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時，鐘聲身后有兩個人站了出來，：“良德公，我們給您帶路。”陳頤摸黑一看，原來竟是老相識——牛頭和馬面。    陳頤跟著牛頭馬面走進了城中的一座宮殿。旁邊的人少了，陳頤才對牛頭馬面：“牛兄、馬兄，弟從前不懂事，多有得罪，請二位不要放在心上。”    牛頭一對大眼圓瞪，粗聲粗氣地：“怎么？你這王八蛋又想套近乎跑路？”    陳頤：“怎會。我這次一定不跑了。”    “哼，誰知道。待會我親自行刑，一定把你個狗日的打死，把上次那筆帳也一筆勾銷！”    陳頤的心變得更加沉重了。原來他還有一絲希望，希望能撐過這八百鞭，只要還剩一口氣，總有辦法治好。現在落到這老對頭的手里，看來是必死無疑了。只是在經歷過許多事情后，再次面對死亡時，陳頤也不清自己的心情究竟是恐懼，還是遺憾，或者兩者都有吧。他怕死，更惋惜于所背負的責任不能完成。    馬面卻向來寬和，他笑道：“牛兄，你別嚇唬孩子。我看他幾個月不見，已經成長了很多。不僅本事大了，還更懂事了。我們別為難他吧。”    牛頭“哼”了一聲，：“我可不敢弄虛作假，萬一被鐘判知道了，我也要倒霉。”    陳頤一直很感激馬面，畢竟是他為自己指明了道路，才會有后來的經歷。現在聽到他為自己求情，更是感念不已，：“謝謝馬兄。不過你們只管公事公辦便是，我不怨你們。馬兄，我聽了你的話就去蓬萊學仙了。只可惜還沒學到就被司祿神君招到這里做土地公。上任才一，就碰到這種事。唉，可能我本來就命苦，勉強也改不了。”    馬面：“也不必太悲觀。你原先的命數已定，確是很悲慘。但本來你就應該死了，所以我們已經把你的命數銷毀了。以后你的人生會如何，只全憑你自己開創，萬不可再怨尤人了。”    “我記住了。這次如果能熬過去，我會倍加發奮的。”    正話間，三人來到大殿前。馬面：“弟，你進去吧，殿中正座的尊者便是閻王。記住，時間有限，話要精簡。”    陳頤走進了這座森羅殿。只見殿中廣闊，數十陰神分兩班坐列，北面設一寶座，座中有一威武王者，只見他白凈臉孔，頭戴冠旒，兩側垂香袋護耳，身穿荷葉邊翻領寬袖長袍，雙足著靴；雙手在胸前捧笏，正襟危坐。應該就是閻王了。    陳頤下拜施禮，口誦：“良德縣土地公參見閻羅王。”    閻王道：“良德公來啦。請坐。”便有侍者拿出一個蒲團放在兩班陰神之中，請陳頤正坐其上。所謂正坐，就是跪坐的意思。    “謝閻王。”陳頤雖然不明白閻王為何對自己如此客氣，但還是答謝坐下了。    閻王卻道出了各種因由：“剛剛你的所作所為，我在這殿中看到了。你雖年少，但大義凜然、敢作敢當，是個可造之才啊。”    陳頤見閻王雖威嚴萬分，平時又總覺得他是斷人生死的大神，本來有些恐懼。此刻見他如此贊揚自己，言語之間亦無咄咄逼人之感，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只“慚愧慚愧，我只知道做錯要認錯，認錯就要認罰罷了。何況因我倉促魯莽，白白害死幾十人，我此刻愧疚萬分，又有什么臉面談什么大義呢。”    閻王問道：“這事不全怪你。你有要事找我，是什么事呢？”    陳頤：“我是郜州良德縣的土地公。我剛上任，便聽，因為陰陽兩界的通道斷絕，郜州幾年都沒有新生兒了；我也見過，那些許多孤魂野鬼，想投胎而不得，只能游蕩人世日日受苦。這些情況，想來閻王與諸位比我要更清楚。我現在已經把堵住良德縣土地廟的鬼清理了，所以來請閻王派人從那里通行，恢復陰陽平衡，把人間的鬼接回陰間，把要投胎的帶去投胎。”    閻王問道：“眾卿以為如何？”    有一陰神，身著赤袍，左手執筆，右捧賬簿，面容端正，長髯垂胸，看起來儒雅瀟灑，原來是賞善司判官崔振。他站起來：“稟吾王，臣以為不可。”    “何以不可？”    “這樣太冒險了。可能良德公初來，還不知道叛鬼是怎樣的勢力，我再一下，也給眾同僚提個醒。叛鬼，就是你所的人間的鬼，已經在郜州聚集了十余萬眾，他們分成十方，由十方鬼王統領。十方鬼王之下，又各有鬼將、鬼臣、鬼差、鬼兵、鬼眾，大者數千鬼，者數十。層層組織，體系嚴密，一呼而萬應，一方有難而十方援手，更別十方鬼王之上還有那神秘莫測的鬼帝！我們也曾調動陰兵前去掃蕩，想將這些叛鬼都歸于正法。但兵少打不過，若是我們兵多了，他們又與妖怪聯手，我們還是打不過。三番幾次去打，不知折了幾多陰兵陰將。我們請庭調兵去打，請了十幾年，現在都沒批復。我們也想過與他處的陰司聯手，但最近人間不太平，邪祟洶洶，他們也不敢調兵離境，只怕大軍一走，群鬼就要造反。因此拖到現在，我們只能保住嶺表其它各州，暫時顧不上郜州了。良德公，不是我滅你威風，只是你除掉的那些叛鬼，那是赤炎鬼王手下最弱的石甲鬼將。萬一被他知道了，前來報復，你處境如何還不知道呢。這哪里算的上是真正的疏通陰陽通道呢？我們貿然上去，被鬼怪們抓到又怎么辦？”    許多陰神都紛紛點頭。顯然他們并不支持這魯莽的子那不成熟的提議。    陳頤聽了這番長篇大論，知道了更多關于鬼界的事。他先前以為滅掉那幾十個鬼就算把通道打通了，現在想想，真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崔判的話也不無道理，這個通道只是暫時的，叛鬼早晚會發現，然后又把它給堵死。但是他不愿意就此罷手，覺得至少還應該爭取一下，便：“這位是······”    閻王：“這是賞善司判官崔振。”    陳頤：“崔判得有理。郜州的鬼怪勢力的確強大。司祿神君派我來肅清州境，想來也不是一日之功。但是，我們難道可以因為敵人強大而縮手縮腳、畏首畏尾嗎？難道我們可以眼睜睜看著那些普通的鬼得不到解脫，日復一日地遭受奴役和折磨嗎？難道我們可以眼睜睜地看著郜州的人民生不出孩子，然后滅絕無遺嗎？當然，也許諸位長生久視，這樣的事也見得多了，習以為常了，理所當然了。我是新人，我法力不高，見識很淺，而且膽子也很。但是，我會心痛！我不能忍！”    他越越激動，最后從座位上走了出來，站在朝堂中間，大聲疾呼，手舞足蹈。他白皙的臉龐肌肉緊繃，顯出嚴正肅穆的表情，他緊握的拳頭揮動有力，展示著內在的堅毅剛決。他真的很希望能爭取閻王與陰神們的支持。    “我來這里，也許是倉促而魯莽的，并且也因此惹出了大禍。但是我的提議是可行并有益的。閻王、諸位，我并不是想一步登，以為除掉幾十個鬼就下太平了。我只是覺得，現在打通了這通道，那么在叛鬼們發現之前，我們至少還可以趁這空隙做點事情，爭取把幾個孤魂野鬼帶回陰間，爭取讓郜州人生幾個孩子。這樣的努力是細微的，可只要我們堅持，我們就能慢慢削弱敵人的優勢，一點一點地增加我們的力量。否則，如果你們繼續這樣坐視不理，郜州早晚會全部淪亡！到時所有的人都變成鬼，所有的鬼都不聽你們號令，你們這陰司，又能如何應對呢？”    他這番話包含真誠與深情，卻又不失理智與邏輯，打動了許多陰神。崔判卻依然堅持自己的想法，：“我們還是以庭號令為準，庭不動，我們也不動。庭動兵了，要除那幾個鬼怪還不是易如反掌。”    “可是司祿神君告訴我，人間的責任要自己承擔，庭不會動手的！”    這句話才算徹底驚醒了陰神們，他們紛紛議論起來。有人問道：“果真如此？”    陳頤兩手一攤，無奈地：“當然！如果上有別的神仙肯幫忙，他何苦派我這區區凡人來此。”    閻王見眾臣都在議論不定，便對陳頤：“良德公，辛苦了。請你先到隔壁休息，我與眾卿再作商議。”    馬面上殿將陳頤領了出去，他低聲問道：“閻王同意了嗎？”    陳頤搖搖頭，：“不知道，不過我把該的都了。”    等了一會，陳頤想起還要去赴刑，便：“不等了，現在一炷香快燒完了吧，牛大哥，你們帶我去受刑吧。”    馬面：“且等等吧，我看閻王喜歡你，就算不答應你的提議，也不會讓你受刑的。”    陳頤：“鐘判相信我，我豈可失信于人。何況幾萬鬼魂都等著呢。我不去，他們不服的。至于我提議的事，相信閻王自有明斷。”    牛頭罵道：“你個臭子就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叫你別去，偏要送死！”    陳頤笑道：“牛大哥你不是要打死我嗎？”    牛頭：“呸，你當我笑呢，我等會就打死你這頭犟驢！”他嘴上的話雖狠，手腳卻不動彈，陳頤想走也不跟上——其實他也為這子感到惋惜。    但是陳頤還是回到了鬼街上。鐘判正在酒檔里喝酒，案上擺著一個香爐，爐里的香快要燒斷了。陳頤看到那香燒成灰燼，仿佛就在看自己的生命一步步走向盡頭一樣。他心里開始害怕，身體開始發冷打顫，一陣又一陣的寒意刮過全身。    陳頤勉強振作起來，向鐘判打招呼：“鐘判，我···我回來了。”    鐘判也不知是喝醉了，還是難以置信，結結巴巴地：“你···你···你真···回來啦？”    陳頤臉色有些蒼白，他不別的，只是點了點頭。鐘判大手一揮，：“那就上刑吧。”    鬼街上一片肅穆，幾萬鬼都在聚精會神地圍觀。那個人突然闖入，曾激起他們本能的興奮，現在卻因他們的沖動被架上了刑場。    陳頤趴在案板上時，全身都癱軟了。馬面附在耳旁悄悄：“不怕，會很痛苦，但不會死的。”    阿三已經醒過來，哭著：“老爺，你且忍著，我們回去就找潘仙來救治，一定會好的。”陳頤把罪責都攬下來，這讓阿三非常感激，從心里把他當主人一樣看待，因此又叫他老爺了。    陳頤掙扎著笑了一笑，算是答應他了。    牛頭行刑。用的不是普通的鞭子，而是專用于打鬼的勾魂索。對于尋常人，這繩子碰一碰就重傷，捆一捆就沒命。就是沒命的鬼，挨了幾鞭也要痛上幾年，甚至重新投胎都會帶著傷痛。    牛頭又是生神力，他毫不留情，一鞭抽下去，立時就把陳頤打得皮開肉綻。陳頤痛到了骨頭縫里，連喊的力氣都沒有了。還沒緩過去，牛頭又一鞭抽下。這樣不停地抽了十幾鞭，那兇狠陣勢把圍觀的群鬼都給嚇壞了。    又打了一陣，陳頤昏了過去，已經有氣出沒氣進了，衣衫全被打爛，鮮血糊了一地。群鬼都不忍心，紛紛哀求鐘判：“鐘判，他不是壞人，是我們有錯再先！別打他了。”    鐘判卻不松口，只是抱起酒壇子大灌了一口，然后滾到桌子下，醉昏過去。群鬼見此，連忙攔下牛頭。：“牛官牛官，別打了，再打他就死了。”    牛頭：“媽了個巴子，你們這群死鬼又想造反！鐘判就在哪呢，我若放人，以后受罰的就是我！”    群鬼：“不會，鐘判已經醉倒了，他看不到。等他醒來，我們大家都打夠數了。大家都這樣，不會害你的。”    牛頭：“我才不跟你們做這些事，你們要造反，我找人去！”著就收起勾魂索，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和馬面撥開鬼群，走遠了。    阿三見牛頭走了，當即背上陳頤，回到土地廟下的宅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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