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剛亮起一點微光。韓家的藥山上,便響起了一聲尖銳的哨響。
在藥山,天的顏色永遠是灰蒙蒙的。
濃郁的陰氣被密布山間的陣法聚集在這兒,從不消散。一旦陰天,更是黑云壓頂,如威如獄,看得人心生煩躁,壓抑無比。
韓七舀起一瓢院里引來的山泉澆在臉上,冷冰冰的,整個人一哆嗦,原還有些的睡意當即就散了。
盡管是清晨,藥山的空氣也絲毫沒有清新的感覺。韓七胸口有些悶,被冷水這么一激,忍不住猛咳了幾聲,嗓子眼里甚至冒出點血沫子。
“七?屋里還有幾包聚氣散,你回去服下吧,可別傷了你的身子。”
院子里走出一個身著藍衣的老人,一雙眼睛里滿滿的都是擔憂和慈愛。韓七抬頭看了老人一眼,輕輕搖頭。
“沒事,爺爺一把老骨頭了,用不著那個。七啊,你還,日后提升了修為,也能出了這個鬼地方。咳咳,咳咳咳!”
韓老伯的急了幾分,忍不住彎腰咳嗽起來,嘴角隱隱有鮮血滲出。韓七臉色一變,連忙上去扶住他,又從懷里掏出一包聚氣散硬塞到韓老伯手里。
對于自己一手養大的孫子,韓老伯再了解不過,只得無奈地嘆了口氣把聚氣散收好。雖然韓七性子冷淡不善言辭,對自己這個爺爺卻是百分百的孝順。有自己在這兒,想讓韓七拿了聚氣散獨自服用那簡直是癡人夢。
只可惜,他只是這藥山上一個的管事,非但不能給韓七絲毫好處,反而連累得他年紀就在山上為奴,被這陰煞之氣侵蝕生機。
韓家是魔修世家,從嫡系到最低等的奴仆修煉的都是魔功。魔修依靠天地間的種種陰煞之氣修煉,平日所服用的靈藥準確來應該稱為魔藥,更多依賴于陰煞之氣生長。
是以,藥山的陣法自然聚集的也是陰煞之氣。盡管陰煞之氣同樣可以看做天地靈氣的一種,但它陰冷暴烈,對身體的傷害極大。若是凡人在這樣陰氣濃郁的地方生活,用不了幾年就會化作枯骨。除非修煉到筑基,或有種種靈藥寶物,才能抵御這危險的陰煞之氣。
藥奴,顯然是韓家最底層的存在。就算韓家給藥奴們發下魔功,也不過是最低劣的貨色。這兒的人大多也就是煉氣二三層,若有人突破至煉氣中期,簡直就了不得了。這些低級的煉氣修士和凡人也沒什么差別,至多不過是把生存的時間多延長個十來年而已。指望韓家人善心大發,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幼生活在藥山的韓七年年都能看見那些體弱的藥奴受陰煞侵蝕,大口大口咳出污血和內臟碎片,變成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瞧起來和干尸沒什么分別。運氣好的被隨便丟進亂葬崗里,倒霉的被抽/出/血髓腦漿變成花肥。只有爺爺那樣修為高些的管事才能在死后好運地擁有一座的墳。
韓七自己也覺得幸運,他從被爺爺揀回來,在這兒活蹦亂跳地長到如今十二歲,雖然時有咳嗽,但竟然還算健康。
這得益于幼時爺爺時常用靈氣替他調理,又把自己拿為數不多的聚氣散留給他服用,抵擋陰煞之氣的侵蝕。但若非有了他這個拖累,煉氣六層的爺爺也不會這樣快地老去,這幾年和凡人也沒什么區別了。
所以韓七才尤為不甘心。
他不是沒想過辦法去挽留爺爺一天天衰老腐朽的身體,然而他無能為力。驅除陰煞的丹藥顯然并非藥奴能夠得到的,而藥山可以偷藏的靈藥只會加重爺爺的病情。爺爺是他十二年來相依為命的唯一親人,韓七簡直不能想象,如果爺爺死去,他會怎樣?
每一天看見灰色的陰郁的天空,韓七都無法抑制地生出不甘來。他已經在這藥山呆了十二年,看不見任何目標,只等待著幾十年后血入泥土骨化塵。
毫無希望。
更令人絕望的是,他甚至想不到任何可以逃離這命運的方法。
韓七心情不太好,盡管仍然是往常一樣的面無表情,眼底多多少少還是帶了幾分戾氣。水池邊上幾個藥奴看見他過來,連打水的動作都快了些,然后急急地拎起就走,生怕碰到他這個有名的煞星。
韓七冷笑了一下,懶得同這群欺軟怕硬的家伙一般見識。
韓七總感覺自己不應該是這樣的人,他似乎不該生活在這個灰暗的藥山,渾渾噩噩地受人驅使直到死去。他想要走出藥山,走出韓家。他想去看看外面蔚藍的天空和明亮的日光,想要成為那些傳中的強大修士。是從見慣了黑暗和死亡,他就期盼可以逃離這樣的命運,讓這世間再也沒有人可以欺辱輕蔑于他,沒有什么可以操縱他的性命。
只可惜……
韓七暗暗嘆了口氣,離水池近了一步。這些用來澆灌靈藥的泉水都引自山泉源頭,里面蘊含/著絲絲靈氣,甘甜清澈,令人心曠神怡。他低頭看著水池。這水澄明如鏡,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
有些瘦的少年,面容清秀還帶著一分稚氣,皮膚因為藥山常年不見陽光而有些不自然的蒼白,看起來安靜而靦腆。他的衣服破舊但是干凈,肩頭上趴著一只銀色的蝎子,正乖巧地扯著他的頭發玩耍。如果不明,只怕任何人都很難想象他這些年殺掉的藥奴也不下雙手之數了。
忽然,原平靜的水面上,亮起了一點微光。
那是黑色的,烏黑發亮,倒映在水面上,就好像一枚細的、圓溜溜的種子。幾乎是一瞬間,那東西就由變大,在水面倒映出的灰色天空中劃過一道長長的烏光,直落下來。
韓七的瞳孔微微一縮。
他的心底浮現出難以言喻的恐慌。這是弱生命對于危險能的感應,哪怕那不明烏光的倒映看起來只有指甲蓋大,哪怕它還在天空中向下墜落。
韓七感覺自己的頭皮快要炸開了,渾身發麻,直覺告訴他如果不逃開,下一秒就會死在這兒。
但是他動彈不得。那烏光已然到來,水面上已經看不見它的倒影了。它好像預知到韓七將要逃跑,釋放出無形的威勢,禁錮了他的所有動作。連眨眼都做不到,呼吸都停止了,韓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烏光在水面上閃爍了最后一次。
空氣在這一瞬間凝固,像把韓七封印在了透明的盒子里,動彈不得!
韓七感覺自己仿佛失去了所有能力,呼吸停滯,眼前一片漆黑,下一秒就是極致的痛苦。
像是有無數把利刃在他皮肉里翻/攪,把他一點點撕碎,連骨頭都被輾做了粉末灰塵。血液像是在滾燙著沸騰,分明又像是結了冰霜般晦澀。韓七清晰地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如戰鼓雷鳴,每跳動一下,他的頭就更痛上一分,渾身的血管仿佛都要炸裂開來。
但韓七還清醒著。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還要堅持,每一秒都是一種煎熬,但他依舊憑著一口氣吊在那兒,盡管僅剩的理智告訴他放棄會更好。
或許,這就是人生存的能吧。哪怕痛苦如墜無間地獄,哪怕卑微如污泥螻蟻,依舊帶著對生存最后的期待,拼盡力只為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有的人或許會在痛苦面前放棄自我只求一死,但是他想活!
那痛苦慢慢減弱,最后終于消失,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韓七的眼神有點渙散,他怔怔地盯著平靜的水面,頭腦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回想起發生了什么,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慶幸和驚恐。
韓七坐在地上休息了好一會,才覺得身體恢復了一點力氣,手腳不再發軟。他低下頭仔細查看起來。一切都和之前一摸一樣,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四肢健,修為不變,如果不是被冷汗浸透的衣服像是剛落進水池一樣狼狽,他簡直都要以為剛才只是自己的幻覺罷了。
只是,怎樣的幻覺才能造成那樣真實的感受?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至少以韓七的見識想象不出。直到韓七脫掉上衣擰干的時候,才赫然發現自己的心臟處,憑空生出了一枚印記!
這印記約莫幼童巴掌大,初看是沉郁如墨的烏黑,仔細觀察才發現是極深的墨綠幾乎凝成了黑色。印記倒是漂亮,宛若荊棘纏繞花朵,刻印在蒼白的皮膚上,生出一種詭秘危險的美/感來。
只是此刻的韓七卻沒有欣賞它的心情,回想起之前的痛苦,這漂亮的印記在他眼中無異于惡鬼兇煞,甚至比那更加可怕。
畢竟厲鬼也好兇煞也罷藥山后那亂葬崗里就有,只要躲著也害不了人,可這印記卻是實實在在印在他身上啊!
韓七多少也知道那些修士――那些真正踏入修行之路的修士手段神鬼莫測,遠非他此刻一個煉氣二重的家伙可以揣測,心底更是惶恐不已,唯恐中了什么邪惡法術。然而無論他怎么研究,除了那莫名出現的怪異黑色印記,一時間也看不出自己有什么不妥。何況就算當真有什么危機,難道以他的實力就能解決了?
韓七心里蒙上一層陰影,卻是不得不承認他無能為力這個現實。
他慢慢撐著身子站起來,撿起剛才摔落在地的水桶,幾乎不敢再去看水池似的匆匆打了半桶水,轉身奔向自己負責的那一溜藥田,開始了今日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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