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一畝是放牛的。 當(dāng)然窮人家叫這名字不丟人。他爹娘都是為地主葉善人耕田的佃農(nóng)——南北朝時的佃農(nóng)其實和農(nóng)奴差不多,上無片瓦,下無寸土,這一家子就都住在葉家的牛棚里。他們最想要的是一頭屬于自己的牛,這樣為別人傭耕時可以少交一些牛租,便把長子起名為大牛。有了牛,又想要一塊地,但也不敢多要,因此便有了一畝。 一畝是俗氣了些,可和他一伙的農(nóng)村子里差不多都這樣叫,人群中也不突兀。但是一畝近來為此添了不少煩惱,因為他剛剛得了一個堂堂正正的大名。他今年十六歲,已經(jīng)快要長大了,突然生起許多自尊——其中之一的表現(xiàn)是,他想讓別人都叫他大名,可是大家依然叫他一畝,這讓伙子感到很是惱火。 一畝的大名取得不久。幾前他正趕著七八頭牛往河畔草地去放牧,路上碰到一個游方道士。那倒是看見一畝,當(dāng)即就把他拽住了,細(xì)細(xì)地打量起他的面相來。 一畝家貧,長久營養(yǎng)不良,長得是高腳伶仃,身材顯得修長而瘦弱。幸而稟賦不差,他又心思純粹,那張臉委實周正端莊。庭飽滿,雙目炯炯,高鼻隆準(zhǔn),丹口朱唇。許是瘦弱之故,面色有些蒼白,又因年紀(jì)尚幼,臉上光溜溜的沒有一根須。若非身穿著破布襤褸,還以為是哪里來的俊秀貴公子呢。 道士看了一畝一會,不禁嘖嘖稱奇,嘴里還些聽不懂的話兒:什么“生奇相,煌煌氣象”,什么“神機(jī)妙緣,卒成大功”,還有什么“通立地,造化三界”。一頓胡話的一畝腦子攪漿糊,整個都愣住了。 完這些糊涂話,道士又問一畝:“伙子,你喚什么名字?”一畝被他的話繞得糊涂了,也不去細(xì)究,只老老實實地:“大家都叫我一畝,陳一畝。” 道士很感慨地:“想不到這樣的人物,名字倒不咋地。這樣,我給你起個名字——就叫陳頤吧。頤者,霤出山中、萬物萌發(fā)。你好好記住了,將來有用的!” 一畝從此有了大名。他高興得連聲道謝,并把自己摘來的野果子都送給道士。道士收下果子,便哈哈大笑走了。 不過一畝總疑心道士騙了他的野果,這大名并沒有什么卵用——人們還都叫他一畝,還是吃不飽,還是睡牛棚,還是被欺負(fù)。可一畝偏偏有一股驢脾氣,越是沒人叫他大名,他越是要堅持。 有一回,一畝到河邊放牛,路上遇到葉善人的兒子葉善人,他正騎著高頭大馬飛奔而來,后面追著幾個氣喘吁吁的仆人,一邊跑一邊喊著地喊著:“少爺,當(dāng)心!當(dāng)心哪!”。一畝看他來得太急,趕緊把牛趕到路邊避讓。只是七八頭牛,一時也拉不住,眼看著那馬就要撞上牛了。葉善人急勒馬蹄,那馬一驚,把他給摜了下來。一畝趕緊沖過去把他接住,因此才沒有受傷。 那葉善人驕橫慣了,幾時遇過這樣的兇險,當(dāng)下只感又委屈又生氣,甩起一鞭就抽在一畝身上,打得一畝火辣辣的生痛,還罵道:“你這畜生敢擋道!還不快把牛拉開!” 一畝心中又怨又怒,剛想:“明明是你在路上跑馬有錯在先,現(xiàn)在反來怪我!”卻又不敢出口,只把一口怒氣生生吞下,默默低頭把牛趕到一旁。 那些仆人追了上來,對葉善人又揉胸又拍背的,急切地問來問去:“少爺,哪里傷著啦?”“少爺,哪里摔疼么?”生恐出了半分差池。葉善人怒氣猶未消散,干脆賞了他們一人一鞭,口中不絕地罵道:“都怪你們,一幫沒用的牲口,連馬也追不上!”那些仆人都仰著他老子吃飯,誰敢有半句怨言?只是任打任罵,連避也不避,嘴里還要:“該打!該打!” 葉善人撒了一頓潑,這才消了火,他不敢再騎馬,便讓仆人們抬著走了。臨走還不忘罵了一畝一句:“畜生!遇著你就是晦氣,下回不許走這條路。” 一畝一時沒忍住,輕聲爭辯道:“現(xiàn)在我有大名了,我叫陳頤,我不是畜生!” “呸!你全家都是我的家奴,就是會話的牲口!我這馬還叫‘大寶’呢,它的身價比你全家還高,不還是被我騎在胯下!還有啊,你不是叫什么一畝么?哪里又偷來這個名字?陳頤?哈哈,你就只配牲口的名字!” 一畝再忍不住了,大聲駁斥:“我改名了,我就叫陳頤!我是堂堂正正的人,我家只是租你爹的地,不是你的家奴!你只是生得好罷了,別以為就高人一等了!” 葉善人從來隨心所欲,只有別人順著他,哪里有人敢逆他的意?他聽了這番話,又是一陣大怒,跳下馬來,喝令仆人們把一畝給捆在樹上,然后狠狠地抽打了幾十鞭。 “一畝!一畝!你就是一畝!你敢不聽我的話!” 一畝被打得死去活來,渾身血痕,愣是不肯低頭,也不呻吟半句,只喊道:“陳頤!陳頤!我叫陳頤!”他這樣死拼這與葉善人對著干,仿佛那名字能帶給他無窮力量一般。最后終于把葉善人打得疲乏了,只氣喘吁吁地問道:“最后問你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陳頤!”一畝吐出一股血水,虛弱而倔強(qiáng)地答道。 葉善人毫無辦法,他第一次感到受挫了,眼前這個往常仿佛可以肆意蹂躪的奴才,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得無比堅強(qiáng),不可摧折。這份堅強(qiáng)甚至讓他忽然生起了極度的恐懼,他只能頹然丟下鞭子,慌慌張張地跑掉了。 一畝被人救回村里時,大家都去幫他,最終讓他活了下來。而從這一起,這里的人們都叫他“陳頤”了。 不過這的勝利其實只是徒勞的掙扎。南北朝只重門第,出身于大姓高門的人非富即貴,出身于寒門族的人只能寄人籬下。像一畝這樣的農(nóng)奴出身,已是社會的最底層。 他今年十六歲,可一輩子已經(jīng)能看到頭了。如無意外,過兩年葉善人會指定他與哪家的窮女兒結(jié)親,然后子承父業(yè),一輩子弓著腰給葉善人耕田,住到豬欄里,生下一堆驢蛋狗剩,又開始一輪新的循環(huán)。 但是,偏偏發(fā)生了意外。 一,陳頤把牛趕到山里的草地吃草,自己在一邊摘野果子、灌蟻穴、掏蜂窩。正玩得歡,忽然就從灌木叢里鉆出了一條漆黑大蛇,蛇口一張就比他整個身子還高。陳頤知道這就是前一陣子害死好多人的蛇妖,當(dāng)時就嚇得癱倒在地,閉上眼睛只等死。 可等了好久,蛇妖卻沒有傷害他。陳頤偷偷睜開眼,看見蛇妖把頭昂了起來,吐著信子盯著自己,似乎在等待什么。一畝聽?wèi)T了鄉(xiāng)下的傳聞,知道許多精怪會找人討封,這時就要順著它好話,這樣能幫助精怪修煉成功,一般會得到福報。這往日里吃人無數(shù)的蛇妖現(xiàn)在卻不動手,莫不是也想來討封? 保命要緊,還是不要逆了這畜生的意才好。于是陳頤清了清嗓子,大喊一聲:“好威武的一條大龍!” 蛇妖聞言,嘶嘶地叫了兩聲,點了兩下頭,似乎在感謝一畝,然后轉(zhuǎn)身游到叢林深處,很快就消失了。 這次神奇的經(jīng)歷之后,陳頤總希望再碰到蛇妖,想看看它是否修煉成功了,也許還能向它要點報恩什么的。但是他一直也沒有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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