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這里,祝錦川問凌俐:“你是學理科的,想一想,硝酸,硫酸,塑料瓶,還有鄭啟杰的專業,這些和什么東西能緊密聯系在一起?”
“王水……”幾秒后,凌俐喃喃念道,“莫不是,他偷的這些材料,是用來處理尸體了?”
“很有可能,”祝錦川贊許地點頭,“皮膚、內臟和肉好處理,可是人體的骨骼那樣堅硬,鄭啟杰沒有條件用刀剁碎,他的宿舍也顯示沒有血跡。結合這些同事的證言,可以推斷出,他是利用工作之便,回收提純實驗室涌過的材料,自己合成了王水。有了材料,他只要找個大的塑料桶,用王水將骨骼浸泡在里面,就很容易實現毀尸滅跡的目的。”
鄭啟杰平時的工作,不是收廢料做清潔,就是推著垃圾桶進進出出,他平時為人低調不起眼,誰也不會注意他推著裝滿雜物的推車走。
而大學外面就是涪江,屬于長江的支流,河道窄水流湍急,如果用塑料桶裝了王水融化骨骼,被他把扔進了河流大江,哪里還找得出痕跡?
至于一個不起眼的塑料垃圾桶漂浮在江面,又哪里會有人留意?
在這些證據和警方的推測面前,鄭啟杰的辯解簡單卻直擊要害。
他先是承認了確實有這樣一回事。
接著,他表示他雖然早就不做研究了,但是對于化學還是有些懷念的。實驗室管理混亂,他看不慣然而人微言輕建議也沒用,干脆將實驗用的廢液收集起來,自己做點實驗。
但是又怕被學校發現丟了飯碗,所以才瞞著的。
至于這些東西最后去了哪里,鄭啟杰他已經想不起來了。
凌俐托著腮耷拉著眼:“這看沒法做工作了啊,公安局肯定很憋屈,不管來了什么證據,他都能拿他是學校勤雜工這條頂回去,結果還一頂一個準。可是我才不相信他和被害人不認識呢,哪會這么巧,關鍵時候他都在場,還那么巧偷走的實驗室材料正好可以合成王水?”
“就是這個道理,世界上哪里會有那樣湊巧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遇上,又知道被害人在賣保險,還能在深夜和被害人偶遇。可是,你不能以這樣的理由去給犯罪嫌疑人定罪,只要存在合理懷疑,一旦上了法庭是經不起推敲的。”
凌俐無奈地攤開手,“構不成證據鏈,沒有實錘,排除不了合理懷疑。事到如今,這案子確實夠不上故意殺人的起訴標準。”
祝錦川喝了口茶,抬起眸子看著凌俐:“那你知不知道,為什么公檢兩家,會在證據這樣薄弱的情況下,還一次次地努力想將這個人送進監獄?”
對面的凌俐不解地搖了搖頭。
他的聲音嚴肅起來:“那時因為,鄭啟杰很可能不只殺了一個人。唐傲雪這件案子還有蛛絲馬跡,可其他的疑似被害人,可能只剩下冰箱里殘存的dna。鄭啟杰隱藏得很深,如唐傲雪這樣的被害人還不知道有幾個。而如果這案子定不下來,無異于放虎歸山。”
凌俐心里沒來由地一凜:“怎么?”
祝錦川將那疊資料翻到最后:“在被告人的冰箱里,還找到了其他的人類dna。初步懷疑,本案的受害者,不只這一個。”
凌俐倒吸一口涼氣,手臂上迅速起了一排排疙瘩:“還有其他人?”
“對,”祝錦川重重點頭,“除了被害人唐傲雪以外,還發現了起碼五個人的dna,通過與近幾年失蹤人口的比對,也還沒有找到能夠吻合的。”
“那鄭啟杰對于這些dna是怎么解釋的?其他的dna,通過對比找到受害者了嗎?”凌俐連忙追問。這新的情況讓她精神驟然緊張起來,太陽穴突突地跳個不停。
“被告人,那些也都是來自于解剖室的尸體。他在偷偷留下來不那么起眼的殘缺部分,也都已經吃掉了。”
這個答案讓凌俐忍不住一陣反胃。
不僅殺人碎尸,還將人體烹飪吃下,如果這案子真如祝錦川所情況,被告人確實是十惡不赦。
祝錦川又:“鄭啟杰的作案動機,是他有異食癖,總是忍不住要食用尸體。對于為什么事發兩年后冰箱里會有唐傲雪的殘肢,他他吃了后覺得那手臂味道不對,又舍不得扔,所以留著的。”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腦海里閃過,凌俐迅速抓住了關鍵的東西:“生活實驗證明,唐傲雪的手臂是在活著的時候從身體上砍下來的!所以他味道不對。”
“對,”祝錦川苦笑,“我不相信他的味蕾能敏感到‘食材'是不是活切都能品出來。可他連這個都知道,還用來當成辯解的理由,那他很清楚唐傲雪斷臂時候還是活著的,這正從另外的角度間接明了兇手就是他。可是,找不到犯罪現場、犯罪工具以及被告人和被害人之間接觸過的鐵證,明知道罪犯就在眼前卻不能做什么,想必公安和檢察院都很憋屈。”
“那審訊的結果呢?”凌俐趕忙問。
其實她已經有所預料,既然這個案子退回補充偵查,那么鄭啟杰不交代的可能性很大。
能夠冷靜地碎尸、處理尸體、為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找好辯解的理由,這個人的心理素質一定很強大。
果然,祝錦川遺憾地嘆了口氣:“別訊問了,連測謊儀都沒派上用場。這個被告人簡直是個怪物,刑偵的手段都扛得下來。這種人才,又有高學歷,怎么會甘心蟄伏在一個不是太好的學校里整整五年?這案子實在太蹊蹺了,以至于檢察院一直猶豫到底要不要公訴。這次逼不得已終于進了程序,也是因為羈押時間太長,檢察院扛不住了,才選擇賭一場的。”
凌俐還在回想剛才那些案件細節問題,忽然間眼睛一亮,:“就算是醫學院解剖用的遺體,也會有記錄的,鄭啟杰既然他都吃了,那么可以結合解剖記錄來排查啊?”
“沒了,”祝錦川苦笑,“一場大火,被全部燒毀了。至于大火的起因,正好是鄭啟杰的一次失誤,而且,也正好是他被拘留的一個星期之前。”
“怎么這么巧?”凌俐驚呼。
“看吧,你又一次下意識用了巧字。”祝錦川道,“哪里就會這樣衣無縫毫無下手的地方?必定是有人刻意造成這樣的結果。”
凌俐長大了嘴巴,再一次無法言語。
她不相信這一切都是巧合,可如果一切都是被告人刻意而為之,那只能明,這個人太可怕了。
可怕到你明知道是他做的,卻無法定罪,甚至連提起公訴都困難重重。
他的作案經過很嚴密,一環扣一環,慢條斯理卻一點都不亂,讓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做的,但是無可奈何。
“等一等!”凌俐再次注意到了一個細節問題,疑慮重重:“既然他為了逃脫法律責任而步步算計,那為什么會放任冰柜支架腐朽那么不心?還在自己不在家的情況下,讓水電工上門修理?這不是把自己置于危險之中嗎?”
祝錦川眼里似帶了贊許的神色:“如果我再告訴你,在一個月之前,他家里的電路就頻繁地短路、跳閘,所以才找了水電工去修理,你又會有什么想法?”
凌俐背后一片涼意:“也就是,他是故意讓人發現的。”
祝錦川不置可否。
好一會兒,他才:“這個案子,絕對不像表面上呈現出來的這樣簡單。鄭啟杰這個人身上,還隱藏了許多秘密。他非常肯定沒有人能夠找到唐傲雪身體的其余部分,也找不到第一案發現場,他也很肯定不會再出現被害人家屬。換句話,他對其余dna所有人的身份也都相當清楚。沒有犯罪現場,沒有作案工具,不能證明有人死亡,口供和物證對不上,還存在無法比對的其他人的dna,這樣的證據鏈下,讓法官冒著可能造成冤假錯案的壓力下判決,幾乎是不可能的。讓這樣的案子進入公訴程序,檢察院無疑也是扛著巨大壓力的。”
凌俐咬著下唇沉默不語,但眼里的疑慮和壓力顯而易見。
祝錦川顯然對這案子了解透徹,這顯然也不是一兩的功夫了,如果要借用被害人家屬律師的身份來讓這案子有其他的變化,要達到那樣的效果,顯然他自己上更容易。
“你是在想為什么讓你接這個案子?”祝錦川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似乎凌俐手上的,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案子一般。
凌俐深吸了一口氣:“是的,我不明白被害人代理律師,究竟應該做些什么事,我也不認為自己有能力干好這件事。所以,我可以拒絕嗎?”
知難而退不是凌俐的性格,她這樣的反應,完全來源于害怕因為自己的懵懂和無知,發揮不了應有作用,白白浪費機會。
祝錦川顯然明白凌俐這番話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他勾了勾嘴角,很輕緩的一句:“你這話為時過早,我想,你首先應當見一見委托人,再來下決定。這是一個最適合你的案子,被害人家屬代理人,也是最適合你的位置,除了你以外,沒有人能夠做到讓鄭啟杰入罪。”
“為什么?”他這一番解釋下來,凌俐反而更加糊涂了。
“通常來,罪犯作案總有動機,或為錢財,或為名利,又或者為了滿足自己變態的欲望。鄭啟杰這個案子里,他顯然不是為了錢財名利,而如果他是為了滿足自己殺戮的欲望,又何必選擇唐傲雪這樣一個一失蹤就會引起人們驚覺的目標?而且,他明明隱藏地很好,為什么又要刻意暴露自己?”
凌俐一怔,也不由自主問出聲:“對啊,為了什么?”
沉吟幾秒后,祝錦川緩緩道:“唯一合理的推測,就是鄭啟杰選擇唐傲雪,必然有他不得不選的理由。而這個理由,至今是個謎。這個謎底,也許你能解開。”
眼看著凌俐越來越迷糊,他揉了揉眉心,從抽屜里拿出一疊照片,甩在凌俐面前。
“看看吧,這就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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