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六月天，草木用最繁盛的濃綠在天地間潑灑著生機(jī)，前往富羅縣城的官道被瘋長的野草侵占，只剩下條二尺寬的小道、車轍顯示著人跡。</p>
兩匹馬沿著依稀的官道急馳而來，草叢中的飛鳥驚得四竄，石頭在馬上彎弓射箭，不時有鳥被他射落。石頭笑著馳上前，馬鞭一卷，便連鳥帶箭拿到了手中，撥出箭小心地插回箭囊，射下的野鳥丟在馬鞍邊的袋中，袋子里面鼓鼓囊囊，已經(jīng)有不少收獲了。</p>
“公子，等到了富羅縣可以美美地喝頓野雞湯了。”石頭得意地笑著，向江安義炫耀著。</p>
已經(jīng)進(jìn)入富陽縣的境內(nèi)，六月正是農(nóng)忙的季節(jié)，官道兩旁卻看不到多少農(nóng)人在田中勞作，一路馳來，官道上也見不到多少人影，這富陽縣冷清得很。來之前江安義已經(jīng)做足了準(zhǔn)備，知道富陽縣是麗州的最東面，一邊臨海，境內(nèi)更是七山二水一分田，是個窮縣。</p>
此次赴任，江安義帶著大隊人馬，張克濟(jì)被他帶來了，此公做過化州晃仁縣做過縣令，業(yè)務(wù)熟悉的很，江安義肯定要借重他；欣菲帶著思雨早一步趕赴京城，靈薇的名字用了二個來月又要雪藏；思雨的離開讓江安勇悵然若失，家中離不開他，要不然他也想跟著哥哥赴任，江安義為安慰他，說服洪信大師收其為俗家弟子，讓弟弟跟著大師學(xué)藝；要說最高興的是冬兒，欣菲走了，她卻可以陪著江郎一起來富羅縣，至于什么山高路遠(yuǎn)，那些都不是問題。</p>
張克濟(jì)提出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做縣令，沒有自己人寸步難行，三舅便讓小兒子黃東泉跟著表哥長點出息。江安義又在江、黃二家中選了十六名機(jī)靈的仆人，由汪伯最小的兒子汪牛管著，再加上珍兒、冬兒的丫頭喜兒和幾名仆婦，整個隊伍有二十多人，光馬車就套了八輛。</p>
江安義先到麗州景陽府拜見刺史趙叔綸，順道領(lǐng)取吏部的敕牒、告身和魚符，這些是上任的必需物，敕牒有吏部用印，報到時用來證實身份，供官府備案審查；告身上記載著姓名、籍貫、年齡和體貌特征，江安義看到自己的告身上寫著：中等身材，膚微黑，右眉有傷痕；至于魚符是朝庭所發(fā)的魚形銀符，刻著江安義的姓名，然后是官職，江安義發(fā)現(xiàn)他的崇文館直學(xué)士赫然在上面。</p>
十瓶香水的見面禮作用不小，趙刺史始終笑容滿面，讓人找來富羅縣的地理、人口、稅賦的相關(guān)文書，讓江安義心中有數(shù)。得知江安義帶著家人一起赴任，趙刺史主動讓何司馬派一百名官兵護(hù)送，麗州境內(nèi)，山匪眾多。</p>
富羅縣離景陽府有二百七十多里的路程，山路崎嶇難行，每天行進(jìn)不過四五十里。江安義有些不耐，交待張先生與冬兒慢行，他帶著石頭先行騎馬趕往富羅縣。一路人蹤罕見，江安義有些詫異，他記得《富羅縣志》上記載富羅盛產(chǎn)藥材，出產(chǎn)茶葉、木材，按說六月正是收購藥材的時候，怎么一路上沒看到幾個商販。</p>
接近富羅縣，野草總算稀疏了許多，多多少少有了點人氣。打馬來到城墻邊，江安義打量著自己將管轄的縣城，第一印象是破舊。城墻低矮不說，還像七十歲的老頭，牙齒零零落落，到處都是缺口，墻頭上長著草，左一叢右一叢，像只褪毛雞，猥瑣不堪。</p>
石頭在身旁驚呼道：“公子，這就是富羅縣？比咱們新齊縣可差遠(yuǎn)了。”江安義滿心不快，下了馬，牽著木炭跟在人流后進(jìn)了富羅縣。兩名衙役倚在城墻上閑話，傳來的話語讓江安義放緩了腳步細(xì)聽。</p>
“聽說嗎？縣里要換太爺了。”</p>
“聽陳老六他們說了，只求新來的太爺不像‘顏要錢’，什么都只顧往自己的口袋里劃拉，連咱們活命的幾文錢都不給。要不是還有些規(guī)矩錢，誰他媽愿意當(dāng)這個差。”</p>
“陳頭成天喝酒不管事，戶房的余頭說顏縣令三月就卸差了，如今等著交接，這幾個月的餉錢讓我們找新來的太爺要去。俗話說新官不理舊事，我估計這幾個月的錢要泡湯。”</p>
“唉”，兩聲嘆息同時響起。</p>
江安義心頭一動，按《大鄭律》所規(guī)，下縣設(shè)令（從七品下）一人，丞（正九品下）一人，主簿（從九品上）一人，尉（從九品下）一人，還有錄事、司戶、典獄、博士等小佐官，這些人朝庭都是發(fā)放俸祿的，至于六房的胥吏和衙役朝庭并不給俸祿，只是各縣根據(jù)情況相應(yīng)地給予些補(bǔ)貼，江安義知道新齊縣的小吏和衙役縣里每人每年給銀二兩。</p>
當(dāng)然胥吏和衙役不靠衙門的幾兩銀子養(yǎng)家，就拿侯七馬八來說，在市場上收集市稅每年就不下二十兩，還有從娼妓戶、宰牲戶、賭場等處收取的費用，更不用說打官司、量地等上下勾結(jié)漁利的事。江安義聽田守樓講過，有的小吏一年能貪下近萬兩銀子，縣令一年才二十六兩俸祿，這伙貪吏仗著官府的勢力無惡不做，魚肉百姓。</p>
縣城內(nèi)比較冷清，車馬不多，兩旁的店鋪也像缺了生氣，叫賣聲有氣無力，給江安義的感覺，整個城市就像行將就木的老人。縣衙在縣城中心，坐北朝南，八字門樓，黑漆的大門斑駁著，幾名衙役坐在廊下說笑。</p>
江安義沒有上前，圍著縣衙轉(zhuǎn)了一圈，在縣衙后門處發(fā)現(xiàn)有家旅店，“悅和老店”招牌看上去有些年頭，江安義帶著石頭走上前。店門前站立的伙計見有生意上門，殷勤地上前牽過韁繩，招呼道：“客官，您好眼力，咱們悅和老店是富羅縣首屈一指的老店，不是小的吹牛，當(dāng)年可是店門像市場，像您這個時候進(jìn)店準(zhǔn)找不到房了。”</p>
掌柜的迎過來，笑道：“兩位，小店的房分甲乙兩種，甲等百文一晚，乙房五十文，還有跨院，五百文一晚，吃食另算。”</p>
江安義打量了一下店面，陳設(shè)有點舊了，但抹掃得很干凈，房屋用料很考究，窗欞雕著花飾，看得出當(dāng)年的豪華。價錢也不貴，在新齊縣這樣的住處最少翻一翻，石頭明白公子的心意，搶著道：“包個跨院吧。”</p>
“好勒”，掌柜的答應(yīng)一聲，拿了鑰匙在前面帶路。江安義見店鋪很大，上下兩層將近百余間客舍，這還不算跨院，不過一路行來并沒有看到多少住店的人。</p>
江安義詫異地問道：“掌柜的，這么大的店面，住不滿客，豈不浪費。”</p>
掌柜的苦笑道：“不瞞客官說，剛才那小二嘴快卻說的是實情，要是在五六年前，這個時點客店便住滿了客人，你要找住處還得另請高明呢。不過，這兩年不行了，客商不來了，這客房自然空了下來，要是再這樣下去，這店就要盤出去了。”</p>
跨院很清靜，三間上房，小院內(nèi)幾棵果樹，樹上結(jié)著青澀的果子，正中還有個小池塘，塘里開著荷花，江安義滿意地點點頭，笑道：“不錯。”</p>
伙計打來洗臉?biāo)^把裝鳥的行囊遞給伙計，交待伙計道：“小的燉湯，大的紅燒。”</p>
江安義讓石頭掏出串銅錢打賞給伙計，笑著道：“小二哥，貴姓？我有幾句話問你，你且坐下說。”</p>
一串銅錢有五六十枚，小二發(fā)了筆小財，將銅錢揣入懷中，笑道：“大爺，小的姓胥，人稱胥快腿，您有話就問，小的知道的一定告訴您。”</p>
“胥小哥，我是從德州來買藥材的客商，聽說貴縣的藥材不錯，想來買點，但我聽聽掌柜的說，這兩年客商不來了，難道山上沒藥材了？”江安義化裝成買藥材的商人，問道。</p>
“唉，公子從德州遠(yuǎn)道而來，對當(dāng)?shù)氐那闆r不熟，恐怕這次要空走一趟了。”胥小二嘆道，“山上的藥材豈會沒有，只不過藥材生意都讓徐大爺包攬過去了，外地的客商收不到藥材，來的人少了，所以店里才沒有生意。”</p>
“哎呀，那我這趟豈不是白跑了。”江安義佯嘆道，心中暗暗記下這位欺行霸市的徐大爺。江安義心中盤算，張先生的大隊還要三四天才會到達(dá)富羅縣，這幾日自己要把富羅縣的情況先摸清，才不會做個睜眼瞎。</p>
胥小二遲疑了一下，看在那串銅錢的面上，小聲地道：“公子，您要在縣城收購藥材是不可能的，這縣里上至太爺下至衙役都得了徐大爺?shù)暮锰帲幉闹灰M(jìn)了城，要不低價賣給徐大爺，要不就被搶了，砸了。這縣里的藥材鋪，都姓徐了。您要是真想買，往山里多走走，興許還能收到些，只是進(jìn)城的時候小心些，別讓人發(fā)現(xiàn)，這城里到處都是徐大爺?shù)亩浚话l(fā)現(xiàn)了，藥材就沒了。”</p>
看來這個徐大爺勢力很大，江安義問道：“官府不管嗎？”</p>
“官府？官府就是徐家養(yǎng)的狗，欺負(fù)老百姓差不多。”胥小二自覺失言，輕輕地掌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道：“客官，我胡亂說的，我這就去給你做菜去，你老歇著。”</p>
小二走了，江安義背著手賞著荷花，看來這富羅縣水挺深的，自己要加點小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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