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月初一，鳳凰山，和寧殿。
“再來呀……”此時，時間已經(jīng)到了夜里的亥時，在和寧殿的正堂內(nèi)，身著趕上裙(注:據(jù)《宋史.五行志三》記載，趕上裙是宋末宮中所流行的著裝，“宮嬪系前后掩裙而長窣地，名趕上裙。”)的蕭晴正坐在正中的榻上默默地品茶讀書，而不安分的趙嫣卻早已是玩得大汗淋漓，只見她的雙腳一起一落，輕盈地踢著被稱為“鞠”的球。不僅如此，她還不時地把腳上的鞠“冷不防”地傳給身旁的徐姈或楊蓁姐妹，惹得蕭婈和其他宮女笑聲連連。
“別喝茶了……”正當(dāng)蕭晴準(zhǔn)備將手中的《四書章句集注》拿起翻頁之時，趙嫣忽然跑到她面前一把奪過了她的書，然后抿了抿嘴，朱唇輕啟道:
“如今，我們的飛機很快就可以試飛了，我可開心死了……趁著今夜你也來玩玩吧！”
“看看你吧……”面對趙嫣的邀請，蕭晴只是隨手拿起了桌上放著的銅鏡就遞給了她:
“你都玩了滿身汗了……還不快坐下休息一下準(zhǔn)備睡覺？”
“還算你想的多……”趙嫣倒也不客氣，一把就端起了蕭晴放在桌上的另一個“物件”:建盞，將里面盛著的白茶來了個一飲而盡。
“今我們就玩到這兒吧……”
“是……”徐姈她們溫順地一起對趙嫣行了個禮，然后就各自回去歇息了……一時間偌大的正堂里只留下了趙嫣和蕭晴兩個人。
“嘿，我可聽了，官家準(zhǔn)備把淮東制置副使余玠余大人給招到行在，然后任命他前去四川收拾韃子……”沉默了許久之后，趙嫣忽然淡淡一笑，故作隨便地開始和蕭晴一起討論起了朝廷近日的一項看似普通的人事任免。
“余玠？我可知道他的底細(xì)……”蕭晴不以為意地用纖細(xì)白嫩的手端起茶壺，輕輕地往漆黑如墨的建盞中倒了一些半發(fā)酵的白茶之后方才悠然自得地道:
“余玠，字義夫，曾在大宋最高學(xué)府之一的白鹿洞書院讀書，因為年輕氣盛，與一個賣茶老翁發(fā)生口角，失手將對方打死，為逃人命官司躲入軍隊，投奔了淮東制置使趙葵……”
“好啦……誰不知道你也喝了一肚子墨水？”趙嫣若無其事地用手絹擦去了臉上的汗水之后，這才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對她出了最近會在錢塘江上舉行的節(jié)日活動:
“眼下就快到端午佳節(jié)了……到時錢塘江上定會有賽龍舟的活動……不去我們也去看看吧……”
“這……難道你還沒玩夠嗎？官家也了，這段時間除了去造船廠和御前軍器所外，你就只能待在這兒……”到這，蕭晴忽然頓了頓，繼續(xù)補充了一句:
“這或許就是官家冊封你為貴妃的原因吧……要是你只是一介女官，你還可以借著制作火器之名出去走走……而今呀，你已經(jīng)成了貴妃，那可真是身不由己了！”
“那你還不讓我再玩玩……想讓我年紀(jì)輕輕就郁悶死啊？”趙嫣嗔怪地瞪了蕭晴一眼，忽然垂頭喪氣地自言自語道:
“這段時間可真是倒霉！還是先睡吧……”
這個時候，方才來到臨安府的余玠正下榻在侍郎橋附近的一家官營邸店內(nèi)。自打收到要求他立刻前往臨安府的詔書之后，他就把家人給安置在了老家溧陽，然后獨自前往行在面見皇帝。
“余大人……老夫有禮了……”
正當(dāng)余玠正在伏案奮筆疾書，一邊忙著思索著次日如何回答皇上的疑問之時，一個老者推開了木門，邁著沉重的步子走進來，余玠起身一看，原來是極力向官家推薦他的“帝師”鄭清之來了。
“不知恩師到來，還望恕罪！”眼看鄭清之到來，余玠連忙起身向著他拱了拱手，接著又一臉恭謹(jǐn)?shù)卦儐柕?
“恩師深夜來此，想必定有大事發(fā)生吧？”
“余大人，聽聞明日官家就要召見你了……今日特來知會一聲……”用三言兩語明來意之后，鄭清之這才不緊不慢地?fù)犴氶L嘆，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如今北風(fēng)甚緊，川蜀局勢十萬火急，想必皇上定會問你，該如何拱衛(wèi)東川，使川陜永為東南之屏障……”
“這……恩師勿憂，學(xué)生早有準(zhǔn)備！”
“甚好！只恐明日，還需多有應(yīng)變……總之，如今之事，沒有比川陜之勢更能吸引朝廷和皇上了……總之明日，既勿如某些文士一樣夸大其詞，也無需欺瞞朝廷……”聽聞余玠已經(jīng)做足了準(zhǔn)備，鄭清之不禁撫須贊嘆了一會兒，然后才鄭重出了對于余玠的建議。
“學(xué)生知曉……多謝恩師關(guān)照！”
“遙想當(dāng)年，我朝可曾聽聞川陜之危局，如今，韃兵踏遍川蜀，如此下去，東南立國，不免名存實亡矣！”
當(dāng)然，最早出這番話的并非鄭清之，要在嘉熙二年(西元1238年)朝廷上下就已經(jīng)有人提出了這些言論。可見，有著先見之明的人，在大宋并不缺乏……
“恩師勿憂，待學(xué)生去了川蜀，必予韃兵以痛擊，光我大宋山河！”
次日，端莊肅穆的大慶殿內(nèi)，滿朝文武都按照職位大和官職高低，在御座之下排成兩列，只留下了中間鋪著地毯的走道。此時，朝廷百官都已知曉，皇上將在這里召見從淮東前線奉旨?xì)w來的淮東制置副使余玠……至于為何將他從趙葵手下急召到這里，朝臣們大多也是心知肚明:去年秋冬之際成都淪陷，四川制置使陳隆之殉國，西川大部陷落于敵手，為了拱衛(wèi)東南屏障，就必須派出朝廷的得力干將前去重整川陜，再與韃子在蜀地決一死戰(zhàn)。
“傳——淮東制置副使余玠上殿……”
聽聞傳召，早已在殿外等候多時的余玠整了整官服和長翅冠，快步向著殿里走去。而在殿內(nèi)的御座上，趙昀早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
“臣余玠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
“謝陛下……”
待行使完朝拜禮儀之后，趙昀這才撫須輕笑，看著臺下的余玠鄭重其事、開門見山地問道:
“如今下難治，愛卿可有良策助朕治國安邦、平定邊患乎？”
“陛下，文武用命，下一心，朝廷政令，應(yīng)針對時局，萬不可重武輕文，以傷下將士之志，若此可行，則方可平息邊患，中興大宋！”
“甚好……昔者，岳武穆曾云:‘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下太平矣。’今愛卿之言，亦有此意也！”面對余玠朗聲洪亮的回答，趙昀只是滿意地輕輕點頭，接著就切入正題，直接提出了他內(nèi)心中最為關(guān)切的川蜀局勢:
“四月之時，朕曾與趙希塈商議蜀事，朕以為，重慶城堅，恐自可守。而希塈則言:‘重慶在夔、峽之上，寇若長驅(qū)南下，雖城堅如鐵，何救東南之危?’卿以為其言如何？”
“陛下……希塈之言，雖不無道理，然臣以為，如今川西殘破，不足以自守，若需拱衛(wèi)夔、峽，行復(fù)川之策，則必以重慶為制置司之所在，重慶若有失，則東南危矣！”
“這……”余玠的話一下令趙昀陷入了沉思，趙希塈重慶城堅卻無濟于事，而余玠則認(rèn)為必須堅守重慶，否則必將滿盤皆輸……這兩個意見顯然有些矛盾，作為最后的決策者，自己究竟應(yīng)該聽誰的？
“愛卿之言，與朕看法略同……卿人物議論皆不常，可獨當(dāng)一面，卿宜少留，當(dāng)有擢用。”
“謝陛下……”
這，趙昀和余玠從早上辰時一直談到了午后的未時，所談范圍從如何治國安邦，到川蜀淮東時局，幾乎無所不包……然而，正在趙昀略顯疲憊地準(zhǔn)備在慶瑞殿設(shè)宴招待余玠及鄭清之等朝臣之時，趙嫣卻一臉從容地從大殿的柱子后走了出來，向著皇上就是一拜:
“陛下……可否告知臣妾朝會之事？”
“此乃朝廷之事，按祖宗之法，卿不可聞之……”面對跪在地上有些熱切的趙嫣，趙昀只是冷冷地撇了她一眼……不過，趙嫣卻不打算就此罷休，正在她欲言又止之時，一個身著趕上裙的宮女不顧一切地沖過了侍衛(wèi)的阻攔來到了趙昀的面前，“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
“臣妾蕭晴，未能諫阻貴妃娘娘……特來向官家請罪……”
“蕭晴，怎么是你……”趙嫣一臉尷尬地看了看跪在她旁邊的蕭晴，心里不禁暗暗叫苦……明明出來之前自己早就把蕭晴給支去蒸蛋糕了，怎么她還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你可闖禍了……”蕭晴悄悄地抓了抓趙嫣的衣袖，然后就一言不發(fā)地直直跪著……而趙嫣似乎仍舊不覺得這事有多嚴(yán)重，她的眼神里透出的意思分明就是在指責(zé)蕭晴為何要管這些“閑事”。
“若有下次……朕絕不輕饒！”沉默了良久之后，當(dāng)著鄭清之和余玠的面，趙昀總算從嘴里擠出了這幾個字眼。雖然，這時候氣顯得有些燥熱，但趙嫣她們?nèi)匀徊患s而同地打了個哆嗦……
“回去吧……”眼看趙嫣癡傻地跪在地上，蕭晴急忙起身拉了拉她的手，這才把她從不知所措的狀態(tài)中給拉了回來。
“董宋臣……”
“臣在……”聽聞皇上叫自己，董宋臣一臉諂媚地走到了趙昀身邊。這時，只見趙昀看了看趙嫣和蕭晴離去的背影，他這才低聲吩咐道:
“汝去，替朕組織人手監(jiān)視趙貴妃，萬不得讓其干政，以至節(jié)外生枝……”
“遵旨……”董宋臣嘿嘿一笑，對著官家就是一拜……待離開慶瑞殿之后，他這才奸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
“趙嫣……別以為你成了貴妃，就可以躲過爺?shù)膱髲?fù)了，這回爺定要你等骨軟筋酥，乖乖認(rèn)錯……”
在前去趙嫣的和寧殿之前，董宋臣還特地屁顛屁顛地去了賈貴妃那里一趟，在聽董宋臣出了官家的意思之后，賈貴妃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絲冷笑，然后故作心平氣和地吩咐道:
“董公公，你替本宮好好盯著那個宮婢，若是她敢對你不敬，則本宮自會讓她悔不當(dāng)初……”
董宋臣當(dāng)然知曉，賈貴妃所言的“那個宮婢”指的就是趙嫣，在得到了官家和賈貴妃兩方“保證”和“委托”之后，他終于覺得，自己可以放膽去羞辱趙嫣那個名不副實的貴妃了……
“抱歉，我不該這么一意孤行……”
“事到如今，也只能聽聞朝廷處置了，要是官家能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好了。”
在和寧殿的正堂里，一從蕭晴的口中聽聞發(fā)生在慶瑞殿中的事，情緒低落的趙嫣就被那些宮女給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誰都知道，這回趙嫣犯了大宋朝廷之大忌，若是官家下定決心要追查到底的話，那她們可就都有大麻煩了……因此，當(dāng)今之計，還是想方設(shè)法將其大事化，事化了為妙。
“還是去求求謝道清吧……”
正在趙嫣準(zhǔn)備離開，前往慈元殿找謝道清之時，董宋臣卻一臉冷峻地帶著幾個太監(jiān)出現(xiàn)在了和寧殿門前，將喬裝打扮之后準(zhǔn)備離開的趙嫣給硬是堵了回去:
“趙女史……你這是去哪啊？”
“我……我只是出去走走……”面對董宋臣的不懷好意的質(zhì)問，趙嫣再次習(xí)慣地用衣袖擋住了自己的臉。
“出去走走？”董宋臣當(dāng)然不信:
“官家有旨，命在下來看看你，你不會是……想去毀掉你意圖干政的憑據(jù)吧……”
“真是可笑……”聽了董宋臣的懷疑，趙嫣在不禁冷笑了一下，故作隨意地反問了對方一句:
“趙嫣不過是出去散步，難道還要汝等同意？”
“嘿嘿……”董宋臣聽完，只是打了個哈欠，然后斜著眼睛打量了一下趙嫣的衣著:
“在下也曾聽聞，趙貴妃你一向樸素近人……如今看來，果然如此啊……”到這里，董宋臣忽然臉色一變，露出了兇相:
“趙貴妃，要是你想在這住一輩子的話，那就給爺老實點……若是汝敢為所欲為的話，恐怕這和寧殿就要易主了！”
“莫非……汝又想打趙嫣的主意了？”思索了片刻之后，趙嫣總算是有些猜到了董宋臣的用心……雖如今她已經(jīng)一步登成了貴妃，但是，董宋臣仍然可以趁著她地位不穩(wěn)之機把她徹底扳倒，讓她永無翻身之日……
“真不愧是趙女史……”董宋臣偽善地笑了笑，上前不顧禮節(jié)一把就抓住了趙嫣的雙手:
“如今，老子可有你趙貴妃的把柄了……而誰都知道，你在宮外有不少產(chǎn)業(yè)……若是你不拿宮外的產(chǎn)業(yè)孝敬孝敬，怕是破不了災(zāi)了……”
“不……那是蕭媞的心血，趙嫣就是死也不能交出來！”
“那……趙貴妃，再過幾你就可以去陰曹地府報到了……”
待董宋臣離開之后，趙嫣一下就陷入了惴惴不安之中……此時，除了無處躲藏的恐慌之外，她連剛才自己為何要離開和寧殿都想不起來了……此時她的心里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自己那無法預(yù)知的將來。
“難道……我真的只有能任由閹豎*這條路了？”對于自己在皇城外的紡織廠和由蕭媞開辦、即將投產(chǎn)的食品廠，趙嫣心里還真是挺舍不得將其拱手讓人……即使是她和蕭媞過去曾經(jīng)“借花獻佛”和借過“高利貸”的趙與芮，她也只是先分給了榮王府三千貫錢……對此，一向精明的趙與芮覺得自己被趙嫣涮了，他曾不止一次私下向官家告狀，要他懲罰趙嫣為自己出頭……
“我覺得……你還是去向榮王道歉認(rèn)錯吧，否則要是他和董宋臣勾結(jié)起來，我們可沒法應(yīng)付……”
“我不想去……”面對蕭晴要她去見榮王的提議，趙嫣卻什么都不答應(yīng)，被蕭晴逼急了之后，她甚至還起身甩了甩雙手，沖著蕭晴大喊大叫:
“你給我走開！若是一定要去……還是你替我去吧!”
萬般無奈之下，蕭晴只得帶上借據(jù)，在和寧門旁乘坐驢車替代趙嫣前去位于佑圣觀橋東邊的榮王府。一路上，頭腦不大好用的蕭晴都在構(gòu)思著自己究竟該如何乞求趙與芮寬限時日，讓她們有時間籌錢還債……
“砰砰砰……”
過了佑圣觀橋之后，在榮王府奢華的紅漆大門前，蕭晴停留了下來，伸手輕輕地叩了叩門環(huán)，好一會兒，大門才緩緩地開了一條縫，一個長臉的仆人從里邊探出了腦袋，看了蕭晴一眼后才傲慢無禮地問道:
“汝是何人，膽敢私自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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