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這里的規矩,家里發生白事,都不能讓幫忙的人空手回去,安然忙著燒紙,剩下的事也只好劉飛陽安排,用從安濤那里借來的錢,買了幾條煙,放在柜子里備用。還得留人在這里吃飯,二孩和張寡婦擔當重任。 二孩做菜,張寡婦燒火,一人蹲在地上被嗆得睜不開眼睛,一人踩在灶臺上嗆得直咳嗽,總體來,配合的還算有默契,東西屋每屋放一個桌子,坐了二十幾人。 原本想在家停留三再下葬,可陰陽先生,按照人沒的時辰在家停留三不好,也就第二起早送葬,沒有火化,并不是不遵守政策,而是這個家里實在沒有去殯儀館的路費,和掏出那份火化錢。 也正是因為有些不符合政策,在送葬的路上并沒吹吹打打,走的很寧靜。 凌晨三點鐘。 劉飛陽和其他六位壯漢扛起棺材,二孩以干兒子的身份捧起孝盆,安然手里拿著照片。送葬隊伍并不長,除去“工作人員”也就十幾人而已,這還是不怕犯道臨時湊出來的,為了不讓隊伍太單薄。 地間還漆黑一片。 這一行人靜悄悄的走著,偶爾能聽見二孩的哭聲和張寡婦的嘆息,唯獨最應該掉眼淚的安然靜的可怕。 她父親的衣冠冢在山坡上,距離很遠,劉飛陽肩膀被四五百斤的重量壓的通紅,走到中途時明顯有人體力不支,都是依靠后面的隊伍臨時替一下,因為棺材不能挨到地,不吉利。 等走到三分之二的時候,除了劉飛陽之外,就剩下一名壯漢能咬牙支撐。 不過他在距離還有幾十米的時候,挺不住也換人了。 這時候沒人能感慨前面這頭牲口為什么如此孔武有力。 物傷其類,任誰都沒想到還不到五十的婦女就這么突然走了,哀傷開始蔓延,等把棺材落到地上的時候,絕大多數在場的人已經淚流滿面。 棺材最后一次打開,對遺體進行瞻仰,原以為安然會情難自已的嚎啕大哭,然而她再一次用平靜的臉震撼了所有人。 劉飛陽手里拿著鐵鍬,開始往坑里填土,開始還能看到棺材顏色,漸漸地,在一鍬一鍬的土壤覆蓋之下,下面已經不是深坑,土壤似雨水一樣蔓延,緩緩向上,沒過棺材,與地面持平,漸漸的起個墳頭。 人是在地上出生,又回歸于土地。 無論功名利祿在墳頭起來這一刻,都淹沒在土壤之中,風吹不開,雨打不掉。 就這樣結束了? 直到現在劉飛陽仍舊不敢相信,并不是無法接受現實,而是回首從前才發現,以計算的時間太短,以秒計算的時間才長, 那個為了給女兒驚喜,辛苦一年,扎破數次手指的婦女,好似還坐在炕上一樣。 笑呵呵的喊“二孩,飛陽,別忙活了,趕緊來這屋吃飯,然,你去幫打盆熱水” 走的人走了,活著的人還得繼續。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輕巧,做起來難于上青,劉飛陽坐在炕頭,背靠著墻面,抬頭仰望著花板,手里夾的是他最喜歡的旱煙,這兩都在吸大前門的他,偶爾吸上一口,嗆得咳嗽。 二孩躺在炕上,雙眼已經苦腫,相比較劉飛陽而言,這兩他還睡過一會兒,后者連洗臉的時間都沒有。 少了個人,無論在心里層面怎么安慰自己,這房間內還是空落落的,現在劉飛陽心里有兩件事。 第一是必須得讓安然哭出來,這么憋著不行,早晚會憋出病來,即使張寡婦現在就在那屋里陪著安然,也只能聽見張寡婦話聲,偶爾聽見安然的動靜,也是:嬸,我沒事。 比較棘手,是當務之急。 第二件性質不同,卻也是刻不容緩,該怎么活下去!以前好歹他手里還攥著些救命錢,現在非但沒了,這兩買菜做飯,樂班子等等的花費都是從張寡婦哪里借的,安濤的借條已經被他要回來,扔到火里燒了。 可張寡婦的錢不能不還,還有今明能吃剩菜,后大后該吃什么。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的話這犢子沒聽過,只是時候躺在炕上,經常能聽見睡在炕梢的父親算,明要種幾畝地,用多少種子化肥,這么多年以來他也踐行著這個道理,所以凡是他都得提前計劃好。 重重的吸了口旱煙,煙頭已經快燒到手,他扔到地上踩滅,隨后又撿起來,把包裹在上面的卷煙紙拆開,從柜子里找到個盒子,把這煙頭殘留的煙葉倒進去。 吸煙是個陋習,可他無論如何也不愿意戒,并不是舍不得那三口兩口帶來的舒坦,而是不想放棄吞云吐霧的生活態度。 做完這一切,掃了眼死魚一般貼在炕上的二孩,又走到門前豎耳朵聽對面屋里的聲音,他犢子擔心安然話聲音,有好轉的跡象聽不到,過了大約兩分鐘左右,他才斷定確實是安然沒有出聲。 腦中已經形成想法,可動作仍舊出賣他。 像做賊似的把自己房門緩緩打開,走到安然那屋的房門前停住腳步,過了幾秒,還是覺得不對,他不好意思進去看看安然怎么樣,只好裝作去廁所,從窗前路過偷偷的瞟一眼。 安然和他剛才坐著的姿勢一樣,都是坐在炕頭靠在墻上,張寡婦坐在他對面,苦口婆心的勸,她臉上仍舊是那般讓人心疼的安靜,窗臺上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已經落了灰,不知她現在所表現出的一切,是保爾賦予她的意志,還是打擊太大,致使她精神短路。 裝鬼?嚇唬? 劉飛陽又點起支旱煙,站在窗外不斷徘徊著,腦中想了很多主意,最后又都被他一一否決,這些都太過兒科,放在平時安然都只是稍有應對,此時此刻她定會更加泰然。 所有事情都回歸原點,他非但沒有找到半點頭緒,反而覺得越來越亂。 “噠噠噠…”房子的側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聽這聲音不怎么和諧。 他抬起頭,邁步要迎接過去,以為是吊唁的客人。 這幾,他也習慣了作為家人的身份迎來送往,有些鄰居明面上不,暗地里已經偷偷認可他,是個好女婿,也是值得托付終身的人。 剛走出兩步,再一抬頭,不由愣在原地。 站在對面的人,正是消失依舊的錢亮,穿著加絨的牛仔服,下身是牛仔褲,腳下一雙從軍區大墻外買的純皮軍勾鞋。 衣服的新和劉飛陽的破形成鮮明對比。 臉上的凈和劉飛陽的臟形成鮮明對比。 處境的優和劉飛陽的劣更是最鮮明對比。 原以為見面會劍拔弩張,事實卻沒有。 錢亮只是微微錯愕了一下,就抬起手拍了拍劉飛陽的肩膀,開口道“伙子,不錯!我替安然謝謝你…” 完,從他身邊路過,開門進屋,很有底氣的闖進東屋。 這犢子站在原地還沒緩過神,一個“替”字代表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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