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酒不過就一口。

    南門成玉一口囫圇飲盡，只覺平淡無味，甚至還有淡淡的苦澀，莫說與仙酒相比了，就算與凡塵的苦藥汁相比都更加難以下咽。

    南門成玉心中不屑之極，這就是蘇夜拿出來要與天君醉相比的酒，簡直可笑之極。

    “此等凡酒，拙劣…”

    南門成玉毫不猶豫，就想說出自己對這凡塵之酒的評判，直接打擊蘇夜那種隱于平淡之中的驕傲，讓他明白，凡塵出身就是凡塵出身，井底之蛙永難知浩瀚天地之雄偉壯闊。

    可他僅僅說出了幾個字，便說不下去了。

    聲音戛然而止，臉上的不屑也僵住了，逐漸變成一種不可思議的震撼，如凡人見了鬼神一般。

    他發(fā)現(xiàn)，一杯苦酒吞入肚，竟有一股苦澀滋味伴隨著酒味徐徐滋生，緩緩的滲透他的全身，繼而進入他的仙魂，然后溢滿他的心靈世界。

    在那并不算長的時間里，他竟然仙魂搖晃，仿佛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凡人，落入了滾滾紅塵之中，在一段又一段的苦澀與艱難之中煎熬，一種痛苦滋味由淺入身，憋屈得讓他幾乎要站起來憤怒的向天穹嘶吼，質(zhì)問蒼天，為何老天待我如此不公，竟讓我飽受如此折磨。

    “幻境？”

    南門成玉驚得心臟都顫抖了，他可是四重圣仙啊，本身更是活了數(shù)百萬年了，紅塵俗世也好，修仙世界也罷，抑或是高高在上九天仙界，他經(jīng)歷過的事情何其多，他閱過的眾生百態(tài)又何等豐富，一顆仙心早已經(jīng)經(jīng)歷無數(shù)的磨礪，變得無比穩(wěn)固，無比晶瑩，可謂水火不侵，塵埃不染。

    區(qū)區(qū)一杯凡酒竟然會讓他再一次感覺到身為凡人面對艱難人生的苦澀與悲催，這簡直是不可思議，根本無法想象。

    他不禁都要懷疑，是蘇夜在這一杯凡酒之中下了某種他從來沒有聽說過的毒藥，意在暗算他，要使得他從一代圣仙沉淪為卑賤的凡人。

    南門成玉使勁運轉(zhuǎn)一身仙魂之力，試圖抵擋住體內(nèi)那源源不斷的苦澀滋味，身為一代圣仙，他不需要這種苦澀滋味，更厭煩這種苦澀滋味。

    可他失望了。

    無論他如何運轉(zhuǎn)仙魂之力，無論他怎么穩(wěn)固仙心，都是徒勞。那苦澀的滋味猶如潮汐一般，一浪一浪涌上來，連綿不絕，讓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內(nèi)心悲哀到了極點，就仿佛是沉浸在了一段又一段輪回之中，苦澀毫無止境。

    “蘇夜…”

    悲憤之中，南門成玉兩眼兇光畢露，陡然暴發(fā)出一股凜凜仙威，一道雪白仙劍在手，那是圣仙之器，是南門成玉的本命仙器，一劍幻化九道劍影，道道飛虹，兇悍殺氣疾殺蘇夜。

    “你竟然敢暗算我，我要你死…”

    蘇夜呵呵一笑，面對著南門成玉突然暴起的仙術(shù)殺招，無動于衷，恍若未覺。

    身邊的封修冷笑一聲，“給了你機緣卻不自知，難怪你會是第一個本體來青云山脈自討沒趣的九天仙人，愚不可及！”

    封修隨手一掌拍出去，五指仿佛化成了一片漆黑的天幕，其中巨星懸空，驟然垂落，一股無上大力隨之落下，不牽扯周遭天地任何脈絡，就那么突兀的砸在南門成玉的仙劍上。

    砰！

    南門成玉登時身軀大震，一口鮮血猛吐而出，靜修了多年的本命仙器也在封修的一擊之下寸寸斷裂，崩碎成了無數(shù)碎屑，煙塵一般灑落。

    本命仙器受損，仙體隨之受創(chuàng)。

    南門成玉驚駭欲絕，他終于可以肯定，蘇夜身邊的這個人果然是一個可以比肩大羅圣仙的絕代強者。就憑他四重圣仙的修為，根本絕無可能在對方面前討到絲毫的便宜，甚至對方若要殺他，他連性命都保不住。

    “可惡啊…你們欺人太甚！”

    南門成玉心中一片絕望，整個心神更被體內(nèi)的苦澀滋味席卷，甚至淹沒，堂堂一九天圣仙而今竟然要隕落在這凡塵之中，其中之苦澀滋味誰人能懂？

    南門成玉已經(jīng)做好了被抹殺的準備。

    他已經(jīng)認命。

    可讓他意外的是，封修一招將他本命仙器擊碎之后，竟然又坐了下來，壓根就沒有繼續(xù)攻擊他的意思，蘇夜也是一臉微笑，慢條斯理的為自己繼續(xù)倒了一杯酒，飲下去，俊美的臉上莫名出現(xiàn)了一抹痛苦表情，似在掙扎，似在悲鳴，又似在品味某種苦澀的東西。

    “什么…”

    南門成玉心頭一震，“莫非是我想錯了，蘇夜根本沒有給我下毒？”

    南門成玉心中升起了一抹疑慮，蘇夜明顯也是在喝酒之后被那種詭異的苦澀滋味滲透了心靈，如果這是毒酒，蘇夜怎么可能給自己下這種無法擺脫的毒藥？

    帶著這一抹疑慮，南門成玉漸漸失神了。他身體杵在殿中，一顆心靈卻仿佛化為了另一個凡人，在一次又一次的輪回當中渡過了一段又一段苦澀的人生，在苦痛掙扎之中盼著一份似乎永遠都不會到來的希望。

    越是難得，便越珍貴。

    南門成玉從未想過自己堂堂圣仙，有朝一日還會如同一個凡人那般渴求一份擺脫人生苦難的希望，而且這種渴求竟然是如此的強烈。

    一晃三天。

    對南門成玉而言卻似乎渡過了三萬年。

    對于一個活了數(shù)百萬年的圣仙而言，三萬年的時間不過是彈指一揮間，他若是閉關(guān)參悟圣仙術(shù)，有時都不止三萬年。

    可如同一個凡人那般在飽受苦難滋味當中渡過三萬年，那卻是何等的漫長，根本無法言語其中之痛苦。到最后南門成玉甚至覺得自己已經(jīng)崩潰了，既無希望，不如一死。

    然而就在這內(nèi)心絕望的當口，體內(nèi)那一股苦澀酒氣卻迅速消散了。畢竟只是一杯酒，酒氣終究也不可能保持住多長時間。

    酒氣的消散，對已經(jīng)絕望的南門成玉而言，卻不啻于是擺脫了苦難人生，熬過了折磨，看到了希望。

    那一瞬間的喜悅，宛如黑暗之中升起的驕陽，以明媚的光芒滲透他的心靈，掃盡陰霾。

    這一刻，他始知現(xiàn)在的他是何等的幸福。

    他興奮得不禁放聲長嘯，有一種萬丈深淵苦熬三萬年，終究守得云開見月明，騰起于塵世，再見光明的感覺。

    只是，三秒鐘之后。

    南門成玉突然停止了長嘯，扭頭看向蘇夜，面上盡是驚恐，他赫然反應過來，帶他此種如億萬年飽受折磨終于苦盡甘來的感受的，竟然只是蘇夜遞給他的一杯酒？

    一杯竟然讓九天圣仙全然無法反抗，輕易就心靈沉淪的酒，這特么是凡酒？

    他突然還發(fā)覺，自己視之如命的天君醉，現(xiàn)在回味起來只剩下那異常濃烈的酒香，除此之外再沒有什么了。根本無法跟蘇夜給出的這一杯凡酒相比，那仿佛歷盡千百世輪回終于逃脫苦難的感覺，他再活千萬年也無法忘記，那滋味已經(jīng)是刻骨銘心了。

    “醒過來了？怎么樣，我的九階苦酒與你的天君醉相比如何？”蘇夜淡淡一笑，沒有自鳴得意，也沒有嘲諷鄙夷，有的只是一種強烈得又趨于平淡的自信。

    “當然是…”

    南門成玉下意識的就想否認蘇夜的酒勝過天君醉，可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也吐不出去。

    “好吧，我承認你的酒確實非比尋常，乃是本尊生平僅見，但那又如何呢？不過只是一杯酒而已，喝不喝不過是一種經(jīng)歷一種感受，多了少了根本不算什么。”

    “你終究還是凡塵出身，見識不高，目光短視，以致于讓你惹下大禍而不自知。你的酒再好，也扭轉(zhuǎn)不了你的結(jié)局。”

    “我作為九天圣仙，此來卻能扭轉(zhuǎn)你的命運！”

    南門成玉的話語方落，蘇夜與封修便不約而同的大笑起來，尤其是封修，那笑聲之狂幾乎就是明晃晃的在對南門成玉顯露他心中的不屑了。

    “扭轉(zhuǎn)蘇門主的命運，這種大話你也配說？你口口聲聲說我們不知所謂，到頭來卻不知道你自己才是那個最不知所謂的人。還九天圣仙…呵呵！”

    封修毫不掩飾他對南門成玉的鄙夷，“你應該慶幸你是第一個還算有點份量的九天來人，也恰好我家蘇門主想通過你了解一些事，否則就憑這份不知所謂，你現(xiàn)在不是被鎮(zhèn)壓在青云山脈之中，就是已經(jīng)身化飛灰了�！�

    “你…”南門成玉滿臉漲紅，卻不敢再像剛才那樣憤然出手了，因為他已經(jīng)知道自己面前立著的人有多么恐怖了，別說是他，就算雷鳴天與凌世人那兩位九重大圓滿圣仙來了，也是難逃被鎮(zhèn)殺的下場。

    這自在仙門壓根就不是他們招惹得起的，他們指望通過捕捉蘇夜去討好紫劍天君的意圖和盤算，還未真正展開行動，便已經(jīng)宣告失敗。

    南門成玉后悔不已，早知道下了凡塵之后，竟然會是這種結(jié)果，打死他也不會聽信凌世人的蠱惑。

    此時，蘇夜收起笑容。

    緩緩的道：“南門成玉，你能不能扭轉(zhuǎn)我的命運暫且不說，但你剛剛有一句話卻說錯了，我給你喝的可不僅僅只是一杯酒，因為那是一杯足以扭轉(zhuǎn)你的命運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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