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之后,周淮安已經站在一艘大海舶雕文漆彩的船首上,看著一望無垠的海平面和遠處如隱若現的地平線,那是海南島和雷州半島之間的分野。
如今的三江巡防軍/怒風營,在與廣府連為一體的經濟條件改善和產出穩步提升的情況下,實際上已經擴充到了戰兵十營了;差不多是六到八戶養一兵的比例。所以大可以抽調出相對滿員齊裝的五營人馬來,做那渡海而擊的馳援安南之舉。
事實上在這段時間里周淮安借著自己的職權便利和留守司的名義,位于珠江流域和潮汕平原內的土蠻勢力,已經被輪番練兵的義軍所部給清剿得七七八八;先后有數十個居于偏僻險要的寨子和聚落,被焚掠摧毀或是被強制遷徙到特定的編管區內,最少貢獻了兩三萬口的廉價勞力了。
此外,大抵還有數量更多實力和規模較小,而影響有限或是夷漢雜居的山中村寨,攝于大勢對義軍表示出了順服和遵從之意;而按照比例差遣出了一些青壯男女,到山下的工場、礦山和田莊中干活,姑且充作有償的勞役換回鹽巴、鐵器等民生物用;也算是將日常生活所需的命脈,變相控制在義軍簡略的經濟體系當中。
因此在北邊閩地打成一片無暇他顧,只要守住江西方面韶關山口和狹道天險的情況下;靠剩下不滿編的五個營,外加上二十幾團的輕裝駐隊,完全就可以控制的住基本局面。而且就算是作為運載部隊的船只也是現成,原本就是為了鍛煉水師的預備役,而存在專屬近岸航運隊伍。
盡管如此,在整備行裝出海并且獲得留守司有限的幫助,還是耗費了周淮安的數天時間才得以成行。
只是在出海之后沒有多久,周淮安就有些后悔了;畢竟相比后世那些平穩舒適設備齊全的渡海郵輪,這個時代的大多數海船船艙里,依舊是陰暗潮濕到處漏水的典型代表;更別說因為船體浮載力有限,而導致的明顯搖曳與晃動了;哪怕是在看似風平浪靜的海面上依舊是如此。
因此,在這十幾條大海船上的義軍士卒,都不同程度的出現了某種暈船的現象了。還有一些人因為飲食不調的水土不服,而出現了上吐下瀉癥狀,這時候當初搜羅了全廣州城所準備的,各種丸散油膏(萬金油、行軍散、傷創白藥等)的應急藥物就得以派上用場了。
此外,周淮安的這艘座船上別號“老螃蟹”的資深船頭,還給他獻上了一個可以緩解航海癥狀的土方子。就是用活魚身體里擠壓出來的半透明汁液,含著姜片一起喝下去;雖然個中奇腥的滋味簡直讓人入口既嘔,但是許多人堅持或是被迫喝了吐,吐了喝數次之后,那種在船上舉步維艱的惡心和眩暈癥狀,還真的就自然而然的消失了。
然后再吃一些粥水和糕餅糊糊,很容易就胃口大開的慢慢恢復過來了。
而在這次海上相對單調枯寂的航行過程當中,船上唯一的樂趣就是在舷邊垂竿釣魚,或又是拿那些盤旋在船尾渦流上方的海鳥什么的射擊練手,或又是在那不停搖曳的甲板上做那角抵、搏擊之戲,來且做慢性的適應訓練了。
好在從廣州前往安南,本身就是一條自秦漢以來就已經通航往來的相當成熟航線,又有貼著近岸的大陸邊沿為參照,還有一些民間所建造的高塔,在夜間可以通過頂端的隱隱燈火提供方向上的指引;所以在一年四季的絕大多數情況下,這條航路只要兩三天就可以往來一次了。
盡管如此,在路過安南最東端的陸州(今越南東興市附近)之時,還是遭遇了一場不小的暴雨和風潮;那種人力有盡渺然于天地偉力之間,而形同無根飄萍的空虛和無力感簡直讓人絕望。
所以周淮安和他的部下們,一下子就理解了這些海上人家為什么會在船尾專設的神龕里,供奉上中土的媽祖、龍王,外域的海君和水神之類,形形色色名目繁多的信仰對象。
然后,突然之間的風停雨散之后,許多高聳峭立于海面,大者如奇峰料峭、小者入劍插刀削,森綠茂然其上的大小島嶼,就開始呈現在了周淮安所在的船隊面前了;根據他在后世的經驗和見識判斷,這里應該就是后世被稱為“海上桂林”的下龍灣附近了;又多停留了大半天時間才等到因為風雨而偏離方向,又花了些功夫才重新回到恒昌航路上的另外幾條大船。
只是,這個時代的下龍灣顯然少了后世作為旅游勝地,游艇舟幅四布的喧囂與寫意,卻多了許多原始風貌的原汁原味;當然了這里也是各種海匪水盜、走私販子和漁戶,混跡其中藏身匿跡的所在地。
所以日常商旅在行船之時,總會遇到一些不明意味的窺探和尾隨者;就算是周淮安所在的這只不大不小的船隊也沒有例外;他有時候甚至可以利用過人的眼力,看到某處島嶼上莫名升起的淡淡煙跡。卻是讓周淮安在欣賞沿途的原始風光同時,也不由想起后世所聞關于唐代海盜的一些事跡了。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開元年間的大海盜,人稱“馮老龍”的一代奇人馮若芳了。他同時也是朝廷羈縻屬下的海南島萬州大首領,兼當地最大的奴隸主和附近的海盜頭子。他甚至供養過因為海難漂流至崖州大名鼎鼎的高僧鑒真和尚,并資助他第六次成功東渡日本的傳法之行。
因此,在唐代日本真人無開《唐大和上東征傳》里稱:“若芳每年常劫波斯舶(指古代從波斯即今伊朗到東方來的船舶)二、三艘,取物為己貨,掠人為奴婢。”也就是說這廝專門搶掠外來的胡人,而與東土的唐船無犯。
“其奴婢居處南北三日行,東西五日行,村村相次,總是若芳奴婢之(住)處也。”,“若芳會客,常用**香為燈燭,一燒一百余斤。其宅后,若芳木露積如山,其余財物,亦稱此焉。”由此可見其豪富玉奢靡的所在了。
此外,后來又有唐文宗時(827--840年在位)振州(治所在今三亞市崖城鎮)的大富豪和海盜陳武振。史稱其“家累萬金,為海中大豪,犀、象、玳瑁倉庫數百”,連當時海南島最高軍政長官——瓊、崖、儋、萬安五州招討使韋公干都以兄事之。
其財富都從海上遇風被漂進振州境內的西域(指亞洲中、西部、印度半島、歐美東部和非洲北部地區)商船上搶劫而來的。不過在此之后,隨著唐朝的國勢日頹,似乎也就再沒有像樣聞諸于世的海盜勢力了。
反倒是來自南天竺、驃國、水陸真臘、室利佛逝、訶陵、婆齊、注輦、林邑之類的海盜雜流,零星有自言片語通過受害者而偶聞于世間。不過,這些勢力各有自己的活動范圍,而沒有多少機會跑到從屬于唐朝勢力范圍的安南沿海來的。
然而,就像是某種意義上”說曹操,曹操到“的烏鴉嘴式心想事成一般的,就在剛航行過安南地方標志性的海岸參照物——東漢時伏波將軍馬援平定交趾,所立營兵堆過“京觀”的軍山崖;前頭的船只很快就傳來了發現異樣情況的旗語和鏡片閃光。
然后再航行過曲折海岸線的下一個大岬角之后,周淮安也看到了遠處淡淡升起的煙痕,還有如游魚一般隱約出沒在海面上的細細黑點。根據他加倍放大到極致的視野。
那是一艘正在被圍攻的昆侖舶,旁邊至少有十數艘較小的攀附其上;而有螻蟻一般的人赤膊短胯聚附其間,而用刀斧弓矢往來攻殺不休。好吧,這種接舷跳幫的戰斗方式,顯然是這個時代海戰當中的常態和主流了。
還沒等周淮安這邊作出什么的反應,岬角邊上又有數艘類似的條形翹頭快船,全力張帆劃槳而向著最前頭的海船沖了過來;上面還拼命搖晃著幾具花里胡哨的旗幡,還有人持刀舉刃牽攬高高的站在船舷和帆桅,做出種種的揮舞姿態。
“這又是什么意思。。”
周淮安有些明知故問的道。
“難不成是在威嚇和驅逐我等呢”
“正如上官所言,此輩中頗多妄自專大之流呢。。”
別號“老螃蟹”而有些未老先衰式滿臉褶子的黑瘦船頭道。
“或又是某種虛張聲勢的作態,也未可知呢。。”
根據船上這位經年老船頭的解釋,此類做出某種威嚇和恐嚇的姿態,卻是在欲使路過的船只不要過多摻手其間的爭斗,不然就是不死不休的態度云云。
要是正常路過的海船,或許還會知難而退的不欲多事;但是正逢周淮安麾下的出陣之師,哪有遇到威脅就輕易退卻的道理,那是有傷士氣和開局的兆頭的;
“掛旗傳令各船分屬人馬,就地整裝備戰應敵。。”
隨即他就對著身邊的值守虞侯兼旗牌官米寶下令道。
“后隊各船加緊跟上,前出各船先行展開海面迎擊。。”
“中軍各船隨我迂回外海后方。。我們要打上一場利落的開門紅了”
而在旁待命的曲承裕,卻是在臉上欲言又止的閃過一絲復雜的表情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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