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七 蘋煙()
6
蘇府正收拾行裝準(zhǔn)備逃離，都尉何永卻已親自帶著士兵膛禮物前來求親，想是欲在戰(zhàn)事起之前強定姻親。蘇成章閉門不見，卻被兵士把大門拍得山響。“蘇老頭，你再不開門，我們就沖進(jìn)去搶啦！”眾人正焦急間，忽聽見外面一陣喝嚷喧亂，然后就竟沒了聲息。
老程偷偷把門打開一條縫，卻見一群貫甲的軍士，一看便是真正上戰(zhàn)場的軍隊，而那些城門校卒，部被槍刀逼著退到一邊。一位披掛整齊的將軍策馬立在那里，見門打開，跳下馬來，上前施禮道。
“蘇大人，在下圖門將軍江重，現(xiàn)陛下御駕已至城外，特率軍特來迎蘇大人及令千金前去參見。”
“陛下，陛下？果然還活著？”蘇成章驚喜交加，“大人，快請里面來話。”
那將軍跨入門中時，牧云笙笑著望向他，那江重也看了少年一眼，便又看向別處去了，并沒有在意這個站在墻邊的少年。
7
士兵護(hù)衛(wèi)著蘇府一行向碩梓郡外的松明山而去，那里不知何時已戒備森嚴(yán)。山腰之上有一座刑天神廟，已經(jīng)擠滿了各類人士。
刑天神廟不知何時改成了皇宮大殿的式樣，只是得多了。神像被布攔起，布前擺著高臺高座，一年輕人身著皇袍帝冠，坐在座上。還有官員按文武分立兩邊。
蘋煙和牧云笙被攔在了殿外，只有蘇成章和蘇語凝得以進(jìn)入。不過殿宇并不大，所以里面話聽得清楚。
“陛下，御史中丞蘇成章，及女語凝前來參見。”
蘇成章抬頭觀瞧，那殿中陰暗，年輕人的面目辨不清楚，何況他也沒有見過未平帝，無法分辨。而蘇語凝年少時在宮中曾見過笙兒，但她很快遷到京城的蘇府居住了。現(xiàn)在讓她這座上人是否真正的牧云笙，她也不敢斷言。
“太好了。”一邊話的人正是硯梓郡郡守紀(jì)慶綱，“蘇大人的千金來就是皇后備選，陛下出天啟后，一直在尋找你們呢。”
忽然一邊有人冷笑道：“難道不是先有陛下才有皇后，倒是先有皇后才有了陛下么？”
紀(jì)慶綱大怒道：“陳文昭，你這是何意？”
“蘇府語凝是假不了的，但她出生時有帝后之天象，她所嫁的人就一定是皇帝么？可笑！”
“大膽！你竟敢懷疑陛下是冒充！難道華瓊郡一心要反叛，不肯歸服陛下么？”紀(jì)慶綱拔出醬。
“是陛下，誰也不曾真見過。我奉華瓊郡守馮玉照大人命而來，定要分辨明白，既是陛下，只拿玉璽出來看看。”
“玉璽天啟混亂之時，被賊人所竊，現(xiàn)在不知所蹤。”
“那是陛下，有何為憑？”
“御史蘇大人、公府長史、通史大夫、諸位元老之臣，皆在此處，你難道連他們也不信么？”
蘇成章皺起眉頭。原來紀(jì)慶綱把自己和諸位老臣接來此處，卻是為了顯示自己所扶持之人是真皇帝。
“哼哼，”陳文昭冷笑，“這些人都是當(dāng)年棄皇上而逃出天啟的老家伙，還有何面目談元老？”
一旁一老臣怒起：“當(dāng)年是皇后南枯一黨作亂，誅殺忠臣，百官才逃離天啟，后來未平皇帝登基，又逢虞賊當(dāng)權(quán)，無法回去覲見，怎是我們棄皇上而逃？”
“既連陛下的面都沒見過，此時又怎認(rèn)得陛下？”
“這……”那老臣無語。
“蘇大人，你以剛直著稱，我來問你。你可知座上之人必是牧云笙陛下么？”陳文昭望向蘇成章。
“這……”蘇成章沉吟著，“實在是……無法確信。”
紀(jì)慶綱臉色鐵青：“蘇大人，你老糊涂了！”
陳文昭喊著：“既無人認(rèn)得，又無玉璽，恐難以服眾！”
紀(jì)慶綱冷笑道：“只怕就算我們呈出玉璽，你們也不肯聽命于陛下。我知你等早有異心，現(xiàn)已派兵去討華瓊城了。”
陳文昭大怒：“你果然早有吞并華瓊郡之心，馮太守并未看錯你……”這時殿下沖來士兵，將他推倒狠狠踢打，然后拖下殿去。只聽外面一聲悶響，那是頭顱掉在地上的聲音，眾老臣閉了目，不敢回頭看。
紀(jì)慶綱高喊：“我今日擁戴陛下，會盟瀾州十二郡之兵，共圖收復(fù)中州。但有不從者，以謀反討之。”
殿下許多人先跪倒下去，高呼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愿肝腦涂地，忠心不貳。”還有猶豫者，看看殿外兵士的刀光，也只得跪了下去。
蘇成章心中明白，紀(jì)慶綱這是要借擁帝之名稱霸瀾州。這殿上的未平帝，也不知是真是假，可要將自己女兒與這“陛下”完婚，以示天下卻是真的了。不由心如亂麻。
參見典儀完畢，紀(jì)慶綱又道：“請?zhí)K氏語凝上前聽封。”
蘇成章如被雷擊，他雖然日日盼著女兒真能成為皇后，卻沒想到是要在這種場合。若是眼前這皇帝不是真的，將來豈不是家清白盡毀，粉身碎骨也洗不盡恥辱了。
蘇語凝心中卻暗暗拿定了一個主意，不驚不懼，低頭緩緩走上前去，只略低了低身子行禮道：“參見陛下。”
紀(jì)慶綱湊近那“陛下”身邊些什么，那“陛下”便揮手道：“朕尋訪你已久，今日便策封你為皇后，三日后行大典。”
蘇成章滿頭大汗，不知該不該喝止。蘇語凝卻抬起頭來，微微一笑：“只是當(dāng)年圣母皇太后曾答應(yīng)，我要出嫁，卻得有三樣聘禮。陛下忘了么？”
“哦？她……她過什么？我……的確記不得了，是哪三樣聘禮？”座上“皇帝”言語支吾。
“一為龍裕，二為鶴雪翎，三為牧云珠。”
“使得使得……這有何難……呃，只是……這些是什么？”
“大端朝的三寶，難道陛下卻沒有帶在身邊么？”蘇語凝冷笑著。
牧云笙在門外心中笑，你蘇語凝就這么不愿嫁給我么，編出這樣的話來？我母親何時曾答應(yīng)拿這三樣聘禮給你們家？不過心想，或許蘇語凝早識破那并非是自己，才故意這么。于是又為她的安危擔(dān)心起來。
那“陛下”面有難色，紀(jì)慶綱卻大笑：“重聘自然是少不了的，只是這樣的奇珍，都留在宮中了。不如先完婚，他日殺回天啟，那時大端朝的寶物，還不盡由皇后娘娘挑選？”
蘇語凝搖搖頭：“圣母皇太后親口過的，將來若哪位牧云皇子要迎娶我，定以此三樣為信物，若不見信物，斷不能嫁的。圣母皇太后過的話，我豈能不遵？”
紀(jì)慶綱面色鐵青，瞪著蘇語凝，忽冷笑道：“成婚吉日，豈可推延。不如先成大典，再補此三件珍聘。”
蘇語凝搖一搖頭，舉起手中一枚碧綠草種，“各位可識得此物？”
“斷心草么？”眾人疑惑地觀瞧著。這是自古人們用來立信的草藥，服下之后，它會把根扎在人心中，如果違誓，便立刻被絞心而死。
“我蘇語凝愿以此明誓，不見這三樣珍寶，我若與人成婚，便死于違誓之痛。又或是有人拿得這三樣信物來，就算他是丑陋怪物，或是世上最奸惡之人，我也嫁與他。若是違誓，愿被此草絞碎心臟而死。”
她立時吞下草種，一旁眾人都驚呼起來。蘇正章伸出手去，卻痛得不出話來。
龍裕、鶴雪翎、牧云珠，都是傳中的物事，哪里有人有這樣的領(lǐng)集得？縱然是以大端皇室的力量，只怕也得不來從未有人見過龍淵之劍和羽族圣物鶴雪翎，還有那據(jù)是亂世之物早已隨未平皇帝不知所蹤的牧云珠。蘇語凝這樣立誓，無非是以死抗婚。
紀(jì)慶綱也呆在那里，好半天才開口：“既如此……就派人去尋訪此三樣寶物，但大婚之典，最遲不可超過月底！”?lib?
8
蘇府眾人被軟禁在山中院落，雖然山中清涼，鳥聲鳴幽，可人心卻如在熱爐上烤著。
這日牧云笙在林間道踱步，卻看見一清麗人影正站在竹林邊涼亭中，正是蘇語凝。她仰望著竹間飛翔的山雀，如一泓靜水的雙眸中，也有了哀愁的漣漪。
牧云笙輕輕走到她的身邊。他們在宮內(nèi)園中見過一次，但時隔許久，此時牧云笙裝束變，又對她施了的障眼法，蘇語凝卻只以為他是蘋煙的兄弟。
“從前，我在宮中伴讀的時候，也盼著有一天自己能做皇后。”蘇語凝望著林中，像是在自言自語，“可那時，卻只是想著讓姐妹們羨慕的虛榮，卻從沒有想過，成為了皇后……是否是一種幸福。”
牧云笙嘆一聲：“那要看那皇帝，是不是你的真心所愛。”
“難道女子是有選擇的么？縱然皇子中有所愛之人，可誰能當(dāng)上皇帝，又是誰能主宰的呢？”
“世間都，皇長子武功，二皇子韜略滿腹，他們?nèi)羰亲龌实郏粋�可使疆域遠(yuǎn)拓，一個可使國民富足。那時……你可曾有想過……”牧云笙輕折下竹葉，“愿意嫁與哪位皇子？”
蘇語凝眨著閃亮的雙眸，仿佛陷入回憶：“若最有可能被立為太子的……只有皇長子和二皇子，所以那時，一同入宮伴讀的女孩們，談得最多的也是他們……誰能想到……十?dāng)?shù)年時間，如滄海桑田，當(dāng)年誰又能想道，長皇子二皇子那樣英武才俊的……卻竟都這樣戰(zhàn)死了……誰又想得到……當(dāng)年金雕玉砌的一個大端朝，卻就這樣敗了……”
牧云笙忽然轉(zhuǎn)過頭去，往事無不涌上心頭，卻不想讓少女看到他落淚。
蘇語凝卻笑道：“但我所念著的那個人……也許并不是哪位皇子。”
“那就算有人拿了龍裕鶴雪翎牧云珠來，你也還是不肯嫁嗎？”
少女嘆息了一聲：“為了緩阻婚事，我立了這個誓，但誓言又豈能不遵呢？只是……要能這三樣奇物盡得的人，只怕……世上還沒有這樣的英雄。”
“若是真有……可他偏又是個大惡人，或是丑八怪，總之是你不喜歡……”
“那也只有嫁了……女子這一生，又多少事是由得自己的，能應(yīng)了自己的誓言，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可若是月底時紀(jì)慶綱逼你成婚……”
“那正好讓斷心草殺了我，免得我成為這權(quán)勢之爭的道具。”
牧云笙嘆了一聲，默默無語。
9
那夜，少年坐在窗前，對著透入的片片月色，手中捏著一根銀白羽毛沉思著，它在月光中漸變得透明，發(fā)出余光輝，柔韌分明，像是一松手，它就會像個生靈，飄飛上天去一般。
這大地茫茫，其實卻是一重重的囚牢，方離一困，又入一困，能自由翱翔于天際該是多么的好，卻又是多么遙不可及的夢。
蘋煙看見少年心事重重，也坐立不安。幾次走近欲什么，又慢慢低頭退了回去。
忽然窗外一聲清鳴，牧云笙手中那羽毛像是聽到召喚一般，脫離了少年的指尖，穿破窗紙飛出屋外。少年一驚，出屋觀看，只見那羽毛飄飄忽忽，直向山間竹林而去。他仰望跟隨，走入山林，只見月光之下，千竹萬竿，半明半暗，竹葉搖擺，宛如異境。
不覺來到山頂亭，此處可遠(yuǎn)望群山，月色下蒼莽起伏。崖畔站著一人，白衣映著潔光，他緩緩抬起手，那羽毛就順從地落到他的掌心之中。
他將羽毛輕點在鼻尖，微笑著轉(zhuǎn)過身來：“陛下一向可好？在下寧州陸然輕。”
“你……”牧云笙站住，看著他的發(fā)髻上，一枚銀羽光芒閃爍，“你就是那天花五萬金株買下我畫的那個人。”
“你的畫……”陸然輕笑著，“正是，若不是你的畫，你又何以能在一個時辰之內(nèi)造出一幅真跡，而將原來的真跡指為贗品？”
牧云笙定了定神，也笑起來：“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只不過，認(rèn)出一個凡夫俗子牧云笙又有何用呢？我在皇位上掌不了天下大勢，現(xiàn)在流浪民間還能掀得起波瀾么？”
“也許你早不再是皇帝了，但是對諸侯太守們來，牧云笙這個名字并非毫無用處，你逃出了帝都，以為就可以自在逍遙，實在大錯特錯了。世間虎狼環(huán)伺，帝都之外，只會更加危險。”
“你也想成為天下之主？”
“人來世間一遭，若不能登高及頂，放眼眾山之，豈不可惜？”陸然輕負(fù)袖望向群山，疾風(fēng)抖起他衣帶獵獵，如銀鷹欲飛。
“你并不姓陸，而是羽族的姓氏路然，是不是？你若不是羽族，怎么這雪羽翎，甘心受你召喚？”
“陛下好眼力，可是羽族縱能高飛，卻也只能困守寧州一隅，還常受人族的欺凌進(jìn)逼，你可知這是什么原因？”路然輕道。
“你們羽族雖有翅膀，但骨質(zhì)中空，身體輕巧，體重和力氣自然只有人族的一半，所以地面肉搏，不是人族對手，而且搬不動石梁，建不起高大城郭，有領(lǐng)土也守不住，再你們羽族天性散漫，不喜歡法制定居，所以城邦林立，羽王并沒有什么實權(quán)。”
“得好，我路然輕正是要改變這個局面，使羽族真正擁有一個強悍的帝王，將散沙般的羽族凝成一體。就像當(dāng)年翼在天與向異翅所做的一樣。”
“你不僅想做人族的皇帝，還想統(tǒng)御六族？”
“因為羽族不思進(jìn)取，反而把我這樣的人視為亂世狂徒，那我就先一統(tǒng)東陸，然后發(fā)人族大軍，征討寧州。”
牧云笙長嘆一聲：“打來打去又如何呢？天下一統(tǒng)了那么多次，又有哪一個王朝是千秋萬代的？”
“太陽升起來還是會天黑，難道你就覺得大地不需要光芒普照？亂世終需有人來結(jié)束，我不站出來，莫非讓那些匹夫豎子去稱了高祖？”
“那我這樣的一個流浪之人，幫不了你。”
“你或許是幫不了我，但你帶的牧云珠卻可以幫我。”
“牧云珠？你要它做什么？”少年一驚。
“陛下既然知道鶴雪……就該了解我們是羽族中最高貴的一支，因為只有我們可以在任何時候都凝羽高飛，而大部分羽族，只不過一年或一月才能凝羽一次。只是因為鶴雪一脈的存在，其他諸族才不敢輕視羽族。可是七百年前的一次辰月之變的天象異動，幾乎使鶴雪一支盡喪凝羽的能力而被屠殺。那之后，雖然重建，卻分裂為路然姓一支和風(fēng)姓一支，而作為鶴雪領(lǐng)袖信物的鶴雪翎也在向異翅死后就壽了。所以七百年來路然支系和風(fēng)氏支系各自認(rèn)為正統(tǒng)，互相敵視，致使鶴雪遲遲不能統(tǒng)一。羽族也就無法完成它的強大。”9b?et
“那么，你所追求的應(yīng)該是羽族權(quán)力的信物鶴雪翎才對。”
“可是鶴雪翎的秘密，卻記載在牧云珠之中。”
“你為何如此？”
路然輕嘆一聲道：“那并不是什么映照俗世的珠子，而是一顆種子。”
“種子？”
路然輕神色凝重起來：“那珠兒內(nèi)，可是藏著一位魅靈，美得超脫凡塵？”
“她被封在珠兒中，完沒有關(guān)于自己的記憶，不過是像孩童一般純真的人兒，可一旦她離開了珠兒，凝出了真正的身體，她的記憶就會蘇醒，她的真正靈魂才會體現(xiàn)出來。那時她會毀掉這世上的一切。”
“你在什么？”少年皺緊眉頭，“她究竟是誰？”
“這珠兒和這珠中的魅靈，與當(dāng)年的辰月之變和飛翔的秘密有極大的關(guān)聯(lián)，這珠兒于你無用，但對我，卻是傲視天下的至寶，它應(yīng)該在懂得它價值的人手中……”路然輕正要再什么，忽然天空中一道銀光，仿佛有什么急掠了過去。
路然輕皺了皺眉：“這人竟也來了。那么，他日再會。你將來若再見到那珠中魅靈，自然會明白我所的話。”罷縱向崖下。牧云笙向下望去，卻看見一雙白翼，在黑沉沉的夜空中展開，向遠(yuǎn)方而去了。
那雪羽翎被風(fēng)送回，又飄落到牧云笙的手中。
1
少年避開火把，想回到住所去，卻不想再也尋不著路，只能在林中亂轉(zhuǎn)。
正焦急時，他卻隱約聽見了什么聲音，像是遠(yuǎn)處的風(fēng)鈴兒在響，清悠鳴遠(yuǎn)，像是星光自天灑落，又像是風(fēng)中精靈漫舞低吟。
這聲音平撫了他心中不安，仿佛這黑暗之界，突然寧靜溫暖。可這聲音卻竟一會兒在右，一會兒又飄向左，難道真是仙靈所發(fā)出的么？
牧云笙抬頭觀望，見竹林之上的天空中，星云發(fā)出淡淡的微光，忽然東北方位上，有一道星芒一閃。鈴聲忽然斷了，空中“撲拉”一聲響，一個白影撞破竹枝，落向他前方不遠(yuǎn)處。
牧云笙驚了一跳，心地走上前去，低身查看。卻見地上坐了一位白衣少女，正在忙不迭地修整頭發(fā)，她的背后，竟有一雙銀色羽翼，正發(fā)出光芒，只是不斷有光點落于地上，那羽翼像是融化一般漸漸暗淡縮了下去。又是一個羽族。
那少女見人走近，忙跳了起來，拍打著發(fā)上身上落葉，整整襟領(lǐng)，露出一副明麗笑容，像是因為方才的摔落很不好意思。
牧云笙走到她的面前：“你是路然輕的同伴么？路然輕已經(jīng)飛走了啊。”
“路然輕？他也來過這兒了？”少女眨眨眼，“啊？算他跑得快吧。”
“你似乎不是他的朋友？”
“倒是舊相識……”少女笑著，“我們互贈過不少禮物，他贈我以毒花，我還之以利箭，他投我以火蛇，我報之以寒刀，從此他見了我就跑，我倒緊追不放。你，是不是也算感情深厚？”
“莫非你就是那路然派的對頭，什么……鶴雪風(fēng)派？”
“在下風(fēng)婷暢，習(xí)術(shù)不精，方才摔得不輕，見笑見笑。”
“風(fēng)婷暢？我好像在哪聽過這個名字。”牧云笙思忖著，“想起來了！那世間流傳有十二名劍譜，也有十二美人譜，美人譜上面排第二位的，不就是你嗎？”
“啊？”少女笑笑，“真有這事？”顏面稍紅，連彌把鬢發(fā)撫了撫，突然立眉道：“那排第一的是誰？”
牧云笙覺得這少女著實可愛，引人開懷，卻突然想到那個名字，剛綻開的笑容又被擊碎了。
“姑娘你不必?fù)?dān)心那排第一之人了，她……早已經(jīng)化為云煙了。”
“哦……”少女注意著牧云笙的神色，“莫非，你認(rèn)識她？”
“她名叫盼兮……其實世人把她排入美人譜第一，是因為從來沒有人見過她的模樣，只見過未平皇帝的那幅畫而已……至此這個人……卻從來沒有真正地來過這個世界上。”
“盼兮……我知道了！”風(fēng)婷暢，“就是傳那個從少年皇帝牧云笙的畫中走出來的女子么。原來我是輸給了一位畫中魅靈……倒也沒有什么不服氣的，早知不如也讓那皇帝幫我畫上一張，也好教我容顏傳世……哎呀，不行不行，”她又自己先搖了頭，“我做殺手的，若是畫像掛滿大街，人人識得，豈不是要餓肚子？”
“殺手？你這次是來殺人的？”
“是了。我是來殺那個少年皇帝牧云笙的。有人出了一萬個金株呢。”
牧云笙苦笑：“這還真是不值錢，你可有得手？”
“已然得手了，只不過正要離開，卻突然遇到流星過天幕，我失了飛翔之力，所以摔下來了。”風(fēng)婷暢半是懊惱半是閑趣地用手指絞著發(fā)梢。
“一有流星的干擾就無法飛翔？看來你們的飛翔術(shù)果然是有缺陷的啊。”
“咦？你竟也知道其中之事？”
“正好方才路然輕與我講過一些。如果飛翔是這樣的危險，為什么還要飛呢？”
風(fēng)婷暢微笑著看向少年：“如果是你，安逸的大地與危險的高天，你會選擇哪一種呢。”
“后者吧。”牧云笙覺得自己不用思索。
“當(dāng)年……我?guī)煾敢彩沁@么問我的……”
牧云笙點點頭，若有所思。
“為了一萬金銖，你就這樣冒險？”
“鶴雪早已脫離寧州羽國的控制，也沒有了當(dāng)年鶴雪團(tuán)的組織，大部分鶴雪士都是游蕩在世間，接一些刺殺的活計為生。”
“只是殺人……總是不好的事情吧。”
“自然，我也不會去殺一些無辜良善的平民，不過那樣的人，也不會有人出錢讓我去殺的，我殺一人的價格可是很高的哦。”
“你覺得這個皇帝是該殺的？”少年睜大眼睛。
“他昏聵無能，好好一個端朝就要亡在他手中，現(xiàn)在又忙著與郡守們殘殺，也不知又要死多少人，與其讓更多人死在他手中，不如殺了他也好。”
“那……你為何不去刺殺北陸右金軍主帥碩風(fēng)和葉，不去刺殺宛州反王牧云欒？這些不也是亂世之人么？”
“第一，還沒有人出得起這個價錢；第二，他們才是真正有實力建立新王朝，統(tǒng)一亂世的人，殺了豈不可惜。留下那些諸侯草寇們不知還要打多久。”
牧云笙點點頭：“你得倒也有道理。”
“難得你自己竟也同意啊，陛下。”風(fēng)婷暢笑望著少年。
“陛下？”少年微微一驚。
“作為殺手，自然要見過所刺者的畫像。從我射殺那人時，我就發(fā)覺他不是真正的牧云笙了，再看看你，又聽你話，又知道路然輕也曾來找過你，便分明無疑了。”風(fēng)婷暢走近少年，與他擦肩而過，輕輕道：“不為一萬金銖，就只為了不讓牧云珠落到路然輕手中，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少年一驚，望向這羽族少女。她在少年耳邊殺字的時候，卻也是一副和悅的笑容，眼光清亮，誰也看不出那其中有半點殺機，但牧云笙知道，這才是真正可怕的殺手，只要她愿意，你便會在任何意想不到的時候死去，死時面容還分外安詳，因為來不及露出一絲懼色。
“你為何卻怕牧云珠落到路然輕手中？”
“這個人野心勃勃，一心要重現(xiàn)當(dāng)年翼在天與向異翅時代羽族鶴雪的盛況，他現(xiàn)在想得到這珠兒，只怕是想用它去做更多的惡事。”
“那么，你也想得到這牧云珠么？”少年微微一笑。
“啊，這也被你猜中。”風(fēng)婷暢俏皮地一笑，“我自然也想得到它，你不知道它的妙處，我卻知道呢。”
“你也和他一樣，想得到那珠中有關(guān)鶴雪翎的秘密吧。但你殺了我，就再也不知牧云珠的下落。”
“那么我就天天陪著你，纏著你，寸步不離，直到你有一天你被我煩得不行了，把牧云珠丟給我，可好？”風(fēng)婷暢跳到牧云笙身邊，像是一位要迸大哥哥的脖子撒嬌的丫頭。
牧云笙苦笑著：“軍士們可就要搜近了。”
“但我知道你不會讓我被他們捉去的是吧。”風(fēng)婷暢貼近少年耳邊輕聲，吐出的氣息如清風(fēng)拂湖面，卻撩起微瀾。牧云笙知道，他不忍心看著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孩兒被殺，而且，他如果不幫助她，她卻絕不會不忍心讓他立仆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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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煙驚望著少年帶著一個美麗的女孩兒躍入門來。原來他出去這許久只是和這女孩兒相會，蘋煙心中揪痛，卻一句話也不出來。那女孩兒卻先跳過來牽了她的手：“姐姐，今后我們就要在一起了，今天我和你一同睡好不好？讓那人去睡外屋。”
軍士們敲響了這屋的門，對開門的蘋煙警告著：“可有看見陌生人來此？如有看見，速速稟報。”他們走入屋中持火查看一圈，望望床上坐著的牧云笙，便又匆匆出去了。
風(fēng)婷暢從牧云笙身邊的被褥中探出頭來：“是不是曾有許多人想睡在你的身邊？因為你是皇帝，而且是很俊氣的皇帝。”她的頭發(fā)稍有些亂了，眉目彎彎，牧云笙也是脂玉堆中打滾的人物，此刻卻也不禁臉紅心跳地轉(zhuǎn)過眼去。
“你看，我現(xiàn)在都沒有殺你，作為報答，牧云珠你何時與我？”少女像是在為一串糖葫蘆討價還價。”
“路然輕也向我討要牧云珠，我也不給，卻憑什么給你？”
風(fēng)婷暢笑道：“我是美女啊。”
“我不知這顆珠兒里有多少驚天大秘密，我不肯與人，只是因為，那里面曾經(jīng)有過她的影子。我也要借它重新去尋找她。所以我是不會把它給人的。”少年話語平靜，卻毫無變更的余地。
“尋找她？她在哪兒？”
“她……是那珠中的一個魅靈，日夜與我做伴，卻被宮中法師所傷。她消散時，曾與我……她去找一個地方……凝聚出一個真正的身體……變成真正的人……那時，我們就能重新相見。”
風(fēng)婷暢嘆息了一聲：“是這樣么？”
她起身來到窗前，望向月亮，又緩緩開口：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也許只是一個謊言？”
“什么？”
“女人有時是這樣……她一個謊……卻只是不想你更傷心……”
少年呆了一呆，：“不，我不信。”
他心中揪痛，覺得血液也正被抽去，渾身的力量只緊緊聚在“我不信”那三個字上。他不能去想，如果她從來也不可能再復(fù)生，已經(jīng)永遠(yuǎn)地消散，那他的追尋卻是為了什么。
“那么，你連天下拋卻了不要，也要去找她？”
“天下來也不是我的，我的任何一位兄弟，都比我更適合做皇帝。我若為帝，只怕更會世上大亂，我只想去做我能做到的事。”
“若是永遠(yuǎn)也找不著呢？”
牧云笙搖搖頭：“我知道，她一定在那里等我。”
“傻子，她只‘世上最美的地方’，可這天下之大，哪有什么公論最美之處？分明是她也并不知曉這樣的所在，隨口了，好使你有個念想，不至于太傷心。”
“她不會騙我。我雖然不知那地方在哪兒，但我相信，我一看到它時，便立時會明白，就是那里。”少年執(zhí)著地望著燭光。
風(fēng)婷暢沒了嬉鬧神色，沉默許久，點點頭：“我明白了。”她將手探入衣襟，取出項上掛著的晶瑩墜兒。牧云笙看見，那是一片玉制的葉子，青翠欲滴，恍如初從枝頭擷下。
“這不是玉，而是玉珧，是寧州的一種植物，珧花來就嬌弱高潔，一點污塵就會讓它死去。一萬株玉珧中只有一株能開花，一萬朵珧花中又只有一朵可能開出玉珧。但玉珧花一旦開放，花葉就再也不會朽壞，就任是風(fēng)吹雨打、刀砍火燒都不能損它的光澤于分毫。我沒能有幸見到玉珧的花瓣，這里只是一片玉珧的葉子，已是世間罕物。是我的師父傳下來的。它可以當(dāng)做葉笛來吹奏，聲音悠揚，與大地生靈共鳴，有心之人，縱然千里遠(yuǎn)處，也能感應(yīng)。這是我們風(fēng)派鶴雪傳遞信號所用，只是……現(xiàn)在風(fēng)派鶴雪只剩我一個人……縱然吹奏，也再無人回應(yīng)了。”
她不再戲謔之時，面容沉靜，氣度嫣然，牧云笙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她。而那些歡躍笑容背后，卻似總隱藏著不想為人所察覺的痛楚。
“我也盼著有朝一日，你能真正尋找到她。你救了我一命，我也自然應(yīng)報答。你有事時吹奏這玉珧葉，我便會趕來的。”
風(fēng)婷暢欲離開，卻又回頭：“只是……那世上美的極致，卻是太虛渺了。你身邊已有癡情單純的女孩子，一個女子若美麗，就不甘心平凡，就像一個賭徒是有錢，就是想下重注。她雖不美麗，也毫不知你的帝王身份，卻是不論你貧富貴賤，都真正能陪你一生一世的人。”
她望向窗外，少年順?biāo)哪抗馔ィ灰娞O煙坐在門前樹根上，執(zhí)樹枝在地上，不知默默寫著什么。
風(fēng)婷暢道：“你們?nèi)俗宓难哿h(yuǎn)不及我們羽族了，你可知她所寫何字？”
少年搖搖頭。
女孩一笑：“以后讓她自己告訴你吧。”
她開門展翅，轉(zhuǎn)眼消失在深色天穹之中。
1
“皇上”被刺殺了，山中大亂，大家趁機逃離，在山口處叢林中潛行了一段，避開哨卡。之后便如鳥出囚籠，盡情奔跑起來。
此時戰(zhàn)亂頻生，不僅右金軍南下，各郡郡守諸侯間也爭戰(zhàn)并吞，路上盡是城中向山郊村落逃難的人群，攜家?guī)Э冢M車，而路匪也趁機大肆出動，一路上路邊常可見被推落坡下的尸首和被翻檢過的雜亂行李。蘋煙害怕，一路緊緊抓著牧云笙。可他們孤身破衣又沒有大件行李，倒也沒有路匪盯上他們。
來到蘋煙家所在的山村，蘋煙領(lǐng)著少年向她家中走去，少年卻發(fā)現(xiàn)蘋煙好像并沒有歸家的喜悅，卻反而接近家，是心緒低沉。
一處田畔的木屋泥墻，便是蘋煙出生之地了。蘋煙在院口止步，探頭向里張望，院中有一女人正在洗菜，生得粗壯。蘋煙走上前，怯怯地打量許久，才叫一聲：“姐……”那女子抬起頭來，大聲道：“你是誰啊？”
“我……我是五……”
“五……”那女子站起身來，把菜往木盆中一摜，濺起水花，“你回來做什么？”
“我……是這位公子贖了我。我現(xiàn)在……外面戰(zhàn)亂，我想帶公子回來暫避。”
那女子打量一身破衣的牧云笙，冷哼一聲，回頭大叫：“娘，五也回來了。”
蘋煙一家人對蘋煙的漠視超出了牧云笙的想象。她從被賣出當(dāng)童養(yǎng)媳，離家五年多，就像是一條出門散步的狗回到家中，沒有任何人表現(xiàn)出一點激動或歡喜。她們幾個姐妹仿如陌路，蘋煙都認(rèn)不清她的大姐二姐，她們之間也沒有幾句話好。蘋煙家八個女兒除了最的老八都已嫁出去，其中二姐三姐嫁得尚好，嫁去了鎮(zhèn)上，現(xiàn)在兵亂，也都帶著夫兒跑回了家中。她二姐夫是鎮(zhèn)上殺豬匠，三姐夫是巡更的，這好歹都是山村中人羨慕的“正經(jīng)人家”，這次回來，也都帶回來若干錢米，老爹老娘也就樂于接待了，可這蘋煙回來，卻只帶回一個破衣衫的流浪少年，更有傳聞她是棄了丈夫和人跑了。倆人又沒能帶來一分錢，她的爹娘恨不得一腳把她踢出門去》還能看家呢，回來個女兒，除了多添個搶飯的，還能有什么用處？
木屋中早住滿了。蘋煙娘對她，便和你這夫君先在那廢豬棚中住一住吧。罷捧著碗咕嚕著什么離去，也不招呼他們先吃點什么。原來這家從來就是有飯大家搶，搶不著的餓死活該。蘋煙從也是這么過來的，這回重拾往日時光，挽起袖子對牧云笙示意，你等一等，我去與你拿吃的來。
她沖入大屋中，立時引來罵聲一片，姐姐們一罵，姐夫們便上來推搡，蘋煙忍著一言不發(fā)，只死死地抓住了鍋勺，搶了一碗紅苕飯，卻被老娘嫌添得太多，上來一巴掌，抓著她的手撥回半碗。“搶，搶什么搶！長到多大還是這副死德性，無用處，光會吃飯拖累爹娘，你怎的也跑回來？還帶了個不知什么樣人，被婆家趕出來了吧，怎不去找條河跳了，倒也干凈。還在這現(xiàn)眼做什么？”
蘋煙紅腫著臉走出門來，望著手中那糊糊飯，想怎么也是不該給牧云笙吃這的，可又還有什么呢。心一酸，眼淚才撲簌簌地掉下來，掉進(jìn)碗里。
牧云笙上前拉了她的手，：“走吧，他們不要你，我要你便是了。”蘋煙薄牧云笙痛哭：“是蘋煙不好，連一口米飯也找不來，讓你受氣受餓。”牧云笙心痛，迸她道：“是我不好。連一個身邊的女子都照顧不了，我不該再讓你受氣受餓才是。”
她老娘沖出來道：“五，你吃完趕快給我滾回你婆家去，再看你帶著個野漢子亂跑，我們家丟不起這個人，你爹在里面磨刀要砍你，你還是快滾吧！”
蘋煙氣得嗚咽道：“我是這位公子用了許多銀錢贖出來的，你們一頭豬仔五斗米便把我賣了，那算是什么婆家，把人當(dāng)牲口使！”
“你現(xiàn)在混個出息來啦，銀錢在哪里？你二姐三姐的官人回來，提了肉買了布的來孝敬，你卻就帶回來兩張嘴，要跟了漢子跑便跑遠(yuǎn)些，還好意思回來吃我們的飯，你那漢子咋養(yǎng)不了你，還跟著女子跑回來吃，真不害臊……”蘋煙老娘手指戳點，唾沫橫飛。
牧云笙一聲冷笑，拉過蘋煙的手：“她嫁的人家好不好，你們將來便知，只是今天你們趕她走，將來也莫怪她再不認(rèn)得你們。”
他緊握了蘋煙的手，大步而去，蘋煙雙眼含淚，望著少年，卻是滿腔欣喜。聽到他今天這樣的話，哪怕將來跟了他一輩子行乞流浪，也心甘無怨了。
他們走出村子，在山中露宿，蘋煙不忍少年挨餓，去偷了幾個苞米來，燒與他吃。她自己不肯吃，望著少年吃，好似自己也不餓了似的。少年看著手中苞米，嘆息了一聲：“當(dāng)年宴席吃半倒棄了大半，珍肴奇味猶嫌不足。原來物事的珍貴，只在來得容易還是艱難。”
他又定要蘋煙也吃些，蘋煙卻只吃了半個，把剩下的心裹入火灰中，備著晚上再吃。牧云笙看得心痛，笑道：“你盡管吃了，我去尋晚飯來。”蘋煙笑道：“你貴人家出身，哪里懂得這些山野生計，你盡管歇著，只要我蘋煙還能動能爬，也定不能讓你受餓受累。”
少年嘆道：“蘋煙，你跟在我身邊，只怕是危難重重，若是另尋生活，或許還有口飽飯吃。”蘋煙瞪大眼道：“咦？你不是要娶我為妻？嫁夫歸夫，我這輩子哪兒也不去，可跟定你了。”看少年默然，彌笑道：“傻瓜，誰要你真娶我了，笑而已，你既然花錢贖了我，我便是你的奴婢，將來你定會娶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就像戲文評書中那樣，我知道的……現(xiàn)在只是上天暫時降的磨難，你將來終是還要回到天上去的……”她不由眼圈一紅。
13
他們夾裹在逃難人潮中，向北行去。
“你要向北走，究竟是要去哪兒呢？”
“我要去找一個地方，卻只有看見了，才知道是那里。”
“可是若一直向北走，只怕要走到大海邊上了。”
少年點點頭：“蘋煙，我要走的路太遠(yuǎn)了，你還是不要跟著我了，我?guī)湍懔韺さ胤桨差D吧。”
蘋煙正想什么，后面一陣大亂，人哭馬號。原來是一股敗軍逃下來了，奪路而逃。敗軍催馬狂奔，撞倒百姓，路中一片慘叫。
牧云笙拉了蘋煙爬上路邊山坡，那里早躲了許多人，路邊還有敗軍在搶掠，看有逃得慢的，上前拉住包袱，若是敢爭奪時，揮手一刀，方才還尖叫的人已倒在血泊中。蘋煙嚇得發(fā)抖，走不動步。牧云笙扶著她向高處而去。
“笙兒……我們會死嗎？”蘋煙的聲音顫抖著。
牧云笙握住包袱中的菱紋劍：“不要怕……有我在。”
“可是……笙兒……你千萬不要為我和那些兵斗，如果他們真的追來，我跑不動……你也要先走……”蘋煙低下頭。
牧云笙心中一痛，唯有薄她瘦弱的身子，默默無語。
錢財在此刻已經(jīng)然沒有了用處，只會招來殺身之禍。而逃難的路上，即使有錢也換不到糧米，幾十萬逃難的流民把路上的樹皮都給啃光了。牧云笙的包袱中，那僅剩的幾張餅成了稀世之寶，只有在深夜或人稀時才敢取出來食用。為了食物而不惜殺人的人隨處可見。那些以前只知埋頭耕作抬頭望天的純樸農(nóng)夫，在面臨死亡時也都變成野獸一般。
蘋煙的腳步來緩慢，因為饑渴。他們想沿著河走，可是河邊人太多了，隨時都能看見爭斗與被殺的人，強盜也不時出沒。兩位少年只好走在人煙稀少的荒野，可連找些水都困難了。
該向何處去呢？他們一直在向北走，可牧云笙也不知道為何要一直向北，那里真的有他要尋找的地方嗎？蘋煙默默跟隨著他，從來不置疑要去哪兒，哪怕自己已經(jīng)虛弱得走不動路，但為了跟隨他，她只要還有一口氣就會站起來前行的。這少女這樣地簡單執(zhí)著，牧云笙有時卻羨慕她——至少，她不會像自己這樣地彷徨。
遠(yuǎn)蔥一個倒斃的人，群鴉正圍繞著他。他的包袱中是否會有些糧食？牧云笙很快打消了去查看的念頭，因為烏鴉和野狗已經(jīng)開始用餐了，很快什么可吃的都不會剩下，只有白骨。
又走了一天，最后的餅子也吃完了，蘋煙并沒有一句怨言，也沒有喊一聲辛苦，可她蒼白的臉色已經(jīng)明了一切，她很可能無法再支撐下去了。“你走吧。”深夜，少女倚著他的肩，突然。牧云笙以為她早已睡著了，原來她也不能入眠。少女不再話，這可怕的沉默表示，她已經(jīng)下定決心，不再拖累少年。
牧云笙知道，他連背她走的力氣也沒有。一個人也許還有可能活下去的，但那就必須看著她死亡，在烏鴉與野狗圍到她的身邊之前趕快轉(zhuǎn)身逃走。如果不看到那個慘景，少女的笑容也許還能永遠(yuǎn)留在他心里。可是那樣做的話，也許比親手殺一個人還要痛苦。
“等到明天吧，明天，當(dāng)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就會有辦法。”牧云笙這樣著，他希望少女能有信念支持到天亮，雖然，他并不知道辦法在哪里。
野狗在他們周圍徘徊、等待著。牧云笙迸少女來冰冷的身體，突然感到無比的害怕。他猛搖著少女的肩：“醒一醒，醒一醒，和我話！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少女睜開眼，微微一笑。這樣的話，如果是早一些聽到，該是多么的幸福啊。是不是只有在她將逝去的時候，他才會這樣表露感情？他像個無助的孩子，她可真想愛概他，照顧著他，可是不行了。上天為什么把人造得這么卑微，連想愛一個人都沒有力量，沒有時間。
“不能……不能閉上眼睛……”少女想著，“不能離開他……他會害怕……他會孤單……”
“和我話吧……”她勉強支撐著不讓自己沉入那可怕的黑暗，“什么都行……”
牧云笙緊緊薄她，卻張不開口，是想些什么，就是心亂如麻。
“告訴我……你為什么要……去海邊。”
“海邊……”牧云笙迸少女，望向幽暗的天際，“海邊……”
他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他只是想給自己一個目的地，一個最遠(yuǎn)的終點。也許，她就會在路上等著他。
“海邊……會有大船。”
“船么？開去哪里？”
“去……海外的一個國度……”
“那里很美？”
“是的……那里沒有戰(zhàn)爭，也不會有人挨餓。”
“世界上，是不會有這樣的地方的……除非，那里沒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會有苦難的。”
“是的，那里沒有人，那里陽光普照，土地是金色的，遍地碧綠的草木，果蔬長得飛快……”
“你騙人的，沒有那樣的地方……”
“不騙你……你跟我到了海邊，我就帶你去那里。”
少女沉默著，頭漸漸低下。
“蘋煙……蘋煙你聽得見么？你不相信我么？”少年握著她來涼的手。
少女緊閉著眼睛，慢慢吐著微弱的聲音：“我相信……我會……一直跟隨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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