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煙搬了把杌子，坐在院子里曬太陽。

    他選的這個位置，陽光正好，又不直面書房窗戶，不會出現(xiàn)在自家爺與謝姑娘的眼皮子底下，可若是主子們喚一聲，他又能夠聽見。

    這真是太貼心了。

    松煙支著腮幫子想。

    日頭曬在身上暖洋洋的，松煙打盹犯迷糊，隱隱約約聽見腳步聲，這才睜開眼睛。

    見是竹霧來了，他指了指身邊的杌子，打了個哈欠，道：“坐吧。”

    竹霧也不傻，徑直在杌子上坐下，低聲道：“你就沒去聽爺跟謝姑娘在什么？”

    松煙撇了撇嘴：“我還要存月錢娶媳婦的。”

    他們爺賞罰分明，他去做不懂事的愣頭青，改明兒月錢就少了。

    竹霧撲哧笑出了聲。

    松煙拿胳膊肘撞了撞他：“唉，你跟水漣姑娘一道時，都些什么？”

    提起水漣，竹霧的耳根子都燒了起來，眼睛里卻是掩都掩不住的笑意。

    什么？

    只要水漣姑娘在他眼前，哪怕什么話都不，哪怕就只是站在那兒，竹霧心里都跟開了花一樣。

    若是肯啟唇與他道幾句，就算是罵他，那也是天籟之音。

    同樣是未婚夫妻，他們爺能牽謝姑娘的手，能抱抱她，而他連勾水漣姑娘的手指都沒成功過。

    思及此處，一股悲憤漫上心頭，竹霧想，他是不是該悄悄溜過去聽一聽墻角，看看他們爺是怎么穩(wěn)住謝姑娘的。

    剛站起身，想到陸毓衍那似笑非笑的樣子，不禁背后一涼，竹霧又無奈地坐回了杌子上。

    罷了，回頭還是舔著臉去問吧。

    松煙半晌等不到竹霧的回話，瞌睡又上來了，迷迷糊糊的，突然身邊的人站起又坐下，他嘀咕了一句“瞎折騰”，閉著眼睛會周公去了。

    書房里，陸毓衍和謝箏還真沒旁的，只是擺了棋盤。

    陸毓衍的這幅棋子似是有些念頭了，黑白子被磨得圓潤清亮，捏在指尖，很是舒服。

    謝箏棋藝不精，卻很喜歡與陸毓衍下棋，對方步步為營的棋風在對局之時很是有意思，饒是一輸再輸，她都不覺得厭煩。

    棋盤上黑白縱橫，似有破綻又似是陷阱。

    青蔥手指捏著棋子，無意識地翻動著，謝箏凝眉望著棋局，幾次想要落子，又都收了回來，重新細細思考。

    陸毓衍把玩著棋子，視線落在謝箏身上，姑娘苦思冥想又猶豫不決的模樣實在可愛極了。

    他有心賣幾個破綻與她，偏偏她思慮多，不肯貿(mào)然進攻，心翼翼的，讓陸毓衍想起孫氏養(yǎng)的那只貓。

    孫氏愛打馬吊，給貓兒取名叫“二筒”，只因那貓兒通體雪白，就兩只眼睛碧綠碧綠的。

    二筒與其他貓兒不同，很是粘人。

    前回得了個銅鈴給它玩耍，偏它心極了，抬起肉呼呼的爪子，碰一下，又很快縮回去，反復試探了許久，才把銅鈴抱在懷里，逗得孫氏哈哈大笑，摟在懷里親了幾口。

    陸毓衍彼時不懂母親為何那般開懷，今日遇見貓兒一樣的謝箏，總算有些體會了。

    眸子沉了沉，笑意發(fā)濃了。

    對于漱芳、對于李昀和淑妃娘娘，陸毓衍有不少話想與謝箏，只是知道她突然得了消息，此刻心情必定起伏，這才忍耐住了。

    下棋，是讓一個人心境平復最好的方式。

    這一盤棋，因著陸毓衍的刻意設局相讓，比平時足足多下了兩刻鐘，謝箏才投子認負。

    收拾棋盤時，謝箏還在琢磨對局，她應當是錯過了好幾次吞噬大片江山的機會，可她還是不上來，那些到底是不是好機會。

    黑白棋子各自歸簍，只省下空蕩蕩的棋盤。

    謝箏的手指點在右下星位上，腦海里還在想著棋局，一不留神，指尖就叫陸毓衍握住了。

    陸毓衍牽得很松，若是謝箏想抽出去，輕而易舉。

    謝箏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到底還是沒抽回來。

    反正，又不是頭一回了。

    反正，她也喜歡他。

    “在想哪一手？”陸毓衍的一只手勾著謝箏的手指挪開了棋盤，另一只手取出棋子，漫不經(jīng)心依著剛才的對局落子。

    謝箏抬眸看他，思忖了會兒，與他起對局上不解之處。

    陸毓衍眉梢挑著，自是不能告訴謝箏那些他有意相讓的地方，那些破綻也好陷阱也罷，就是機會與危機都有，正著反著，都得通。

    謝箏認真聽著，時不時問上幾句，都沒有留心到，那只被握住的手已經(jīng)與陸毓衍十指相扣。

    一局棋，不比下一局簡單。

    等仔細完了，謝箏才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手指稍稍用了些力，謝箏感受到了，抬眸看向陸毓衍。

    陸毓衍柔聲道：“案卷上大致會寫些什么，你心里有數(shù)嗎？”

    謝箏咬著唇：“知道的。”

    比起在陸培元書房里時，謝箏已經(jīng)平復了許多。

    這些時日，她不止一次猜測過案卷上的內(nèi)容，尸體檢驗，人證物證，詳詳細細的，都是為了最后那個叫人咬牙切齒的結(jié)論。

    到底有多少人，在那起案件里了謊話？又有多少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求快速結(jié)案？

    牽扯在內(nèi)的，都是父親的上峰下屬，也有謝箏相熟的鎮(zhèn)江府衙里的官家女眷，去質(zhì)疑熟悉之人，去猜測他們的用心，委實不好受。

    哪怕是竹霧已經(jīng)帶給了她一些訊息，可一一整理起來，還是叫人心里悶得慌。

    “殿下把我放到都察院，定然不會叫我在京里點卯混日子，”陸毓衍的身子往前一傾，壓著聲兒與謝箏道，“我會與父親商議放外差，往應天、鎮(zhèn)江去。”

    也許是陸毓衍靠得有些近，也許是他的事情，謝箏的心撲通撲通直跳。

    巡查鎮(zhèn)江，這是謝箏最初從許嬤嬤那兒得到訊息時，最先想到的，也是他最希望的。

    案子牽扯后宮，哪怕是順藤摸瓜，那藤都有被人砍斷的時候，可就算要斷，謝箏也想讓它斷在該斷的地方。

    哪怕是替罪羊，也不是個稀里糊涂的。

    陸毓衍若能往鎮(zhèn)江去查，就是再好不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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