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大夫初到上陽的時候,他那老朋友家的獨(dú)苗苗已經(jīng)腦子糊涂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原本的翩翩好兒郎,被時疫折磨得眼窩深陷漆黑,臉色蠟黃,嘴上起了一層白皮,又干又燥。 眼瞅著這少爺連水都咽不下去了,偏又渴得慌,代夫人只能讓丫鬟每每用干凈帕子沾了水點(diǎn)在他嘴唇上潤潤。 程大夫仔細(xì)查看了一番,一時也看不出個緣由來,想著去縣衙找那些先來的大夫詢問些過場,看看他們已經(jīng)研究出些啥來了,集思廣益,也好商議對策。 代老爺子卻拉住他,不讓他去: “兄長,你全不必走那一趟了,縣太爺請來的大夫們?nèi)杖赵谀遣∪硕牙锎蜣D(zhuǎn),已經(jīng)全部染上時疫了,一點(diǎn)兒精神頭沒有,根本是有心無力,已經(jīng)放下研究藥物的工作了,你去了也是白去。” 程大夫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這才幾日啊?怎的全都染了病?難道縣太爺就沒有再召集別的大夫來嗎?” “如今這般境況,誰還敢來?紛紛逃都來不贏,誰還管咱這老百姓的死活啊!” 代老爺先頭也生的有兩個兒子,不幸都沒能養(yǎng)活,這到了四十頭上才娶了房小妾生下了這個獨(dú)苗,好不容易養(yǎng)到十四五,眼瞅著該娶妻生子,延續(xù)香火了,卻沒曾想染了時疫,如今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他不禁老淚縱橫: “兄長來的時候沒見著嗎?這整個縣城大白天的街道上連一個人影兒都沒得,誰不怕死啊,有門路的想法子往其他地方逃去了,沒門路的也是關(guān)死了門,不敢出屋的。” “咱這上陽縣城啊,都快成了座空城了。” “老爺,你扯這些沒用的干嘛,還是讓兄長靜下心來仔細(xì)研究研究咱兒子的病吧!” “早聽老爺提起兄長,您當(dāng)初在盛京都是有名頭的,一定可以想出辦法救我兒子” 這一邊開口一邊拿帕子擦眼睛的,正是代老爺?shù)恼糠蛉恕?nbsp; 她前頭死了兩個親兒子,到了四十來歲也生不出娃了,眼見著老爺抬了一房美妾,第二年就生下個哥兒,就把那美妾抬了姨娘,心中既歡喜又害怕又憤怒,歡喜老爺終于有后了,憤怒這騷蹄子日日用兒子勾得老爺去她屋里,害怕老爺顧著她兒子,往后這偌大的家業(yè)都給這母子兩個奪了去,哪兒還有她的容身之所。 思來想去,代夫人索性使了點(diǎn)子手段,讓這小妾生下孩子沒過多久就得了風(fēng)寒,拖了一兩個月也不見好,終是沒福分得去了,她就直接把這個哥兒抱了過來自己撫養(yǎng)。 為防著家里下人多嘴多舌,教壞了哥兒,代夫人兩三年之間幾乎將家里的奴仆下人換了個遍,漸漸的家里竟沒人知道,老爺以前還抬過一房美艷的姨娘。 代老爺有子萬事足,后院的事全是不管。 哥兒養(yǎng)了這般大,只知道代夫人是他正經(jīng)娘親,嘴甜也甜,人也孝順,把個大夫人當(dāng)著親娘,哪里還曉得這家里頭有過一個姨娘,而那死去的姨娘才是他親娘哩! 代夫人也是真心疼這個兒子,平日里對他寶貝得緊,本還指著百年后他給自己披麻戴孝呢,見眼下不過月余就不好成這樣了,可不是挖了她的心肝了。 程大夫一時看不出這時疫的譜來,只得安慰了代老爺一番,便收拾了東西先行住下了。 第二日,小廝來報,縣里最先發(fā)病的那批病人已經(jīng)有人死了,死的那幾人,身上一點(diǎn)兒肉沒有,瘦得皮包著骨頭,原本七八尺的壯漢,只剩四十來斤了,聽說看起來嚇人的很啊!縣太老爺正指揮人這拉出去燒了哩! 小廝嚇的聲音發(fā)抖,代夫人頓時被這消息駭?shù)脮炈肋^去,連一向壯實(shí)的代老爺都站不穩(wěn)了,身板晃了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快,快,快請程大夫來。”旁邊的丫鬟婆子大驚失色,不疊聲兒的讓叫程大夫。 程大夫腳步飛快,穿過代老爺家的九曲回廊,看兩人只是急火攻心,沒甚大事,開了方子,讓從庫房抓了藥,立馬熬將起來,不一會子,伺候代夫人的丫鬟端了藥來,吹涼,給代夫人灌下去,代夫人才睜眼醒過來。 同時,讓熬制的安神藥也端了來,代老爺拂開要幫他吹藥的丫鬟,自己端起碗來,咕隆咕隆一股腦兒全喝了下去,燙得他舌頭發(fā)麻,胃里發(fā)燙,整個人才清醒過來。 “兄長啊!”打發(fā)走屋里的下人,代老爺撲通一聲就給程大夫跪下,老淚奪眼而出。 “可使不得!”程大夫嚇得趕忙去扶。 代老爺把頭搖得如波浪,死都不起來: “無論如何,你可得救救我兒啊,我就只有這一個個兒啊!”代老爺是真的怕了,都知道這時疫來勢洶洶,很是厲害,可也沒死人不是,大家雖心里害怕,也還抱著一絲僥幸,等著縣太爺想辦法,可如今,解救的法子沒想到,人倒先死上了。 眾人這才徹底醒悟,心中惶恐不定,這可是要命的病啊,一旦染上,人說沒就沒啊! 程大夫無法,看著老朋友臉上那道刀疤,是自己欠他的! 心中長嘆一口氣,程大夫再三保證了要竭盡所能救他那獨(dú)苗苗的性命,代老爺才起來。 這時疫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小孩兒、老人、凡身體稍差些的最能被傳染上,程老大夫惜命,也是承諾了老友要醫(yī)好他兒子,迫不及待就趕回房間去,掏出他帶來那小包煙草。 雖知道這藥奇妙,但也不曉得到底能有啥功效,按雪娃娃的意思,好像這藥能阻隔時疫傳染,程大夫行醫(yī)研藥一輩子,卻也拿不準(zhǔn),只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了。 把包煙草的黃紙打開,統(tǒng)共他也就帶了這么一小包,且這藥如此珍貴,程大夫的小心眼子又發(fā)作了,猶豫著遲遲不敢下手。 這般反復(fù)糾結(jié)了好幾番,程大夫終究是舍不得將這珍貴的煙草裹了來吸,用指尖小心挑起那么兩三絲,放進(jìn)嘴里慢慢嚼動,雖說味道辛辣無比,他卻嚼的一臉肉痛加享受。 嚼完之后,還真別說,真感覺到一股神清氣爽的勁兒!頓時讓他那顆有些被時疫嚇著了的老心臟,跳得更加起勁。 一來這藥實(shí)在珍貴,二來因他自負(fù)且心眼子只帶了這一小包,量也三來若分給了別個,他要是半途染了病,也沒人給研究治這時疫的法子了。 總之,程大夫反復(fù)思量之后,小氣得并沒有把煙草拿出來分享給代老爺。 拋開程大夫小氣又愛財?shù)拿。鹗聛硪彩呛芷吹模讶粦?yīng)承了代老爺?shù)氖拢?dāng)晚就開始鼓搗起來,把他認(rèn)為可能會有效用的藥物一一列了出來,運(yùn)用他幾十年的老經(jīng)驗(yàn)一晚上就給開出了不同的十來個方子。 眼下,也只能一個一個的試了。 又過幾日,縣里染病的人數(shù)已達(dá)上千人,好些個孩童熬不住,先去了。 代府三個沒留頭的丫頭,七八個干粗活的老婆子,皆染上了病,代老爺這陣子身體拖得有些垮了,也染了病,一時人心惶惶,到處透著絕望。 代夫人手忙腳亂,又要使人照顧兒子,又要使人照顧老爺,還要穩(wěn)住府里驚慌失措的眾人,簡直是筋疲力盡。 剛一聽下人來報,說又有一個老婆子疑似染了病,差點(diǎn)把累得頭一陣陣發(fā)暈的代夫人給摔下椅子去。 按著她的意思,染病的人通通都給趕出府去,不想程大夫卻攔了下來,說正好他缺病人研究,可以留下來試藥。 代夫人心里怕得要命,卻也抱著一絲希望,便使人將得了病得全部移到西廂深院子去,沒有她的命令誰也不許靠近,即便是要去送水送飯的,全都聽了程大夫的用濕帕子捂住了口鼻,是一刻也不敢留的。 盡管穆楚瀟三申五令下了死命令,不許讓上陽縣逃疫的民眾進(jìn)入金陵城,止不住人求生**的強(qiáng)烈,即便城門白天黑夜看管的嚴(yán)實(shí),自有那走親戚門路,暗地里塞銀子賄賂的人偷偷進(jìn)了去。 恰好其中一家人八歲的閨女染上了時疫,卻不自知。 一家人花了一百多兩銀子,才偷偷摸摸進(jìn)了城,臨時尋了宅子住下,自覺得離了那洪水猛獸般的上陽縣,便可以安生了。 第二日那家男人裝了一袋子碎銀兩,就領(lǐng)了家里的婆娘閨女出門逛上了金陵城。 金陵,金陵,和上陽縣比,可不就是遍地都是金子的好城。 那閨女帶著病源,專門往人多的地兒擠著看熱鬧,不到半天就在無形中把時疫給傳播開了。 三日之后,金陵城突然好幾家的孩童都發(fā)起病來,找了大夫來看,大夫像見了鬼。 這癥狀不是跟傳言的上陽縣時疫一模一樣嗎? 大夫當(dāng)即嚇得屁滾尿流,說什么也不給看,留下一句,“染了這病只有等死的命,可別連累了活人”,連診金都不要了,溜的比老鼠還快。 其中一家的男人氣不過,跑到衙門去鳴鼓,他又不是出不起診金,大夫天生的職責(zé)便救死扶傷,憑啥不給他家娃娃看病? 這金陵的父母官比上陽縣的縣太爺還老,今年都六十有五了,早歇了往上爬的心思,只窩在這金陵好吃好喝的胡亂混著日子,根本不耐煩管這升斗小民的破事兒。 男人鳴鼓的時候,這姓周的父母官正召集了一群酸不拉幾的窮秀才吟詩作賦呢!他也就這點(diǎn)子愛好了,突然被人攪了興致,不分黑白,直接吩咐了衙役把那男人按住打了了二十個大板子,扔了出去。 男人怒火攻心,回去就病倒了,身體差了,一下就被兒子過了病氣,再隔個幾日,竟病得連床都起不來,比兒子還要嚴(yán)重幾分。 他家老媽子恰好和穆楚寒府里的一個養(yǎng)花嬤嬤是同鄉(xiāng),素日里互相稱著姐妹,常有往來。 老媽子眼瞧著兒子一日日消瘦下去,孫子也倒了床,全城的大夫皆請不動,便想著老姐妹在財大氣粗的穆府干著活,關(guān)系廣,或許能幫上點(diǎn)忙。 著急忙慌的,老媽子懷里揣了十兩銀子就去穆府尋人,到了穆府又被那威嚴(yán)的府門給震住了,心里發(fā)憷,不敢去叫門,只得改道去老姐妹住的胡同院門坐著干等。 見著了穆府那養(yǎng)花嬤嬤,先是流下兩行渾濁的淚水,這般那般一說,又掏出了十兩銀子,萬般求嬤嬤且看在同鄉(xiāng)姐們的情分上,想個法子把她兒子并孫子救上一救。 別說是個專門給穆九爺侍弄花草的,便是穆九爺府上掃地的丫鬟都比外面的平頭百姓高上好幾等,那嬤嬤收了老媽子的銀子,看她實(shí)在可憐的緊,也計劃著給她辦成這事兒。 且聽起來,那病癥厲害的緊,連城里的大夫都不給看,說是什么時疫,可別是真的。 養(yǎng)花嬤嬤越想越心驚,她都是黃土埋脖子上的人了,聽老輩的人講起時疫來,哪次不是要死老多人了。 這可不是幫著老姐妹想法子的事兒了,養(yǎng)花嬤嬤立即就去了穆府尋了廚房要好的老婆子,讓她給九爺屋里的大丫鬟青玉兒遞個話,順手塞給她一兩銀子。 晚間守著灶火的老婆子左右看了看,四下無人,把嬤嬤那一兩銀子順勢塞到懷里,一口答應(yīng)下來。 等著九爺房里的青玉兒來端熱水的時候,便舔著老臉笑嘻嘻的把事兒給她提了提。 “姑娘,不是老婆子多嘴多舌,府里雖主子只有九爺一個,管不住來往的丫頭小子們多呀,那些小兔崽子離了府個個張牙舞爪的耍著九爺?shù)膭菀瑵M城到處亂竄,指不定就染了那病,帶進(jìn)了府里。” “老婆子也是為著九爺?shù)纳眢w著想,心里貓抓似的不得安定呢,姑娘,你看我這一張癩蛤蟆似的丑臉,雖心里為九爺著急,哪里敢上趕著去他老人家面前露臉,礙了他的眼啊!” 老婆子討好的看著青玉兒: “姑娘菩薩心腸,又最得九爺信任,依著老婆子說,全府上下也就只有你能給他老人家提提醒兒嗎?” “你個老貨,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是在咒九爺呢?”別看青玉兒長的眉清目秀,仗著她是盛京老太太給派來專門服侍九爺?shù)模愫懿话堰@些人看在眼里。 青玉兒豎起秀眉: “九爺用的著你在這兒瞎操心嗎?你也配!” 青玉兒最見不得有人說九爺?shù)牟皇牵幢闶菫橹P(guān)心他的由頭,也覺得這灶下的看火婆子根本沒那資格。 好生將那老婆子罵了一頓,青玉兒扭著身段,才解氣離去。 心里雖惱著那老婆子多事,青玉兒終還是忍不住服侍穆九凈臉的時候,笑著提了一兩句。 穆九拿那深邃似裝滿秋水的眼睛掃了她一眼,她俏臉一紅,又緊張又興奮又害怕,怎么出的門都不曉得了。 第二日,穆九覺得閑得無聊,也不知怎得,想起了這樁事,他這在金陵住了這些年,那管城的老小兒好似還沒來拜訪過他呢! 這么一想,穆九便計劃著借著這個由頭去衙門找找樂子。 他隨意歪在榻上,招來青煙。 青煙一進(jìn)屋,便見他家爺散著長發(fā),松著衣袍,一手杵著下巴,慵懶的歪在榻上,便是什么也不做,已然極盡風(fēng)流之色。 九爺一雙鳳睛望過來,似含著秋波處處生情,把個青頭愣小子的青煙弄的面紅耳赤起來。 知道他家九爺長的好,可每每看了還是忍不住臉紅的毛病,青煙私下死死掐了一把大腿,才讓自己保持清醒,他家爺可不是吃素的,不好惹呢! 青煙是打小服侍穆楚寒的,在盛京的時候,他家九爺絕代風(fēng)華,風(fēng)采絕世無雙,偏又投身在了一品侯府上,祖母是公主,母上是殿閣大學(xué)士秋氏女,上頭幾個哥哥姐姐皆是出色人物,他一出生便受盡萬千寵愛,偏他自開蒙就被送進(jìn)了宮,得先皇喜愛,與眾皇子同吃同住,盛京哪家權(quán)貴不是想方設(shè)法的要與他家這位拉扯上點(diǎn)關(guān)系啊! 他家這位爺性情極其冷漠,手段極其狠辣,那起子上趕著攀關(guān)系的,不是被他冰冷無情的眼神給嚇退,便是被他全不留臉面,陰狠手段給嚇跑。 自來金陵,青煙越加看不懂這位爺來,也不知從哪日上起,九爺那寒冰似刺骨的眼神突然就給化了,渾身鋒芒盡推,整個人退去生人免近的氣場,變得放蕩不羈、陰晴不定起來,也不見他作詩,也不見他練字作畫,好似突然間就變了一個人似的。 尋著了有趣的樂子,他家爺也會拉著他拍桌大笑,遇著他心情不好的時候,隨隨便便弄死一兩個人也是有的,這般倒是讓全府上下更加懼怕起他來,生怕一不小心哪里得罪了這位爺,他就讓人去閻王那兒報道。 金陵活閻王的名頭,便是這樣得來的。 青煙聽了穆九的吩咐,一溜兒往外跑,在外間招呼了幾個小子就去調(diào)查金陵有人染時疫這事兒了。 半響功夫不到,青煙就回來把青玉兒、灶下婆子、養(yǎng)花嬤嬤、并那鳴冤枉被打了板子,如今已然不好的人家,連著上陽縣逃來的那家,串葫蘆似的,一個串著一個,上下兩片嘴唇翻飛,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穆九聽了,勾起一抹趣味的笑容,叫了青月兒進(jìn)來,讓她把府里的高大夫請過來。 高志溫也是盛京老太太給派人硬塞給他的,他原本是宮中的御醫(yī),醫(yī)術(shù)說不得多了不得,卻也不差,在宮中裝傻充愣,一混就是三十年,臨了卻被穆家老祖宗,皇家輩分最高的公主給瞧上了,穆家三女進(jìn)宮封了貴妃,極得皇帝寵愛,公主花白著頭發(fā),顫巍巍得便跑去年輕皇帝面前哭訴道: “小九年輕不懂事,犯下了大罪,得皇上憐憫,給了那不爭氣的東西一條生路。”老公主做起戲來,淚眼婆娑的,好不可憐: “如今,他也在那金陵呆了好些年了,想來也知道錯了,看在您平日喊我一聲姑婆的份兒上,他身上好歹也流著一絲皇家血脈,老婆子不奢望您能赦免他,讓他回盛京來。” 老公主哭得淚人一般: “但那金陵聽說濕氣重,瘴氣多,全不是人能呆的地方,小九在那兒呆了幾年,如今性情大變,怕是給中了那瘴氣的毒了,既然皇帝你當(dāng)年能保他一命,如今也請看在我這張老臉的份上,給賜個御醫(yī),給他瞧瞧去吧。” 這般,高志溫就被皇帝欽點(diǎn)著讓穆老太太帶了回去,第二日就給送去了金陵的路上。 當(dāng)初說的是穆家這位排行第九的爺,身子不太好,讓他去瞧瞧,把他醫(yī)治好了,便回盛京去。 不想,高志溫到了金陵一瞧,穆家這位九爺活蹦亂跳的,哪有一點(diǎn)病得樣子,當(dāng)下,高志溫覺得自己受了欺騙,就鬧著要回盛京去。 不想接了盛京信兒的管家跑來,冷冷一番譏諷,臨了告訴他,這輩子,好好待在金陵,哪兒也蹦想去,他要敢私自出一步穆府,他盛京的妻兒老小可就沒甚好日子過了。 “眼下咱九爺是好好子的,但一年到頭,免不得會得個頭痛傷風(fēng)的,那便是您老的用處了。” 管家甩著臉子,根本不把他這皇宮欽點(diǎn)的御醫(yī)放在眼里: “這一切都是老太太的意思,你老最好想想明白,趁早歇了要走的心思。” 就這樣,高志溫便在金陵穆府住下了。 越是相處,他越是覺得金陵這位小爺不是好惹的主兒,喜怒不定,又殘暴不仁,說殺人就殺人,半點(diǎn)不把王法放在心里,你瞧著他今日對你笑瞇瞇的,改日你惹了他不高興,他才不關(guān)情誼不情誼,打板子打在你身上,打得你死去活來,他眼睛都不帶眨一下,還有閑情調(diào)茶。 真是讓人如履薄冰啊! 今兒聽說這位爺要找他,高志溫便換了衣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趕緊的去了,讓這位爺?shù)鹊木昧耍滤桓吲d了哩! “高御醫(yī),你本事大,你瞧瞧,那人是不是得的時疫死的?” 就這空擋兒,青煙已經(jīng)帶人闖入家去,把哪家得病快死的男人抬了來,那男人驟然恐懼,又拼命掙扎,在半道兒上就咽了氣。 穆楚寒還是沒個正行兒,歪在榻上,指著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那具死尸。 高志溫上前查看了一番,確實(shí)是時疫不假,很像暑熱疫,又比暑熱疫厲害些。他臉色一下就慎重起來,讓圍著的青煙幾人趕緊退開身: “九爺,這時疫可是會傳染的,還是趕緊把尸體焚燒了吧!” 青煙幾人聽說要傳染,嚇得臉色發(fā)白,他剛剛還去翻看了那男人的眼睛呢! 高志溫一副心思重重,老臉的褶子都皺起來: “金陵什么時候爆發(fā)時疫了啊?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見官府通告啊?九爺,要不,你還是去別的地兒躲躲去?” 管家原本也被高志溫一番言論嚇得不輕,要是九爺不慎染了病,看這一府上下的也全都別想活了。 一聽這高御醫(yī)叫九爺去別的地方躲時疫,管家一顆老心都提起來了,誰不知道皇帝一道圣旨把九爺一輩子困在了金陵啊,這老混蛋,竟是糊涂的去戳九爺?shù)膫獭?nbsp; 他要自己找死,可別連累他們呀! 怕九爺心中不痛快,翻臉。 管家連忙給高志溫使眼色,問道: “高御醫(yī),你可有什么法子醫(yī)治這時疫沒有?” “這。古來時疫最不好醫(yī)治,況且,我看這。”高志溫還真沒有把握,他在皇宮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上哪兒去接觸時疫去,頂多也是在醫(yī)書上看過。 這都好多年沒聽說發(fā)過時疫了。 “高御醫(yī)。”穆楚寒驟然一開口,把眾人嚇了一跳,只見他撩了一下頭發(fā),正坐起來,一雙狹長自帶桃花艷色的眸子驟然冷下來: “你是宮里的老人兒了,可別給爺掩著藏著的,小小一個時疫就把你難住了,你還當(dāng)?shù)氖裁从t(yī)?!” “這般沒用,不如趁早抹了脖子,別給御醫(yī)這名頭丟人!” 高志溫駭?shù)纳l(fā)抖,這位活閻王不是要對他下毒手吧?他求救的看向旁邊的管家,管家低著頭死盯著地板,好似地板上開著朵多好看的花一般,就是不抬頭。 “那個。九爺,容我在想想辦法”高志溫擦了擦突然冒出來的汗水。 “就在這兒想吧!”又是一道高高在上,冰涼的語氣。 高志溫心里實(shí)在害怕的緊,只覺得屋里的空氣都快沒了,呼吸不順暢起來,管家盯著地板一動不動,像化成了一個人石,青煙幾人也沒人敢替他開口。 看來,在這活閻王的威逼之下,他只能靠他自己了。 高志溫腦子飛快的轉(zhuǎn)動,一個個的藥方從腦中劃過,前半生讀的那些醫(yī)術(shù),同行平時交流的經(jīng)驗(yàn)。 人在極限的情況下,腦子要么特別不好使,要么就特別好使,幸好高志溫屬于后者,這還真讓他想到了一條,迫不及待的開口: “九爺,有了,我似乎在哪本古籍上看到過,說是生石膏能治熱病。” 高志溫舔著嘴唇,興奮的道: “眼下正屬酷暑,這樁時疫多半可能是由熱病引起的,或許可以一試。” 穆楚寒點(diǎn)頭: “那便試試吧!” 前頭說到老媽子的兒子吊著一口氣,突然被闖進(jìn)來的幾個青頭小子把兒子給搶走了,正和她兒媳婦急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不想法子還沒想出來,這幾人又來了,這回也是啥話也不說,直接闖進(jìn)來,把她孫子也給搶走。 頓時氣老媽子一個俯仰,摔倒在地上。 她兒媳婦跑出去死死抱住一個小子的褲腿,這小子脫不開身,便踹了那媳婦子一腳,沒好氣的道: “咱是穆府的人,抬了你家兒子去治病呢,你別不知好歹的攔著。” 高志溫用生石膏沏了水,用勺子挑掉表面那層膜,只倒了中間的清水出來,親自給那孩童灌了下去,一日三次,一連三天,那孩童還真倒精神起來,也能開口要吃喝了,只是身體依舊軟綿綿的,不說他的時疫是全給醫(yī)治好,說好了個七七也是不差的。 只余下這幾分卻怎么都不見效,高志溫想著,怕光用生石膏一樣是不行的,卻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別的招來,只得慢慢研究。 穆楚寒得了信兒,笑著說了一句:還真有兩把刷子。這就賞了高志溫一百兩銀子。 高志溫拿銀子,不但沒松氣兒,反而更加賣力的研究起怎么治愈這時疫來。 “九爺,這都幾天了,那具尸體可要拿去燒了?”管家見高志溫想出了法子,抑制時疫,便想著盡快把后院里那具男尸給處理了,又是得時疫死的,放在那兒讓全府上下心里慌慌的。 尸體底下墊著石灰,身上也撒滿石灰,擺放的屋子還在四周放了冰,以防止尸體腐爛,管家實(shí)在想不通自家這位爺?shù)降资莻什么用意。 穆楚寒轉(zhuǎn)動著眼珠,眸子如蒙上一層寒霜,如今也調(diào)查清楚了,原來這些時疫,皆是上陽縣的人給帶進(jìn)城來的。想著他一連幾年都拒了三嫂的拜訪,逢年過節(jié)的也不耐煩給他那當(dāng)瓊州知府的三哥去走動。 盛京侯府出來的人,又小小年紀(jì)就參與了殘酷的從龍,穆楚寒不免就想得有些多了,這天高皇帝遠(yuǎn)的,看來想要他命的人還是不少啊! 其實(shí)他這次算是冤枉死了穆楚瀟。 管家恭恭敬敬的站在堂下,看穆楚寒把弄手中的空茶杯,半響才勾起一個笑,吩咐說: “你這就安排人,給咱這三哥送個好禮去。” “送什么禮啊?”管家一時沒領(lǐng)悟到穆九的深意,小心的問。難道他家爺開竅了,也知道愛護(hù)兄長了? “禮物不在后院里躺著嗎?這還要我教?”穆楚寒不耐煩起來。 管家也不敢多問,乖乖,九爺?shù)囊馑际前涯侨玖藭r疫死去的尸體拿去瓊州,送給三老爺嗎? 是嗎?他是這個意思吧? 這邊剛打發(fā)走了管家,穆楚寒又叫來高志溫,讓他即刻啟程去上陽縣,幫著看看染病的百姓,把生石膏能治病的法子傳出去。 高志溫感動得五體投地,萬萬沒想到啊,這一向殘暴肆虐,不把人命看在眼里的九爺,竟深埋一顆為國為民的大善心啊!高志溫心里覺得羞愧,覺得自己以前是誤會了九爺,他也就是脾氣暴躁了點(diǎn),性情古怪了點(diǎn),動不動愛殺人了點(diǎn),其實(shí)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壞嘛! 高志溫前腳剛走,穆楚寒招來了青煙,后腳讓他帶人快馬加鞭去把整個瓊州,并挨著的燕荊、天水兩州的全部生石膏都給買盡了,拉回金陵屯起來。 這次,三哥竟想著算計他,他怎么也要弄得他個灰頭土臉,下不來臺,誓要讓他親自來跪在他面前,曉得曉得他不是那好惹的! 大半夜的,瓊州知府的大門砰砰砰被砸得震天響,擾了一府人的好夢。 守門的奴才正打著盹兒,猛然驚嚇,擼起袖子哐當(dāng)開了門,憋著火準(zhǔn)備教訓(xùn)教訓(xùn)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一開門,見門口站著三個氣度穿著皆不凡的年輕人,個個把拿鼻子對著他,比他這知州家的還要拽! “你們大半夜的,干嘛啊?活的不耐煩啦?”雖是狠話,守門的奴才說起來卻不知不覺沒有了氣勢。 “你算個什么東西,快去傳你們家老爺,就說金陵的九爺給他送禮來了。”其中一個年輕人囂張的抬腿就給了他一腳。 守門的奴才貫會看眼色,見幾人連他們家知州老爺都不放在心里,一時心慌,連滾帶爬的跑進(jìn)府里去報話去了。 穆楚瀟聽說穆楚寒半夜來給他送禮,一臉懵逼,心中充滿疑惑,不知道他這九弟要搞什么鬼,連忙傳人更了衣,快步走了去。 等在大廳的三人見一個四十多歲微胖的官老爺出來,料想這便是九爺口中的知州老爺了。 三人皆是穆楚寒在金陵親自挑選的隨從,平日里跟著他作威作福貫了,只知道九爺,管他天王老子皆不放在眼里的。 如此見著自帶官威的穆楚瀟,自是不怕的。 沒等穆楚瀟開口,幾人把用麻袋裝好的死尸往地上一扔,丟下一句: “這是九爺讓給大人送的禮,禮送到了,咱這就先走了。” 著急忙慌出來的三太太出來,剛瞧著幾人遠(yuǎn)去的背影,問: “什么事兒那么急,這就走啦?”她原本還想著和幾人拉扯幾句,問問穆家老九的狀況哩! 穆楚瀟也被幾人輕蔑的態(tài)度給氣著了,一時氣的沒出聲。 “老爺,這小九送的是什么禮啊?”看著地上偌大一個臟兮兮的麻袋,三太太實(shí)在想不出里面裝的是個什么。 “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穆楚瀟沒好氣的道,現(xiàn)下,他已經(jīng)有了種不好的預(yù)感。 三太太好奇的緊,連忙招呼了兩個嬌滴滴的丫鬟去打開麻袋。 兩個丫鬟雖不樂意碰這臟兮兮的麻袋,卻也只能忍著,蹲下去慢慢把麻袋上的繩子給解開了。 只看了一眼,便看著個青白的一張死人臉,頓時嚇的兩個丫鬟丟了麻袋高聲尖叫起來。 “鬼叫什么鬼叫!”穆楚瀟正心里生著氣,被兩個丫鬟的尖叫嚇了一跳,大聲呵斥。 “老爺,老爺,那麻袋里裝了個死人。”其中膽子大些的丫鬟顫著聲兒分解道。 “什么?你說里面裝的是什么?”三太太沒聽明白。 “太太,太可怕了,里面是個死人啦,奴婢,奴婢。”兩個丫鬟擠在一起,說什么也不敢再去碰那麻袋。 “來人,給我把這麻袋拉下來。”聽說里面裝了死人,穆楚瀟的怒火又上升了一級,也不知道他哪里惹著那小祖宗了,大半夜的竟然給他送個死人來,他什么意思啊? 等人把麻袋里的死人翻出來,見這人渾身僵硬,滿臉尸斑,身上沾滿石灰,顯然死得有些時辰了。 三太太嚇得死死抓著穆楚瀟的手臂,顫著聲兒問: “老爺,小九他這是什么意思啊?這么惡心人。” “老爺,太太,這人死得有些蹊蹺啊,怎么瘦得這么厲害。”一直在旁邊的老管家提出了疑問,似想到什么,臉色一變。 “看著倒有些像那些得了時疫的人哩!” 這一說,全屋的人都不淡定了,紛紛退到邊兒。 “把府里的大夫叫來。”穆楚瀟顧不得生氣,也有些害怕起來。 府里養(yǎng)著的大夫一看,嚇得哆嗦: “老爺,這就是害時疫死的啊!這人怎么跑到咱瓊州來啦?”大夫想得有些遠(yuǎn)了,難道瓊州也染上這要命的時疫啦? 穆楚瀟冷靜下來,想了想,那三人明顯是老九從金陵派來的,特意從金陵給他送了個染時疫死掉的死人,等等。 金陵怎么有染時疫的死人? 難道上陽縣那些病人跑到金陵去了?他明明下了命令不許民眾入城的,看來那姓周的老混蛋把他的話當(dāng)耳邊風(fēng)了! 穆楚瀟氣的一拳打在桌子上,染了時疫的人竟然跑老九面前去了,難怪他要多想。不愧是親兄弟,穆楚瀟一下就猜到了穆楚寒的心思。他現(xiàn)在才真的是有嘴說不清了,要是老九再往盛京送封信,拿這事兒往老太太那兒告上一狀,本就厭棄他的老太太不定要在他爹面前怎么編排他哩! 真是氣死人! 穆楚瀟顧不上生氣,連夜召集了下屬開會。 還沒想出個完美的辦法,上陽縣就傳來求救的消息,說是縣里來了個神醫(yī),給出了抑制時疫的法子,但關(guān)鍵的藥生石膏,整個上陽縣卻突然一夜全都給人買走了,等到要縣里要用藥的時候,一兩都尋不著,請求知州大人從瓊州調(diào)動一些生石膏去上陽縣救命,越多越好。 突然聽到時疫得到了解決的辦法,穆楚瀟丟開穆楚寒這招兒,連忙招呼人去城里買生石膏去,還是先把時疫控制下來再說。 沒多久,出去買生石膏的下人回來說,滿城所有的生石灰已經(jīng)有人先一步全給買走了。 穆楚瀟猜測是穆楚寒做的手腳,卻也拿他沒法,又使人去臨的州縣去買,幾人下人回來,竟是連燕荊、天水兩個州的生石膏都沒有了。 若要再上遠(yuǎn)處去,隔著一道大江,怕是來不及了,光這等著的幾日,上陽縣又有好幾百人染了病,死傷人數(shù)已達(dá)上百人了。 穆楚瀟氣的摔了茶杯,派人去金陵探穆楚寒的口風(fēng)。 派去的人回來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金陵那位爺只說:“老爺做了對不住他的事兒,他已然惱了老爺,要老爺親自去跪下求他,他才肯把生石膏賣給老爺。且還是以市場價的十倍價格!” 三太太見穆楚瀟氣得渾身發(fā)抖,連忙給他撫胸口順氣: “老爺,小九本來就是個混人,你跟他見什么氣,別氣了,小心氣壞了身子。” “這些年盛京一趟趟的趕著給他送金送銀,他府上要什么沒有,按說,他哪兒能缺了這點(diǎn)兒銀子啊?”三太太道。 “這點(diǎn)兒銀子他還不看在眼里,他這是誠心惡心我哩!”穆楚瀟咬牙切齒的說。 “可是,老爺任由他這樣鬧下去也不是個法子啊,上陽縣那么多條人命等著生石膏救命了,萬一人死的多了,事兒鬧大了,上面怪罪下來,咱怕是吃不了兜著走呢!” 三太太皺起眉頭。 “你說的對。”穆楚瀟被三太太幾句話點(diǎn)醒: “我這就休書一封,快馬加鞭送到盛京去,如今也就只有爹能壓一壓他了,且咱家妹妹圣眷正濃,家里都盼著她能一舉懷個龍種,要是小九再壞了事兒,看爹能饒了他去。” 有了這個想法,穆楚瀟便覺得眼下去給穆楚寒那混蛋下個小也算不上什么了,他只等著爹給他出氣呢! 穆楚寒這個缺德玩意兒,為了一己之私,至整個上陽縣的百姓于不顧,畢竟人命關(guān)天,怕是爹知道了都得氣個半死。 穆楚寒沒料到自己這個三哥真的拉的下臉子來跟他下屏退了左右,他還真給他跪下了,滿口仁義道德,把姿態(tài)放的很低,一副為了百姓什么侮辱都能受得模樣,倒是讓穆楚寒對他這三哥又上心了一分。 且他帶來了足足的銀子,又是下跪的,穆楚寒料定了他還有后招,便順道兒把生石膏賣給了他。 上陽縣有了生石膏,疫情總算是控制住了,倒是沒人再死,可生石膏卻不能根治,高志溫在上陽縣又遇著了程大夫,知道他用大黃救了代家那半死不活的獨(dú)苗,感覺有些意思,便想著去會會,或許兩人合在一起想想辦法,就能把這時疫給徹底給解決了。 原本程大夫也快束手無策的時候,聽說上陽縣來了神醫(yī),用生石膏抑制了時疫,便送了口氣,想著老朋友這兒子是有救了,沒想到一夜之間大半個南方生石膏都不見了蹤影,眼瞧著老朋友的兒子再也拖不起了,他研究來研究去,麻著膽子用了重重的大黃一試,沒想到還真管些用。 等到縣里的生石膏到了,代家這小子已經(jīng)給大黃醫(yī)治的好了五六分,都能喝些清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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