啟超轉(zhuǎn)念一想，忽然又覺得有些不對，就算像山長那等儒修的頂尖高手不在，他們就沒有懂行的了么？不可能，那就明這幫儒生在掩飾著什么。

    劉啟超忽然覺得，這開平書院，恐怕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光明神圣。

    “尸體沒了，那案發(fā)現(xiàn)場總該還保留著吧？”劉啟超深吸一口氣，強壓著怒意道。

    姚啟明輕笑一聲，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三人請隨我來。”

    步存良的學(xué)舍依舊擺放在那里，由于發(fā)生了駭人聽聞的血腥兇殺案，而且兇手還有可能并非活人，是傳中的惡鬼妖邪。他周圍的幾個儒生死活不愿待在原來的學(xué)舍，紛紛要求調(diào)離此地，所以他所在的人字號學(xué)舍異常的冷清，沒有一絲人氣。

    開平書院的學(xué)舍分別“天地人”三個品級，雖他們辦學(xué)時號稱有教無類，寒門官宦一視同仁，可落實到具體的步驟時，卻是無可能的事情。天級學(xué)舍一般是官宦富商子弟所住，地級學(xué)舍專供世家子弟、教員家屬，而人級學(xué)舍，則是為了那些寒門士子準備的。相比前面兩種，人級學(xué)舍自然要簡樸很多，可倒也差不到那里去。

    步存良的房間倒是沒人移動，除了將其尸體運到山下的州衙，沒有任何改變，當然別人對這里還避之不及，自然就不會挪動現(xiàn)場。

    劉啟超半蹲在地面，凝神望著地面上呈現(xiàn)濺射狀的血跡，事發(fā)已久，原流滿地面的鮮血早已干涸為暗紅色的血跡。整座房間死氣沉沉，倒是很符合兇案現(xiàn)場的特征，除了姚啟明，那幾位中年儒生都不愿踏足室內(nèi)，紛紛站立在離大門數(shù)尺遠的庭院內(nèi)。倒是姚啟明這個年輕人一臉好奇地望著三人在屋內(nèi)四處走動，也不話。

    “這名死者的仆傭呢？我記得情報上他是唯一的生存者。他在哪里，我有些事要問他。”劉啟超起身伸伸腰，頭也不回地問道。

    姚啟明搖著腦袋嘆息道：“瘋了！”

    “嗯，瘋了？”劉啟超倏然回首，雙眼盯著他，一字一頓道。

    姚啟明直視著劉啟超的眼睛，眉宇間帶著一絲憂色：“案發(fā)第二天，等到有人發(fā)現(xiàn)老謝時，他已經(jīng)瘋了，倒在地上只會‘女鬼、刀’這幾句話。唉，可惜了老謝這個人，人那么能干又老實，作孽啊！”

    “這么巧，人居然瘋了？”劉啟超心里暗自嘀咕，他轉(zhuǎn)身伸手摸了摸房內(nèi)的墻壁，一股冰涼刺骨的寒意，順著墻皮傳遞到他的手掌，“還帶有一絲殘余的陰氣，看來真的鬼魂停留過……”

    “咦，這里怎么放了一座神龕？”陳晝錦忽然指了指書案后頭，那里對著大門，放置著神龕模樣的器具。

    “你們這些讀書人也信鬼神？”陳晝錦胖乎乎的油臉湊上去，仔細打量著眼前的神龕，香爐里堆滿了香灰，顯然其主人經(jīng)常在此祭拜，只是原擺放神像的位置空無一物，唯有其底部留著一塊長方形的印記，似乎曾經(jīng)擺放著什么。

    姚啟明望著遠處一副不愿牽扯其中模樣的中年儒生，冷笑道：“儒生又如何，信奉孔孟之道就不能信鬼神了？孔夫子還‘敬鬼神而遠之’，連他老人家都無法否則鬼神的存在，更何況不用，咱們都是術(shù)道中人，有沒有鬼神，咱們還不清楚么？”

    劉啟超沒想到對方居然直接承認了自己是術(shù)道中人的事，按理儒修在術(shù)道中地位特殊，他們瞧不起原始術(shù)門的人，后者也對其敬而遠之，雙方井水不犯河水。儒修身也很少直接承認自己是術(shù)士的事，他們更多是以儒生的身份出場。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嚴格意義來，我并不是正統(tǒng)的儒修。京畿西道姚氏家族，想必幾位都知道吧？”姚啟明一眼便看穿了劉啟超的疑惑，索性直接出來。

    見到他電梯，姚啟明繼續(xù)講道：“我便是姚氏家族的嫡系子孫，來開平書院不過是父輩的強行要求罷了。誰稀罕來這里讀所謂的圣賢書，我等年輕才俊當叱咤術(shù)道，不成就梟雄霸業(yè)，至少也得是一方魁首。鬼才愿意研讀四書五經(jīng)……”

    姚啟明似乎想把壓在心底的話，都發(fā)泄出來，滔滔不絕地了一大段，也不管劉啟超他們愿不愿意聽。

    劉啟超也沒有理他，只是饒有興致地望著神龕，他伸手摸了摸神龕內(nèi)部，舉起手指凝視了片刻，旋即便打斷了姚啟明的侃侃而談，大聲詢問陳晝錦和沐水心，“你們有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

    陳晝錦搖首不語，沐水心倒是想些什么，可嘴唇囁嚅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有什么。這一切都看在劉啟超的眼中，可他也沒有任何表示。

    即使話語被打斷，姚啟明也不生氣，他看了看三人的表情，笑道：“諸位要不要去見見那位瘋掉的奴仆？”

    劉啟超回顧陳晝錦和沐水心，見他倆并無反對異議，便點頭道：“麻煩請姚先生帶路。”

    “哎喲，不用這么客氣，叫我啟明就行了。走吧，呃，幾位助教你們請先回吧！”姚啟明招呼著劉啟超三人，又讓那幾位干站著的中年儒生先行離去。那幾位中年助教早就不想待在這陰氣森森的地方，聽到他的話如奉綸音，二話不便轉(zhuǎn)身離去，只留下姚啟明對著他們的背影冷笑。

    老謝原是自幼在開平書院服役的仆傭，勤勤懇懇工作了數(shù)十年，好不容易熬到士子的貼身仆傭，可以少受很多磨難。可沒想到居然出了惡鬼殺人之事，把個老實巴交的中年漢子嚇成了瘋子。

    那次兇殺案發(fā)生的第二天，眾人在滿是鮮血和碎肉的學(xué)舍內(nèi)發(fā)現(xiàn)老謝，只是他已經(jīng)徹底瘋了。當時老謝披頭散發(fā)，蜷縮在墻角，眼神惶恐地喃喃道：“有鬼，別殺我……刀，砍！”

    “不過老謝雖已經(jīng)瘋癲，可并不傷人，所以我們也沒有給他上鎖之類的。畢竟是服役那么多年的老人，只能把他送到柴房，派個人專門看護。”談到這個可憐的仆傭，姚啟明滿臉遺憾，似乎對其的經(jīng)歷非常感慨嘆息。

    劉啟超不動聲色地問道：“哦，姚先生可真是心善，連一個仆傭瘋了，都如此加以照顧。”

    “唉，貴胄寒門皆為一體，并無貴賤之分，這是我們山長許慕仁大人常的。”姚啟明正色道：“姚某也不過是謹遵山長教誨，身體力行罷了。”

    劉啟超嗯嗯了兩聲，沒有繼續(xù)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

    很快所謂的柴房便到了，一個中年仆傭正滿臉不耐地站在門口，一見到姚啟明等人連忙行禮，“見過姚教諭。”

    “嗯，辛苦了。老謝怎么樣了？”姚啟明先是和那名中年奴仆客氣了幾句，旋即便詢問起老謝的情況。

    那中年奴仆臉色一滯，有些不好意思地到姚啟明耳邊低語了幾句，就見后者眉毛一豎，眼角的肌肉猛地跳動，隱有發(fā)怒的趨勢。不過姚啟明畢竟在書院待了數(shù)年，耳濡目染之下，他修心的工夫著實加強了不少，竟沒有當場發(fā)作。

    “諸位，老謝他人已瘋癲，便溺失禁，恐怕屋內(nèi)惡臭難聞，大家都要有所準備。我看接下來沐姑娘就不要進去了吧，恐怕引起不適。”姚啟明做出個抱歉的表情，回頭望向沐水心。

    而沐水心則把目光投向劉啟超，后者思索片刻，點頭道：“你好潔，就不要進去了。待在門外等我們出來吧。”

    沐水心點點頭，轉(zhuǎn)身走到庭院里的一棵楊樹下站定。姚啟明見狀讓仆傭打開柴房門。門剛一打開，一陣熏人口鼻的惡臭便四溢而出，饒是眾人第一時間掩鼻，也被嗆得直流淚。

    “這是哪家茅房被炸了？”陳晝錦面色慘白，他眼角含著淚光，跑出去數(shù)丈，差點沒當場吐出來。

    劉啟超和姚啟明還好，不過也有些失色，他倆連忙運轉(zhuǎn)真氣，將臭氣從屋內(nèi)快速排出。等到惡臭稍稍散去，劉啟超才踏入柴房，他第一眼就看到一個衣衫泥垢不堪，須發(fā)纏結(jié)的中年漢子，正滿眼恐懼地望著自己。

    “他就是老謝？”劉啟超低聲問道。

    姚啟明瞇眼看了看，猶豫了片刻，方才回應(yīng)道：“雖形容大改，可依然能看出那就是老謝。”

    劉啟超帶著平素里溫和的笑容，如同慈母哄幼子一般的輕聲細語道：“別怕，別怕，我是來幫助你的。我是術(shù)士，是來救你的，不會傷害你的。”

    他的善意示好似乎起到了點作用，滿臉驚恐的老謝竟停止了顫栗，一雙無神的眼睛呆滯地注視著一步步上前的劉啟超，一眨都不眨。那模樣看得劉啟超心頭一酸，可旋即他便從老謝眼底看到了一絲精芒。

    “他在裝瘋？”

    (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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