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婧正等在山下的路口邊。從這里進去，明里暗里的崗哨不知其數(shù)，如果沒有專門的通行證的話，只能讓山上的住戶親自下來接。郭婧拉開車門，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蘇鉞看了一眼沉默的郭婧，也沒話。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往山上開去。
沿途的警衛(wèi)應該是提前得到了郭宅的通知，又有郭婧這個熟臉跟隨，并沒有要求登記蘇鉞的身份，只是攔下車，細細地把里外都檢查了一番，便揮手放行了。
郭婧應該是想要跟自己些什么的，但一直沒開口。蘇鉞也不好詢問，只能被動地等著她話，甚至還暗暗降低了車速。但一直到郭宅門口，郭婧都沒有話。兩人就這么沉默地下了車，又沉默地進了門。
客廳里，郭老爺子正坐在一張?zhí)僖紊峡粗裁礀|西。電視上放著不知道什么戲曲的錄像，黑白的色彩和不時的跳屏還有手寫體的字幕表明這玩意兒已經(jīng)很有年頭了。一個穿著軍裝的精干中年人站在郭老爺子身后，聽到門口的聲音，便將目光轉(zhuǎn)了過來。蘇鉞在一瞬間便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這是應該是郭老的貼身警衛(wèi)秘書了。警衛(wèi)秘書是軍委一定級別的領導特別配置的貼身人員，同時擔負警衛(wèi)任務和秘書職責。以前蘇老在世的時候也有這樣的警衛(wèi)秘書，和蘇鉞的父親同齡，蘇老對蘇鉞執(zhí)行家法的時候，動手的都是那位。郭老的這位警衛(wèi)秘書是上校軍銜，放到部隊里就是副師級或正團級的高級軍官，而在這個宅院中，也是郭老爺子最信任的人。畢竟在郭老是軍隊序列中的領導，許多的機密即使是自己的兒子都沒有資格了解的。
馮珂感覺有些詫異。他倒不是故意給蘇鉞下馬威，而是習慣使然，對于接近郭老身邊的陌生人總是帶有戒備的心理。他也知道自己的這種心理會給對方帶來多么大的壓力。但蘇鉞的表現(xiàn)卻有些奇怪，他明顯感覺出來，蘇鉞感受到了自己給他的壓力，但卻風輕云淡的避過去了。不是壓抑地躲閃，也不是硬生生頂回來，而是避了過去。但蘇鉞身并沒有回避他的目光，甚至還冷靜地打量了他一眼。這就有些奇怪了。
“不應該啊。”馮珂想著。蘇鉞他并不陌生，事實上，他很早就從同僚那里知道過蘇家這位“不成器”的晚輩，也從部隊的檔案中了解了在蘇鉞身上發(fā)生的事情。在他看來，因為一些打擊而承受不住壓力，從部隊退伍的蘇鉞，哪怕之前他所在的部隊并不一般，但也根算不得真正的軍人。白了，就是只有兵的皮，沒有兵的魂。但蘇鉞給他的感覺太奇怪了，這種感受，只有在那些“黑暗中的人”身上才會有的。
郭老也在打量著蘇鉞。自己老兄弟的的晚輩，身材高大，儀表堂堂，但精神似乎不太好。蘇鉞的時候他見過幾次，當時蘇鉞調(diào)皮的沒邊。后來因為嫌蘇老爺子管得嚴，就很少到山上來了，再后來，就被急了眼的老兄弟送進了部隊。當蘇鉞終于在部隊通過了一次特殊的考核的時候，老蘇還過來跟他喝了一頓酒。再往后……唉，也不知道讓婧跟著他是好是壞。不過昨天恒輝提到的事情也證明了，這個子并不是個繡花枕頭……
“郭爺爺，您老身體還好？”蘇鉞恭恭敬敬地打了個招呼。
“唔，鉞來啦？過來坐，過來坐。”郭老爺子沖蘇鉞招了招手。蘇鉞就坐到了旁邊的沙發(fā)上，郭婧也跟了過來，坐在了蘇鉞旁邊。
郭老爺子看了一眼孫女，心中倒是挺高興，哪怕這個子以前不成器，現(xiàn)在有個人管著，多少能好一些。原還以為兩個人處不到一塊去，但現(xiàn)在看，最起碼兩個年輕人相互之間并不排斥，這就挺好。將來下去了對老蘇也能有個交代。
“鉞啊，昨天婧給我?guī)н^來了一個戲的劇。”郭老揚了揚手中的東西，蘇鉞這才發(fā)現(xiàn)，竟是自己的《亮劍》劇。
“我看了半宿，好啊，真好。”郭老爺子道，“你爺爺，我，我們當年就是這樣的。當年……”
也許是年紀大了，戎馬半生的郭老爺子也和普通的老人一樣，喜歡跟年輕人“講古”。這些話昨天晚上就跟自己的兒子媳婦孫女講過，現(xiàn)在又跟蘇鉞講了起來。盡管是聽第二遍，郭婧和馮珂仍是興致盎然，畢竟老爺子拋掉做了多年領導的風度，一口一個“老子”的話方式平時并不常見。
蘇鉞倒是很吃驚。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剽竊”作品，竟剽竊到主人公家里來了。蘇老爺子當年也不知道跟另一個蘇鉞講沒講過這些故事，反正蘇鉞沒有從記憶中找到。不過這也正常，當年的蘇鉞可不上是一個好的晚輩，不定是忘了，或者根沒往心里去。
“呵呵，嫌我老頭子啰嗦吧？人老了，就是話多。”郭老爺子講完了故事，自嘲地道，“當年你爺爺肯定跟你講過這些事情，否則你也寫不出這樣的東西來。”
蘇鉞撓了撓頭，也只能順著郭老的話點頭。
“來，你來跟我，后面怎么樣了啊？”郭老笑著揚了揚手中的劇。
蘇鉞就把《亮劍》的梗概了一遍。秀琴犧牲的悲壯、和尚遭遇的無奈、楚云飛結(jié)局的落寞都讓老爺子感慨萬千。當老爺子聽到李云龍和趙剛因為看電影和人打架的情節(jié)的時候，還哈哈大笑起來。
“對的，就是這樣，就是這樣！”老爺子笑著，“打完仗了，生活好了，偏偏打仗的脾氣是改不了。當年我和你爺爺都在街上教訓過不成器的青年，不過倒是沒進過公安局。哈哈……”
“什么時候能拍？”老爺子問道。
“我正在趕劇。”蘇鉞道，“這是大伯布置給我的政治任務，是最好能趕在七十周年勝利日之前上映。現(xiàn)在劇已經(jīng)寫完了一大半，大伯那邊也已經(jīng)提前聯(lián)系了八一廠。如果順利的話，年前就能開始拍攝，最晚也就是年后的半個月里。”
“好！我等著在電視上看到李云龍的那天！”郭老爺子道。“不過時間能不能來得及？不要因為趕時間影響了質(zhì)量。特別是你的劇，千萬不要成了狗尾續(xù)貂的東西。”
蘇鉞想了想，沒話，站起身來出了門。從車里拿出帶過來的十幾集劇，回了房間內(nèi)交給了郭老爺子。
“郭爺爺您可以看看，要是您覺得不好，我馬上修改。”
郭老接過厚厚的一沓打印紙，大略翻了翻，驚訝地發(fā)現(xiàn)竟然已經(jīng)寫到了二十集。“昨天婧回來的時候不是才寫到第八集嗎？怎么這么快？”
“我昨晚熬夜寫的。”蘇鉞道，“畢竟整個故事我都考慮清楚了，寫起來挺快的。”
“怪不得你看起來精神不好。”郭老道，“你寫得比我看得還快。唉，畢竟是老了。我今年已經(jīng)快九十了，當年長征的時候還是鬼，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是老鬼了。寫得快好啊，我還能在臨死前看到這個戲……”
“爺爺。”郭婧打斷了郭老爺子的話，“您什么呢？您能活到兩百歲！”
“呵呵，傻丫頭。”郭老爺子笑著擺了擺手，道，“真活到兩百歲那可真成了老鬼了。”頓了頓，又道，“要是能看到鉞這個戲，我就很滿足了。還有一件事兒，看到你們兩個現(xiàn)在這樣，我到了地下見到老蘇，也能跟他有個交代了。”
郭婧沒敢再話，只是羞紅了臉。蘇鉞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有些猶豫地道：“郭爺爺，您到這件事兒了，我覺得還是跟您坦白比較好。我和郭婧我倆并不……”
話沒完，就覺得腰間猛地一疼。蘇鉞沒防備之下狠狠地吸了一口涼氣，話語就被打斷了。他轉(zhuǎn)過頭去，看到的卻是郭婧一張羞中帶煞的俏臉。
“爺爺，蘇鉞的意思是，現(xiàn)在我們都還年輕，并不著急這件事兒。”郭婧接過蘇鉞的話，道，“況且，我們倆剛認識這才幾天啊？誰知道合不合適，您老還是給我們一點兒時間。”
“好好。”郭老爺子笑著，“爺爺不急，爺爺不急。呵呵。”
郭老爺子略有些調(diào)笑的語氣讓郭婧的臉又紅了幾分。蘇鉞倒是有些摸不著頭腦，劇好像不是這樣的啊？
“劇就先放在我這里。”郭老爺子拍了拍手中的劇，道，“有時間我就讓婧或者馮給我念。你回去好好地把后面的故事寫出來，先好，寫不好是要打板子的。”
蘇鉞連忙點頭答應。
“鉞啊，”郭老把劇放到一邊，換了一幅嚴肅的語氣，道，“我和你爺爺是過命的交情，我要打你板子，也得過去。你爺爺不在了，有些事情，我就想跟你。”
蘇鉞連忙坐正了身體，一臉嚴肅的聽郭老爺子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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