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化州天氣已涼，有些地方已經(jīng)開始在飄雪了，一年一度的賑災(zāi)準備又開始了。
江安義初到化州時經(jīng)歷了一場雪災(zāi)，所以他任刺史時致力于建立完善賑災(zāi)體系，方仕書接任刺史后繼續(xù)不余余力地夯實基礎(chǔ)，所以化州有一套完整的救災(zāi)賑災(zāi)體系。
自打有了屯田，化州不缺糧，為防谷賤傷農(nóng)的事情況發(fā)生，官府會大量地收購糧食，這些糧食除了作為軍糧存儲之外，便是充實到各縣的糧倉，而在江安義的倡導(dǎo)下，各縣甚至各村的鄉(xiāng)紳紛紛向設(shè)立的義倉捐糧，資助那些家境貧寒之人，遇到災(zāi)害可從義倉取糧應(yīng)急。
年關(guān)算賬時，府衙會撥給各縣一筆專用于賑災(zāi)的款項，這筆錢可用于災(zāi)時清掃積雪、賑濟災(zāi)民、災(zāi)后重建，同時江安義下令，遇到雪災(zāi)官府要開放縣學(xué)、撫慈養(yǎng)幼院乃至宗教場所收容災(zāi)民，不能發(fā)生百姓凍餓而死的情況。
府兵、團練、屯軍訓(xùn)練的一個主要內(nèi)容便是保障道路暢通，遇到大雪封路會緊急出動打通道路，保證賑災(zāi)的物資盡快抵達災(zāi)區(qū)。
有江安義和方仕書打下的基礎(chǔ)，府衙的工作量便減輕了許多。饒是如此，作為周永桐最得力的助手，唐志明這幾天還是忙得腳不沾地，等到將最后一份公文處理完，已是戌時將至了。
伸了伸懶腰，唐志明指著處理好的公文對侍立的小吏道：“明日一早送給周大人過目，若沒有異議便讓大人盡快用印，盡快發(fā)出去。”
官廨角落坐著數(shù)名前來辦差的屬縣官吏，看到唐志明起身，連忙笑著前道：“唐大人辛苦，我等備下淡酒薄宴，請?zhí)拼笕速p光。”這些官吏是來辦理救災(zāi)的錢糧的，唐志明是錄事參軍，周永桐倦涉政務(wù)，府衙的大小事唐志明有極大的話語權(quán)，討好了他多個千把兩銀子那是輕而易舉的事。
要是平日，唐志明定然欣然前往，除了能好吃好喝之外，這些人必定準備了禮物，一頓飯吃下來少說也有百兩銀子的好處。不過，今日烏鋒縣姚縣令派來的親隨約自己晚間在慶豐樓見面，這件事更重要。
“今日本官有事，改天，改天吧。”唐志明回過頭對那些小吏道：“你們?nèi)グ桑灰钾摿撕靡狻！惫賵鲋约撼匀猓驳昧粜o手下人，要不然這些小吏暗中使壞，足以壞事。
天氣已冷，大街仍然人來人往，店家門前的燈籠將會野府照得通亮，那些吃食攤冒出騰騰的熱氣彌散在空中，無形中增添了許多溫暖。唐志明深吸了一口氣，朝著慶豐樓行去，來會野府不過半年，他便深深地喜歡了這里。
慶豐樓以烹飪牛羊肉出名，招牌菜有紅燒牛尾、涼拌蹄筋、清蒸牛肉、醬毛牛肉、小炒羊肉……，滿滿一桌都是唐志明喜歡的菜，可是在聽過姚縣令的親隨姚剛的話之后，唐志明沒了半點食欲。
“……前往烏鋒縣清查田地的官員馮雪松、劉泉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一來便將戶房的賬本封存，然后核查賣
地的情況，不時地召人詢問，唐大人你買那四百畝山地的事也被問過了。”
姚剛的話讓唐志明手中的筷子一抖，掉到了地。唐志明沒有彎腰去拾，而是追問道：“姚大人怎么說？”
“我家大人暗中送去了兩千兩銀子，銀子收下了可是核查仍在繼續(xù)，我家大人說這兩人的胃口太大，讓我轉(zhuǎn)向唐大人，讓您也想想辦法。”姚剛邊說邊彎腰揀起地的筷子。
唐志明拈著胡須，迫使自己鎮(zhèn)定下來，馮、劉兩人收了銀子，說明事情還有轉(zhuǎn)機。平定下來的唐志明恢復(fù)了精明，沉聲道：“馮雪松是新科進士，此人我不熟悉，不過前些日子接觸下來，此人好名多于貪利，嘿嘿，新科進士總想著立功得賞，在天子心中留個好印象。”
劉泉是大理寺的錄事，我與他在一起吃過酒，算是熟識，唐志明在心中盤算著。這個劉泉跟自己的情況差不多，在京中衙門中歷了十多年，自己靠著倚附周永桐得了機會，而劉泉交好的那位與楚安王關(guān)系密切，聽說七月被謫出京去，劉泉失了靠山，估計心灰意冷，想借著此次清田之機多得些實惠。
姚剛見唐志明沉吟思索，識趣地將冷酒潑掉，換杯熱酒。唐志明端起酒杯慢慢飲著，一杯金玉液下肚，心中已經(jīng)有了定計。
唐志明道：“你明日一早到我府中取信，你把信交給姚大人，我會在信中詳細交待。”
姚剛見唐志明神態(tài)平靜，知道他想到了辦法，當(dāng)下不再提清田之事，端起酒杯敬酒，兩人盡興而散。
第二天午時不到，姚剛便帶著唐志明的信回了烏鋒縣，他是姚縣令的親隨，從大門徑直而入，拉住一個抱著公文的胥吏問道：“大人在哪？”
那胥吏應(yīng)道：“大人在二堂辦差。剛才還吩咐過門子，姚兄來了且先到西花廳等候。”
姚剛在西花廳坐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縣令姚文清便匆匆來到。屏退左右，姚剛把唐志明的信遞給姚文清，展信細讀，姚文清眉頭時皺時松，看罷信思忖片刻，吩咐姚剛道：“辛苦了，你且下去休息。”
等姚剛離開，姚文清將信折起，塞回信封揣入懷中，唐志明在信中分析了馮雪松和劉泉兩人的稟性，認為要分而處之。劉泉好辦，無非是花錢消災(zāi)，再送個千把兩銀子應(yīng)該能填滿他的胃口，至于馮雪松，已經(jīng)收了一千兩銀子，不妨再讓他查出點東西來，送點功勞與他，只要不傷筋動骨，將這場是非掩過。
還要花一千多兩銀子，姚文清有些肉痛，雖說明面不是自家掏錢，可是庫中的銀子早被他看成自家的了。烏鋒縣是個肥差，他為了得到位置下打點了五千兩銀子，不過還算值得，任縣令不到一年就回了本，此次要打點這些清田官員，收成可就比不了年了。
唐志明在信中還信中還說了幾個法子，讓當(dāng)?shù)氐泥l(xiāng)紳出在宴請兩人，讓他們也送點好處出去，集少成多；在青樓召幾個紅牌或者青倌人，送到兩人
的屋中，和婊子睡過了估計也就清高不起來了；等到休沐時帶兩人到香雪居賭幾把，見識見識風(fēng)花雪月，找到機會直接敲定價格……
拍了拍懷中的信，姚文清感覺安穩(wěn)了許多，目光望向西南方向的戶房，馮雪松和劉泉還在那里詢?nèi)龁査模魈焓鞘鲁跏葶澹驼仗茀④姷霓k法帶兩人前去香雪居，吃喝嫖賭在一起，當(dāng)然要帶些鄉(xiāng)紳富戶，這筆錢自己可不想出。
…………
十月二十日后，清田的官員陸續(xù)從各地返回寅賓館，一個個面帶笑容、行囊豐滿，有的甚至帶回來一兩個美貌女子，當(dāng)然不敢直接往寅賓館里帶，安頓在了客棧中。
府衙，唐志明向周刺史稟報著這些清田官員的情況，笑道：“這些清田使們在化州撈得盆滿砵滿，會野府有不少客棧被他們包下，放著索要來的財物，吃飯的時候我看他們一個個笑得合不攏嘴了。”
周永桐在官場三十余年，對官場的這些弊情一清二楚，嘆道：“水至清則無魚，化州官場被江大人和方大人整治過，仍有不少營私舞弊之事，只要這些官不魚肉百姓，本官也只當(dāng)看不見。”
唐志明笑道：“大人英明，我估計江大人也是這個看法。等潘大人從屯田回來，清理田畝一事就該告一段落了。”烏鋒縣的事已經(jīng)平安解決，劉泉又收了一千兩銀子，而馮雪松身邊則多了個美貌溫柔的侍女，他們在烏鋒縣查出隱報的田畝五十六頃，查漏稅銀二千三百兩，職田侵占三十二頃，至于賤賣田地之事沒人提及。
在化州，江安義的耳目最為靈通，清田官員們在各縣的種種行為通過龍衛(wèi)清晰地呈報在他的案頭。看著江安義鐵青的臉色，張克濟笑道：“主公，天下烏鴉一般黑，寒窗數(shù)十載誰能逃得脫名利二字，只要對化州有利，對主公有利，對百姓有利，有些事只做不見。”
江安義嘆了口氣，滿是懷念地道：“想當(dāng)年我隨余師前往仁州清理田畝，一心想著掃除國蠹，為民除害，可如今，這些蠹蟲就在我眼前，江某卻拿他們無可奈何，實是心中有愧。”
“主公，不可因小失大。”張克濟勸諫道：“清田督查的官員們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若是讓他們挾私在天子面前亂言，化州大好局面定然被他們所壞，等清田官員返京后，對那些貪腐的官員進行處置便是。”
江安義長嘆了口氣，搖頭不語。
張克濟繼續(xù)道：“化州境內(nèi)的蠹蟲主公隨時可以清除，而這些清田督查使們代表朝庭而來，是天子顏面，主公不能隨意處置。要想掃除國蠹，主公需更進一步，登堂拜相，宰執(zhí)天下，任賢用能，讓官場風(fēng)氣為之一清。”
江安義挺直背，目光變和堅毅起來，道：“為天下百姓，吾當(dāng)勉之。”
張克濟臉的面具銀光一閃，一絲淡淡的笑意在嘴角浮現(xiàn)，心道：主公，便是宰執(zhí)天下也不過是帝王傀儡，真正要一暢胸臆便需取而代之，吾當(dāng)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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