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地甚廣的清都觀中,河東鎮(zhèn)的后院軍使朱玫也冷眼打量著正在拆房推屋,疊造防御工事的部下們。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從那些賊軍手中學到的技藝和教訓之一。
因為這些太平賊軍就是憑借著這些明顯就地取材,而看起來十分簡陋粗鄙的臨時構筑工事,硬是堪堪擋住了官軍的一次又一次的攻勢所在,而后乘著官軍力竭勢弱之際和后力不濟的間歇,反過來步步推進和蠶食了官軍的防區(qū)。
因此,對于被擊潰或是趕出防地的官軍而言,一旦讓這些賊軍在短時間內搶修好相應的街壘和防事,那也就意味著需要投入更多的人馬和更加慘烈的代價,才能奪回的不確定概率。
而許多布防在城中的官軍所部,正式因為過于執(zhí)泥于這些陣線上的得失結果在與賊軍往復攻戰(zhàn)的拉鋸當中,不經意間就死傷累累或是變得精疲力竭而不堪再戰(zhàn),反過來又被賊軍給找到戰(zhàn)陣的破綻和薄弱、空虛處,就此突破當場了。
所以屢屢吃虧之下,也逼的各路官軍不得不有所改弦更張,而根據就近奪取的街壘形制,用就近取得各種車輛家什和房舍建材之屬來構筑起對應的街壘,以獲得對峙期間或長或短的喘息和休整之機。雖然依舊跟不上賊軍火器拆壘的效率
雖然,在賊軍的團團包圍之中,臨時搶修這些防事的意義并不大,但至少也能爭取拖延一些時間,而獲得一些心理上的慰藉和安全感另一方面有些事情做,才能部分轉移手下這些士卒的焦灼和憂慮之情,而令其暫且無暇胡思亂想。
要說起來朱玫所率的后院軍,也算是河東鎮(zhèn)的老牌勁卒之一了。因為日常的職分是守護節(jié)衙的后宅所在,因此在待遇優(yōu)厚和裝備精良,人員素質上也通常有著不是牙兵、形似牙兵的評價。
因為河東節(jié)鎮(zhèn)力的牙兵很有可能隨著歷任節(jié)帥的更替,而有所變遷和調遣、外放甚至被屠戮和整肅的但是作為后院軍的建制卻是基本沒有怎么變動過,始終保持這少而精的一千四百名的軍額之內。
只是如今一路征戰(zhàn)過來的傷亡累積,又經過長安城中的拉鋸損耗,也剩下不足五百多名后院軍老卒了,剩下的則是從被打散或是失去將主的士卒當中,優(yōu)先挑選精壯補充而來的。
而他們也完全不負崔相公的囑托,沿著承天門大街一路曲折輾轉、見縫插針的攻戰(zhàn)和沖殺下來,堪堪就在距離賊軍目標十分明顯的大啟靈塔外的對角城坊,才被攔阻了下來。
結果待到天色即將放光,他想要再組織其一輪攻勢,以威脅和動搖太平賊的中軍所在,卻發(fā)現周邊可為相應的友軍不是死傷殆盡就是早已覆滅,或是干脆就是不告而別,撇下他這支鐵了心站都到最后的人馬深陷敵圍。
不過,這也是他決意出戰(zhàn)之前就早有心理準備的事情了。作為河東眾多世兵家門之一出身的朱玫,自唐懿宗咸通十年以中男十五歲接替兵亂中身死的父親應募軍役,至今已經侍奉和追隨過足足十位不同來歷的節(jié)帥了。,
期間更是經歷過河東鎮(zhèn)的歷次變亂和更替,更是親自參與鎮(zhèn)壓和屠戮過圖謀不軌的牙兵,處決過嘩變將士的親族家眷,也得以“忠直果毅”的評價,而被康承訓以后的歷任節(jié)帥看重而開始提攜直上。
尤其是到了乾符六年公元879,先有二月十一日,河東軍開到靜樂時士卒作亂,殺孔目官石裕等人。待到二月十四日,都頭張鍇、郭昢率領行營兵進攻東陽門,進節(jié)度使府殺崔季康。
又有五月初二,牙將賀公雅率部作亂,焚燒并劫掠晉陽三城,并將孔目官王敬逮捕押送至馬步司,節(jié)度使李侃與宦官監(jiān)軍親自出來宣慰勸諭,將王敬斬殺于牙門。
隨即在五月二十八日,又有亂軍余黨近百人自稱“報冤將”,于晉陽三城大肆搶掠,焚燒馬步都虞候張鍇、府城都虞候郭昢府邸。時任馬步都教練使朱玫受命為三城斬斫使,率士兵分頭逮捕“報冤將”,全部斬首。
待到前一任的節(jié)帥康傳圭就任節(jié)衙,下令斬殺前來相迎的張鍇、郭昢等人滿門,亦是朱玫最先奉命下的手去。此后,他就因功得以輟拔和專掌后院軍使至今。
因此在他的世界當中,只要一心一意的報效朝廷和遵從節(jié)帥的指令殺人和斬除敵手,籍此謀取功名利祿和加恩賞賜,或是終有一日因此為人所殺,便就是此生中最大的立身憑仗。
“軍使,已經初步準備停當了。。四面也都探查和摸索過了。。”
一名將弁的稟報聲,打斷了朱玫沉靜在生平當中的回憶。
“只消這場雨水再下來一些,便可拼死追隨軍使突出陣去了。。絕不至有辱我河東子弟之名。。”
然而,就像是遇到困境之后總是天不遂人愿道理一般,那催命一般的尖銳哨子聲和急促喇叭聲,在清都觀的院墻四周交替的響徹起來,然后又變成由遠及近的轟鳴聲。
隨著接二連三轟鳴聲崩塌而下的院墻,以及猝不及防被掀飛、砸倒或是被壓倒在下面的官兵慘叫聲,是從崩塌缺口當中高舉著青旗驟然撲殺出來,頂盔貫甲一看就十分精悍的賊兵。,
很快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又倉促迎上前去的官兵,卻并沒有能夠阻擋或是遏制住對方的勢頭,反而在激烈的嘶吼喊殺和刀兵交擊、格殺劈刺的激斗中,被不斷反推的節(jié)節(jié)后退。
然后,在道觀尚且完好的墻頭上亦是出現了連片的身影,只見他們紛紛端舉其手中的細長銃管,對著奮力廝殺的官軍后方略微低斜的放射開來。
頓時就在后續(xù)趕來圍堵的官兵之中,隨著此起彼伏栽翻倒地的身影和慘叫聲,綻放開了一蓬蓬、一團團的鮮艷血花來然后又有帶著煙跡的物件被投擲出來,星星點點的散落在努力結陣對抗的官軍之中。
只在數息之間,就在抵靠成團的官兵人群之間怦然轟響,炸開起了一大蓬又一大蓬的泥漿和土塊來。雖然這些爆響的火器被滿是積水的泥地給嚴重削弱了殺傷和威力但是還是憑著氣浪的沖擊在官兵陣列中,掀翻推倒開許多個缺口來。
于是,官兵在觀內庭院的結陣就此被沖得七零八落崩潰開來又變成了四散逃亡和躲避的身影。。。又過了不知道多久,天光愈發(fā)的放亮起來,而朱枚也帶著浴血奮戰(zhàn)到最后的百余名將弁,退到了觀內主體建筑玄元殿中。
這里不但供奉著開元天子唐玄宗御賜的玄元皇帝真容像,還有韋應物的雨夜宿清都觀的歷代名家題刻,只是都被從壁板上粗暴的翹開、拆除下來,作為封擋住門戶的掩體所在。
而一身血色的朱玫,看著這些追隨日久的面孔亦是心中嘆然不已,自從被這些猶擅守御而格外堅韌的太平賊,給團團圍住此地之后,他就已然不再抱有多大能夠囫圇得全的期望了。
接下來,他只是希望自己在這里堅持的更加長久一些,就算是難逃全體的覆滅之厄,也多少為崔相公那兒再爭取一些時機和緩沖才是。
而與此同時,在朱枚所掛念的皇城大內與北內之間專供天子出行而用寬敞條石鋪成的御用夾道上,已經隨著許多處被轟破的外圍隔墻,而變成了處處廝殺不斷的混亂戰(zhàn)場。
成群結隊從城坊當中退回來的不同番號官軍,也在這里亂糟糟的擁擠成一團,然后毫無建制和次序的與不斷炸開、鉆空和推倒外圍隔墻,突殺進來的太平軍士卒,短兵相接的撕殺成一團。
然而,時不時又有從附近城坊當中的制高點發(fā)射出來的炮子,帶著最大彎曲弧線和玄學式的分布概率擊墜在他們之間,在人群中曲折徘徊的彈跳數下,而掀起了一陣接著一陣血肉橫飛的風暴。
或又是從突入的太平軍戰(zhàn)團之中,抽空投擲出來的火油彈和爆彈,佷容易就驚嚇和摧垮了當面想要負隅頑抗或是困守游斗之下的官兵群體。
然后,將不斷潰亂下來奪路而逃的他們砍倒或是戳翻、射死,乃至一波又一波的驅趕向了皇城大內諸門所在的方向。而后,這些潰亡之眾就很快滿是絕望的被圍堵在了,大內東側的延喜門和景風門下。
任憑他們怎么的嘶聲叫喊和拍打撞擊著,厚實巨重數丈高的朱漆宮門,卻始終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和反向,就連城頭上本該提供居高臨下箭矢和投擲的掩護和接應手段,也不見了蹤影而只剩下林立的旗幟。
而在另一側的北內大明宮之中,已經重整旗鼓率部放棄了無險可憑的含元殿前廣場,及其附屬的兩翼宮墻和寬敞龍尾道,而退守到含元大殿兩側詔訓門和光范門一線,的昭義軍節(jié)度使孟方立也在厲聲質問道:
“崔相公那兒為何還未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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