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煙得很輕，但話一出口，還是引來了其余幾人的側(cè)目。
他摸了摸鼻尖，低著頭想，莫不是他錯了？他還以為自個兒得挺有道理的。
無論是官宦還是商賈，都喜歡搭臺面，沒幾兩墨水的要附庸風雅，沒什么藏品的就會把所有好東西都堆在待客的花廳里充門面。
只要不僭，總歸要讓自己看起來底氣十足。
眼前這么破爛的莊子，主人家要宴客，只怕客人到了門口就目瞪口呆了。
便是自個兒用來頤養(yǎng)休憩的莊子，也沒人喜歡這種格調(diào)的。
陸毓衍仔細看了看，問馬福道：“這是哪家商人的莊子？”
“叫葛金發(fā)，一個倒貨的，”馬福回憶了一番，道，“是個能折騰的，前些年從幾個窯口里收了些品相稍次的瓷器，也不知道他怎么搗鼓的，轉(zhuǎn)手賣的時候，發(fā)了大財，后來經(jīng)手的東西就五花八門了，有好東西，也有濫竽充數(shù)的，能不能買到稱心如意的，憑自個兒的事。
七月，大理寺和刑部的幾位老大人在衙門里道藏品時，還起過這個人，是前回有位大人問他買了塊頑石，原當是太湖石，擺在園子里還挺氣派，誰知道是塊假的，被人笑話慘了。
那位老大人氣得不行，偏偏那葛金發(fā)從頭到尾沒他那塊是太湖石，是老大人自個兒看走了眼。
這個啞巴虧，沒處去，只能一氣之下把那石頭給砸了，現(xiàn)如今，自家院子里還空著塊地。”
這事兒在官家圈子里也算是傳得廣的，陸毓衍聽蘇潤卿過，只是不曉得那賣家葛金發(fā)和眼前莊子的主人是同一人。
謝箏聽了啼笑皆非。
這葛金發(fā)肯定不是頭一回做這等糊涂買賣了，雖是買家看走了眼，但次數(shù)多了，這些年沒讓人把鋪子砸了，也真是稀罕了。
換作個脾氣狠一點的，找?guī)讉�無賴地痞，也要揍葛金發(fā)一頓，出出這口氣。
眼前的這個莊子，只從外頭看，看不出什么端倪來。
幾人尋了條道，往山上高處去，想居高臨下看一看里頭，無奈山上樹木林立，那宅子也種了許多高大樹木，樹影重重疊疊，無法窺得里頭模樣。
一行人打道回府。
順天衙門里，陸毓衍和謝箏在庫房里翻查冊子。
那莊子是葛金發(fā)在八年前入手的，看衙門里備案的成交價格，謝箏怔了怔，道：“文書出錯了？”
就那么一個破爛又不算大的莊子，價格是謝箏估算的五倍還要多。
松煙聽了價格，也是瞠目結(jié)舌，半晌道：“這倒賣生意還真賺錢。”
馬福咬著面餅連連搖頭：“不可能吧？葛金發(fā)發(fā)家致富是在五年前，八年前他哪有銀子買那莊子？還是，那里頭是風水寶地，財神坐鎮(zhèn)，買下了它，就能轉(zhuǎn)運發(fā)大財了？”
當年備案的衙役還在當差，聽了消息過來，解釋道：“價格錯不了，當時我也奇怪呢，特特多問了兩回。前主人是個外鄉(xiāng)客，那莊子費了他不少心血，若不是年老要落葉歸根，葛金發(fā)的價格喊得又高，他是斷斷舍不得賣的。”
陸毓衍從謝箏手中拿過冊子看了兩眼。
前主人費心打理的莊子，想來不會差，也就八年工夫，叫葛金發(fā)弄成了現(xiàn)在這樣，可見這八年間，他一回都沒有修葺過，起碼外墻沒有。
將冊子放下，陸毓衍思忖了一番，與馬福道：“最近這些時日，葛金發(fā)坑了誰沒有？”
“就算坑了，咱們也不知道，人家要臉要皮的，被葛金發(fā)騙了也閉緊嘴巴，免得跟那位老大人一樣成了笑話。”馬福干巴巴笑了笑，腦袋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瞪著眼睛看向陸毓衍，道，“陸公子，您不會是，想設(shè)局反過頭來坑他一回吧？”
這個戲，馬福都能寫。
先使人去葛金發(fā)那兒叫他騙一回，買個次一等的東西回來，然后佯裝發(fā)現(xiàn)了問題，告到衙門里。
依著律法，以次充好是要吃官司的，楊大人升堂審問，噼里啪啦定了罪，使人查抄莊子，那莊子到底怎么一回事，也就清楚明白了。
反正，葛金發(fā)是個奸商，也不是陷害他。
也就是這些年，在他手里吃虧的，各個都拉不下臉來承認自己看走了眼，也不想給百姓的茶余飯后再添笑料了。
“這么多年都便宜他了，若是我，肯定跟他沒完！”馬福撇了撇嘴。
謝箏莞爾。
這個世道就是如此，活要面子死受罪，又多存僥幸，自命不凡，以為自個兒的眼力能在葛金發(fā)手中討到便宜，要不然，就葛金發(fā)那糟透了的口碑，生意早就倒了。
陸毓衍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一面往楊府尹的書房去，一面道：“不設(shè)局了，打草驚蛇又浪費時間，直接砸上門去。”
馬福唉了一聲，幾個捕快面面相窺，心里都有一個念頭：陸公子實在厲害，連坑都不挖了，徑直就揮拳頭了。
楊府尹低頭看著案卷，見陸毓衍來了，他按了按眉心，面上寫滿了疲憊。
陸毓衍了想法。
楊府尹端茶潤喉，不心嗆著了，連連咳嗽，好不容易穩(wěn)住了，道：“賢侄，能確定是那個莊子？”
“不敢斷言。”陸毓衍道。
楊府尹的嘴角抽了抽，沒把握還敢如此胡來？這要是什么都沒搜出來……
“他為商不仁，也是民不舉官不究，那宅子里查不出問題來，這事兒就不好辦了。”楊府尹道。
陸毓衍看著楊府尹，語氣平緩卻透著幾分沉穩(wěn)：“葛金發(fā)只是個商賈，明面上，背后也沒靠著什么人，真沒查到問題，他有靠山發(fā)話，那也就是個大水沖了龍王廟。這案子必然牽扯到哪家權(quán)貴，比起他們，葛金發(fā)好對付多了。”
明晃晃的柿子挑軟的捏。
楊府尹捏著茶盞，掙扎一番，道：“行吧，就這樣。”
此案到了現(xiàn)在，是決不能指望背后之人把證據(jù)擺到他們跟前的，即便有了懷疑的對象，他順天府有膽子在沒憑沒據(jù)的狀況下沖進哪家勛貴的宅子里嗎？
安瑞伯在山上那宅子，楊府尹自問連門都不好隨意去敲，帶人去查，那就不是一句“沖了龍王廟”可以糊弄過去的。
與其等待下去，不如搏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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