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錦官城中的大慈圣寺可是了不得的所在了,最早始建與魏晉年間,乃是本朝西行取經的第一人,玄奘三藏大師早年的出家受戒的所在地。
天寶末年更是為玄宗上皇所停駐,而專門敕命為護國叢林的。因此其中至今還供奉著上皇的五金真容大像。歷朝歷代下來香火鼎盛,始終為劍南三川佛門之翹首。
早年田令孜還未發跡的時候,也是吃齋念佛以為修行的是以當時的同僚都把這位掌管專供婦孺騎乘的小馬坊坊主,戲稱為田善人了。
當然了,自從他以卑微之身在天子身邊異軍崛起,直接先帝大行靈前擁立大功的“四貴”劉行深、韓文約,還有宦臣碩果僅存的大佬西門思恭,送去守陵之后,就再也沒人敢于叫這個稱號了。
只是他還是留下來了崇佛的慣例,每每有逢大事發生前后,他都會就近禮拜佛寺而進獻財物以為專門的供養之意。比如他這一次就指定捐建了一座浮圖塔,并雕刻上一組孔雀佛母明王本生故事。
只是此時此刻的田令孜,卻是在這兩專賜出行的五寶白銅車上,毫不顧體面和禮統的大口吃著果食。這也是他早年入宮前作為民間私白時,所留下來的癖好之一。
因此隨著如今他的位高權重,只要時一動了癮頭就不管不顧的隨時隨地吃起果食來,哪怕是圣主召對當前也是毫不例外的。
因此,正盤腿端坐在他當前西川節帥陳敬瑄最為推崇的謀士李公甫,也是目不斜視的稟報著最近的消息:
“前方來報,東川高仁厚的人馬已抵達漢州境內的德陽了隨行有兩營神機弩手合計一千人,成都突將四都一千四百人黃頭軍五營兩千八百員,左右奮武都一千一百人,眉州團練兵九百人,嘉州義勇一千五百人,瀘州蠻營六百人。。。”
“其中神機弩手、突將、黃頭軍中,都已經有相應人等取得了聯系。。他們大多數眷屬都在西川下轄,就算是到時候礙于情勢沒法倒戈,也不會主動與田公和節上相抗的。”
“此外漢州、綿州防御都團練使鄭君雄,已經收攏了殘余的東川軍大部,得甲兵六千有余。。就待田公的一聲令下了。。”
“節上已經傳信回來了,已在收攏和安撫的維州、茂州羌兵中,擇選豪姓強部并精壯者,給甲兵淄糧編做
強義軍十二營九千之眾。。”
“此外,彭州刺史楊晨,嘉州刺史王宗裕,簡州刺史陶君庭,都已經提兵在境,隨時可供田公和節帥調遣。。”
“嘗嘗這盞湯汁黃桃如何。。雜的牙口已經咬不動世上大多好東西了,也就這做成酥爛的果食尚可受用一二。這罐頭果子可真是好東西,哪怕這大冬日里也能受用到時鮮的桃李橘梅。。”
這時候田令孜卻是打斷他道。
“當年的太真娘子怕也沒有這種福分吧,只可惜這東西產于嶺外的賊境,所獲不易啊。。這販過來一罐就頂得上一緡錢了。。”
“田公真是智珠在握啊。。”
有些不明里就的李公甫只能順勢恭維道。
“事已至此,就算再更多處心積慮一些,亦無所補了。。”
田令孜此刻的心情,就如后世一句諺語“都飛龍騎臉了,看你怎么輸”。這時車身一震停了下來,而外邊恭聲通秉道:
“大公,行在已經到了。。”
行在的原址,就是當年唐玄宗在蜀中避幸時,所修筑的行宮回龍苑。而在此之前乃是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在營造的全新使院私坻園林。后來上皇回京之后被賜給道門而稱上皇觀。
而后被舉兵自立的劍南節度使郭英又據為軍營在郭英又事敗被誅后,為繼任的節度使杜鴻漸改為佛寺永泰寺。待到武宗滅佛時也被毀棄一時。待到前代天子在位的大中年間才恢復起來而成為圣興寺。
到了當代的乾符七年,陳敬瑄以馬球定奪西川節度使之后,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驅除其中的僧眾,而不計民力物力大興土木增擴和改建成為,橫跨子城南端數坊之地,與城北的節衙和牙城杳然相對的行邸所在。
因此其中的建筑群落,各種參雜著佛道風格的痕跡,幾乎是比比皆是而隨處可見。然而居中的主體建筑群,在高臺長墻樓閣之間,卻又具有一定防御能力的營防和城壘功能。
而作為恩寵的一部分,田令孜的宮內宅就在其中主體建筑邊上,而別開一個三跨四進還帶著花石池泊小園的大宅院里。其中就居住著他到了蜀地之后,重新收納的十數名伎妾和侍奉她們的數倍奴仆。
走到宮門的高階上,田令孜就揮手遣散了浩浩蕩蕩綿延出整條長街之外的儀仗和護衛,而只剩下百余名緊隨其后的扈從。然后在穿過三道牌樓之后,他身邊的扈從也減少到了十人。
這時候田令孜的表情和神態,也從原本矜持使然變得溫厚而親切起來隨后就見他新收未久的養子田繼明帶領著以“內宅灑掃健仆”為名,實為宮內私屬護衛的一堆人迎上前來。
“大人,圣主已從西山回駕,正在玄英樓與鄭谷學士問對,就等您老過去了。。可回宅中洗換一二。。”
“既然如此變就直接過去好了。。”
田令孜轉念一想,卻不再回家而徑直讓人引往玄英樓去,這也是他一貫所堅持的基本事君態度。
作為行在附屬的標志性建筑玄英樓并不算遠,只是穿過兩處院落和高墻,繞過一條曲折而上的長廊就到了。見到守候在外的宮人和小宦們,田令孜也無暇多想就抬步向著樓閣而去。
畢竟就和他喜歡隨時隨地想起來吃果食的癖好一般,這位從小陪著一起長大的圣主,也是有著喜歡到處有幸而隨地接見臣子的習慣。
只是在走上了這座樓閣的高階之后,田令孜不知為何突然就想起來了一樁典故:卻是當年明皇幸蜀之際,有蜀將郭千仞作亂試圖劫駕,明皇登上玄英樓招降不果,反而引來叛軍的火箭燒樓。
最后是駙馬柳潭率人占據地形與叛軍殊死格斗,手斬五十余人,和政公主、寧國公主用弓箭助陣才抵擋住了叛軍,然后等到六軍兵馬使陳玄禮和劍南留后李系趕來,才平定叛亂。
想到這里,田令孜突然停下里腳步對著身邊的田繼明道:
“我兒且去宅中叫些人過來。。”
這時候,聚集在樓下的那些宮人和小宦們早已經是一哄而散取而代之的則是左近冒出來成群列隊的甲兵,將這座樓閣給團團包圍起來。
然后他急忙想要呼叫守在附近的扈衛們,卻在一片驚呼怒吼和短促的爭斗聲過后,只迎來了自己的養子田繼明,以及緊隨其后的成群軍士。
“我道是那個不開眼的竟敢算計于我,卻未想是你這個小猴兒。。”
田令孜心中如墜冰窖,卻是面不改色的冷笑道。
“田老賊,你欺君罔上,惡貫滿盈,該到了伏法受罪之際了。。”
一個蒼老沉厚的聲音,隨即響起在那些甲士之中。見到對方田令孜不由霍然一驚而怒罵起來:
“周老匹夫,你竟敢偽傳詔命殘害于我。。”
須發皆白的周寶卻是根本不理會他而輕蔑的笑笑,對著身后躬下身來隨即就有一個胡子稀疏的老宦走上前來,攤開一張黃藤帛書用公鴨嗓大聲道:
“圣主喻,田令孜身領職要而屢屢罔顧君恩,不顧大局而殘害忠良。。。凡忠義之士皆可擒之,若有違逆當即斬殺。。”
“李文革。。”
田令孜又氣又怒的交出對方的名字來。因為對方赫然就是身為內偈者監,卻被他打發出去的尋仙問道使者李文革,這時卻出現在了這里,讓他心中再無任何的僥幸之理。
“田氏子,還不快接詔領罪。。”
李文革繼續大聲催逼道。
這時候,聚攏在田令孜身邊的扈衛們,也開始陷入慌張、惶然、驚亂不知所措的各種情緒當中,而面面相覦起來,甚至有人不禁向下走了幾步。
“爾輩世受我門下恩澤,此番難道還想有幸理呼。。”
田令孜卻是一邊沉聲道,一邊不顧矮胖的身形而飛快向著玄英樓內退本而去。
“惟愿拼死護得田公周全。。”
這時候,田令孜平日里厚養和優待身邊這些神策子弟的功夫,總算是派上了用場。只見他們紛紛回神過來,勿論甘愿不甘愿都緊隨簇擁著田令孜退逃入樓內。
然后,周寶布置的弓弩手才姍姍來遲,只來得及射倒幾名來不及退入樓中的扈衛。然后周寶才狠狠的吹動胡子下令道“搭上火箭。。把此輩燒出來”
“不可放火。。行在一旦起火,滿城騷動,就不是我們這些人手可以控制的住局面了。。”
老宦李文革連忙制止道。
“只要把守好此處高臺的出入口,就不虞此輩翻上天去。。”
與此同時
成都城外的臨時大營之中的例行宴會上,陳敬瑄微微皺著眉頭,看著正在大口喝酒吃肉的羌軍將領們,他們身邊還陪作著錦官城中招來的營妓和女樂,而粗暴的上下其手不斷。
這也讓陳敬瑄只覺得很有些暴斂天物而暗自肉疼起來,五百錢一壇的龍池酒和節衙內貯的婆娑春,讓他們狂喝濫飲的與酸臭無比的奶酒沒有什么兩樣。更別說那些被摸的衣裙上滿是油垢和污漬的女樂了。
然而為了接下來的大事計,他又不得不的耐著性子在這里陪坐,看好這些酋首一面他們各自帶人跑出去,又鬧出什么不可收拾的意外事端來。
好在很快就有一個聲音讓他得到了解脫。
“圣諭下,招西川節度使,左金吾衛大將軍,檢校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梁國公陳敬瑄,即可前往西山別苑召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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