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章
當日的朝會,總體而言是雙贏的,除了徐珵這個倒霉的翰林編修揣著圣旨打著儀仗,如喪考妣地出了京師之外,內廷外朝都挺滿意的,可以說是大明朝政治體制建設的一個標志**件,預示著大明朝的中央官僚政治即將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
畢竟嘛,皇帝得了福建的銀礦,內帑大大地賺上了一筆,馬愉、曹鼐這些內閣閣臣齜了牙,很是給外朝這些小官兒上了一課。
事后,據說曹鼐在內閣里面和馬愉的談話流了出來,讓一幫都察院的御史渾身顫抖,大小朝會上再也沒敢齜牙,話不長,就一段——“如今河南、山西有于廷益在,卻是無事,然西南叛苗未平,緬甸戰事未定,總是要加派賢良之人前去督軍的,你我二人身為內閣輔臣,總該忠心任事,為陛下選賢舉能。”
這話聽著好聽,夸了夸于謙有能耐,然后呢,把即將被派往西南的文官兒抬高到了于謙的高度,然而外朝那些明里暗里開始給內廷說話的言官聽了這個,臉都綠了——緬甸那邊是誰在主持大局?
沐昂,勛貴之中的勛貴,外朝武將里面的中堅人物,盡管他老子才死了沒多久,但他老子被追封定遠王,還加了謚號忠敬,那個江湖地位……沒看沐昂從左都督降職到都督同知之后,沒幾年的功夫又升回來了么?人家沐家,可是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勛貴們的面皮的。
再加上時不時過去打個秋風,拿著叛苗、緬甸思機發之流刷刷存在感的兵部尚書王驥,也在前日里跳反直接站在了文官兒這邊,可以說從上到下,云南就是鐵板一塊。
到時候誰敢站在大殿上給內廷加油鼓勁,調出京去,到了云南,死在軍陣之中都沒處說理去,畢竟刀劍無眼嘛,人家王爵在身的沐晟都能死在軍中,一個七品的小御史算個屁!
就在王振頗覺詭異地看著外朝突然平靜下來,沒人給閹黨說話了,想著招來錦衣衛指揮使馬順問問咋回事的時候,京師到底還是出了大新聞。
按理說這個時候的京師應該是很詭異的,應該是很平靜的,一般人是不敢扎刺的,然而雷公他不是人,他是神仙,所以他興高采烈地在閏七月壬寅這天打了個響雷,把奉天殿的鴟吻給劈了。
奉天殿是個很敏感的大殿,明太祖朱元璋開始玩圣旨,把前面什么“制曰”、“詔曰”給添了幾個字,叫“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就是和這個大殿相應和的,這大殿在南京城有,北京城還有,所以某種程度上,它代表了天意。
那么它被雷公劈了,是不是一種示警呢?是不是因為皇帝失德了?還是朝中出了奸佞?
封建時代就這個好,明明是你家屋子建得太高,還在開闊地上,四周沒遮沒攔的,避雷設施還沒那么完善,結果挨雷劈了就可以做出無數符合封建禮法的合理聯想,加上皇帝前幾天恢復了福建銀礦的開采,外朝的眾多言官又蠢蠢欲動了,一封封奏疏飛進了通政司,然后扔在了朱祁鎮的案頭上。
你有種撈錢,我們噴你你有種別躲啊!
不過之前翰林侍講劉俅陳十事,言辭太過激烈了,就等于指著王振的鼻子罵NMB,然后他就被扔進錦衣衛詔獄里,活生生肢解了,所以這次大家伙上書的時候都很注意,沒有過多地涉及到王振,最多提幾句“任用奸佞”之類的屁話,沒指名道姓不說,還概念模糊化了,你還能咋地?
所以奏疏上出現的最多的字眼,就是讓皇帝反省,讓皇帝“求直言”,順便讓皇帝花點錢解決一下陜西那邊兒的爛攤子——嗯,陜西遭災多長時間了,地里的黔首眼看著交不上今年的賦稅,都開始賣兒鬻女了,然而這么嚴重的災禍還不如雷公他老人家劈一個奉天殿的鴟吻,封建禮制的先進性在這一刻一覽無余。
于是王振看著奏折,心情還算不錯,畢竟沒噴他嘛;朱祁鎮看著奏疏,感覺有點兒上火,決定今天晚上多臨幸兩個妃子敗敗火。
按著被噴的次數,朱祁鎮也算是老司機,他即位第一年,還沒改年號呢,就遇上了蝗災、日食,京師地震啊、宮殿挨雷劈啊之類的更是三天兩頭的常事兒了,虱子多了不咬人,誰還在乎這個?他得顧忌封建禮制,不能學著王振直接指揮馬順殺人,但他可以裝瞎啊。
然而外朝噴的實在是太厲害了,這還沒到八月呢,朱祁鎮就有點兒堅持不住了,先是免了陜西被災的稅糧,又從內努里支了一筆銀子,告訴陜西那邊的黔首拿著,把賣出去的孩子再買回來,先不提這些錢有多少能落到老百姓手里吧,反正外朝的贊歌頃刻間就唱起來了。
等楊尚荊接到這些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八月中了,這時候他正看著下面踢著正步練分列式的一百八十名弓手,一臉的欣慰。
“這巡檢司的弓手,如今也算是軍紀嚴明了,只是少爺還需勤加操練些,再過些時日,只怕南邊的驚喜,就要到了。”忠叔笑著將手中的信函遞給了楊尚荊,“雖說驚喜是送上門的,可總也要有那個實力,才能將其一口吃下啊。”
楊尚荊點了點頭:“如今藩司調撥的軍備已經到了,如今這班弓手不說令行禁止,也能做到臨陣不亂了,若是拉上陣去,和大股流民正面廝殺還嫌不夠,但家中的那份驚喜,一口吞下卻是沒甚么問題。”
展開了信件,楊尚荊慢慢地往下看,越讀眉頭鎖得越緊,這個徐珵,他怎么看怎么覺著眼熟,可是這熟悉感卻愣是說不上來,于是他下意識地開始捋自己穿越前讀過的明史,從里面找姓徐的名人。
“正統朝姓徐的文官……徐有貞?!特么的,徐珵是徐有貞!”楊尚荊這一刻就想拍大腿,也難怪他想不起來,徐珵是到了景泰朝,才在內閣學士陳循的建議下改了名字的,要不是他對這個被排擠的內閣首輔多關注了一下,這會兒肯定是漏過去了,一想到未來的內閣首輔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上,楊尚荊就感覺后背發麻。
之前那個楊戩在翰林院里和這貨接觸過,唯一的印象就是,這貨太聰明了,不但精通經史子集,還特么會觀星。
所以楊尚荊轉過頭去,瞇縫著眼睛,很嚴肅地問忠叔:“若是本家使力,能不能把這徐珵留在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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