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雖然時間比較緊，但是沈耘并不希望就這么靜悄悄地走。因為在這里，雖然僅僅生活了大半年的時間，但比任何以往的生活都難以忘懷。

    真正從內(nèi)心將自己當(dāng)做一名邊防戰(zhàn)士，在離開的時候，注定有一件事情，是必須要去做的。

    當(dāng)上級派遣來運送他們的車輛距離駐地還有近一天路程的時候，沈耘帶著猛虎營的官兵，分批次驅(qū)車來到了被稱為生命禁區(qū)的神仙灣哨所。

    事先沒有得到通知，看到沈耘突然帶著這么一大幫子人，肖連長有些不明所以：

    “首長，是出什么事情了嗎？怎么忽然帶著這么多戰(zhàn)友上山？”

    沈耘的人品他還是信得過的，雖然有些質(zhì)疑，但并沒有達到戒備的程度。

    面對肖連長的詢問，沈耘點了點頭：“我們接到了新的任務(wù)，馬上就要離開這里了。雖然這大半年沒有執(zhí)行過具體的巡防任務(wù)，但無論如何，從編制上來講，我們也是邊防兵�！�

    “既然要走了，當(dāng)然不能忘了邊防部隊的老傳統(tǒng)�！�

    聽到沈耘的解釋，肖連長頓時大笑起來。

    沈耘所說的，其實一直以來都是各個哨所都在議論的。猛虎營開赴喀喇昆侖山口這么長時間，一直都在進行著強度非常高的訓(xùn)練。

    雖然猛虎營沒有巡邏過一天邊防線，但是能夠在海拔四千七百多米的高寒地帶生存訓(xùn)練這么長時間，各哨所早就把猛虎營當(dāng)成了一家人。

    是以在知道沈耘他們在這里呆不長的時候，不少人就在想，沈耘他們到底有沒有將自己當(dāng)成過邊防人。

    如今看來，不管猛虎營的其他官兵怎么樣，但沈耘這位軍事主官，精神里頭已經(jīng)有了他們邊防軍人的因子。

    “首長，再過半小時，正好我們要出去巡防，不如跟著我們一起去吧。這里的每一座界碑，我們都非常熟悉。省得你們走冤枉路�！�

    到這會兒，被帶來的官兵才明白，沈耘帶他們來的目的，跟界碑有關(guān)。

    進而，很多人便想起了那個似乎有些印象的傳說。

    傳說，每一位邊防軍人離開的時候，都會親手擦拭他們巡邏過的邊防界碑。那鐫刻著“華夏”字樣的石碑，將會成為他們在軍營最后最美的記憶。

    一想至此，所有人的身體都有些輕微的顫抖。

    一名合格的軍人，注定是崇尚榮譽的。能夠來到猛虎營的，注定都是合格的軍人。

    所以親手擦拭那冰寒徹骨的界碑，對他們來說，同樣意味著一種崇高的榮譽。能夠擁有一段邊防軍人的經(jīng)歷，對他們來說，不僅僅是將來兒孫滿堂時的談資。

    更為重要的是，他們可以用這種方式，來證明他們青春的價值。

    上百號人輪流吸氧，而后原地休息，這半小時等待卻似乎那么漫長。

    當(dāng)聽到肖連長走到沈耘面前請示的聲音，官兵們宛如艱難地度過了一個世紀(jì)。

    當(dāng)然，也隨著這聲請示，本來還因為嚴(yán)重低氧的環(huán)境精神略有不濟的他們，瞬間變得亢奮起來。因為走出這道哨所的大門，就意味著一項神圣的儀式，將由他們擔(dān)當(dāng)主角。

    最近的界碑距離神仙灣并不遠。畢竟在這段過境線上，方向變動隔一兩公里就有一次，這時候界碑的作用就相當(dāng)突出。

    沈耘他們這次遇到的界碑，是一塊大理石制的單立基本界碑。因為只是一個小角度邊境線轉(zhuǎn)向，界碑的基座只是用混凝土澆筑成尺許見方。

    那半人高的界碑棱角分明，即便有雪片蓋住了頂上那點地方，卻依然與周圍被冰雪完全覆蓋的山巒截然不同。

    在這座碑體上，沈耘似乎能夠看到一個又一個普通的邊防軍人的身影，挺直了脊梁，與它默默相對，將沉重的軍禮，化作無言的念想。

    肖連長一行自然不能在這里久留，匆匆道別之后，神仙灣的官兵們便開始繼續(xù)履行他們的使命。

    而沈耘一行，此時則靜靜站在這座被風(fēng)雪吹得寒透了的石碑。

    “都擦擦吧，這上百號人，下手都輕點，石頭太脆了�！�

    看了好一陣子，沈耘這才回頭招呼著。一個連的官兵開始有秩序地用自己來時攜帶的毛巾，一個接著一個，小心翼翼地從最上邊開始，仔細擦拭著。

    也正因為一次上去的人不多，這項工作足足進行了一個小時，才終于宣告完成。

    此時此刻，沒有一個人的身上是暖和的。但沈耘能夠看得出來，雖然凍的開始哆嗦，但沒有一個人的眼神是帶著不耐和敷衍的。

    “過了今天，咱們就要離開這里了。八個月的艱苦訓(xùn)練，除了臉蛋上的高原紅之外，這里還給我們留下了很多很多的回憶。而我們，除了早已化成兵的汗水和眼淚，再也沒有一絲痕跡。”

    “擦拭這座界碑，只是意味著我們即將離開這里。但邊防軍人不怕艱苦，犧牲奉獻的精神，我希望能夠融入到我們每個人的腦子里。”

    “這場演習(xí)之后，無論你們面臨復(fù)員，還是得到升遷，都不要忘了，在四千七百米高的地方，你們度過了八個月。那么往后，除了生死意外，還能有什么，比過去八個月時刻直面生死還艱難的事情�！�

    “除了犧牲和奉獻，我想，你們還應(yīng)該記住勇氣和擔(dān)當(dāng)。我相信世界上還有很多我們無法解決的困難，但我同樣相信，世界上沒有什么我們不可以面對的困難。”

    “如果有，不妨想想，今天能夠站在這里的我們�！�

    煽情的言語說的不少人淚光涌動，但沈耘已經(jīng)失去了繼續(xù)說下去的激情。情懷固然是這次探訪的主旋律，但除了情懷之外，總需要一些額外的東西，讓它顯得不那么單調(diào)。

    “現(xiàn)在，向我們的界碑，向無數(shù)為了我們腳下這片土地拋頭顱灑熱血的前輩，敬禮�！�

    如果安黎能夠親眼看到這一幕，他一定會深深為沈耘這種適時的思想教育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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