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華抬起頭來,正對上太皇太后一雙灼灼如炬的眼睛,似乎是蕩漾著和煦如風的盎然春意,眸底卻是春寒料峭,她分明感受到了刀鋒上凜冽的肅殺之氣。 太皇太后的手保養得如羊脂一樣細膩,歲月卻在豐潤的手背上風化了太多的痕跡,青筋隆起,蜿蜒虬曲。手中那枚金雀釵鎏金間一點赤紅朱目,因為了它的含義,好似也迸射出鄙睨傲然的蔑視,泛著空洞的寒氣。金雀口中銜著的紫晶流蘇盈盈顫顫,每一下都像是敲打在月華的心弦之上。 金雀,長安王朝子民的信仰圖騰,金雀釵是長安帝后才能享受的殊榮! 她瞬間蒼白了臉色,情不自禁地后退兩步,匍匐在太皇太后腳下,低柔卻斬釘截鐵地道:“回稟太皇太后,月華粗鄙淺陋,又父母早亡,乃是不祥之人,福薄發稀,承不住金雀釵的福分! 她這般反應似乎是在太皇太后意料之內一般,太皇太后溫潤一笑,眼尾腮角勾起細密的溝壑:“傻丫頭,你父親褚將軍那是為國捐軀,英勇殉國,母親堅貞不渝,生死相隨,兩人亮節高風,都是我長安子民的表率,也是你的福氣。以后再也不許出這樣妄自菲薄的話來。” 月華對于這位高高在上的長輩心存敬畏,不敢抬頭看她的眼睛,唯恐心生怯意,不敢吐出那個拒絕的“不”字來,埋葬了一生自由。她將頭垂得愈加低,脊梁卻筆挺如修竹,一頭黑絲瓔珞似的秀發如瀑一般披散開來:“并非月華自憐自艾,實是缺乏母親諄諄教誨,性子素來潑野,受不得管束,不如府中諸多姐妹們溫婉雋秀,見識廣博,有大家之風范! 太皇太后卻并不著惱,眉眼間依舊春風微拂 :“性子淡泊,方能經受得住來日的大起大落,哀家倒是覺得,這金雀釵與你那一頭軟緞似的秀發極是般配! “坐井之蛙而已,淺薄寡聞,月華誠惶誠恐,萬不敢辱沒了常樂侯府的美譽,成為常家的千古罪人。” “如此來,你是要違逆哀家的旨意了?”太皇太后猛然就沉下臉來,狹長的眸子瞇起,瞬間烏云密布,駭人的氣勢鋪蓋地地籠罩下來,令人窒息的沉悶。 一旁侍立的常樂侯忍不住雙膝一軟,“撲通”一聲再次跪倒在地上,唯唯諾諾道:“太皇太后息怒,月華也只是擔憂自己難當大任,辜負了您老人家的期望而已! 月華只覺得渾身的筋骨仿佛一寸寸軟塌下來,幾乎承受不住太皇太后的怒視,后脊梁上竄出的冷汗瞬間就濡濕了軟緞里衣,緊貼在身上,黏膩膩,涼颼颼。 “月華不敢忤逆太皇太后,即便您現在不由分賜月華一甌鴆酒,一丈白綾,月華也毫不猶豫地遵從您的旨意。只是整個常家的存亡繁榮非同兒戲,還請太皇太后慎而重之,三思后行! 褚月華一席犯上之言,將常樂侯嚇得戰戰兢兢,壯著膽子呵斥一聲:“月華閉嘴,有舅舅在此,哪里輪得到你胡言亂語?” 月華心里一陣楚楚暖意,常樂侯平日里畏懼廉氏,從不敢袒護偏愛她分毫,沒想到緊要關頭,他竟然還會挺身而出,為自己開脫兩句。 太皇太后卻是突然就和緩了笑意,風停云收,綻出暖陽的和煦來:“皇姑婆只是想賜你無邊的富貴榮華,絕不強人所難。你不喜歡也就罷了,至于出這番視死如歸的慷慨之言嗎?” 月華與常樂侯驚愕地抬頭,太皇太后依舊唇角噙著融融笑意,哪里有絲毫的怒火? 二人慌忙叩首謝過寬恕不究之恩,誠惶誠恐。 “月華這孩子的脾性與哀家倒是投緣,不過這次出宮匆忙瑣碎,忘記給孩子準備見面禮了。林嬤嬤,取哀家的隨身玉牌來賞! 林嬤嬤立即會意,取過一方碧瑩瑩的沉水玉牌遞交到月華手里,籠了她的袖口,別有深意地笑笑,叮嚀道:“這可是莫大的恩典,還不趕緊謝太皇太后賞?。” 月華只覺那玉牌觸手溫潤,這般燥干的氣候里,透著一股井水湃過的清涼之意。悄悄地瞄了一眼,就是一個愣怔,那玉牌并無繁瑣紋路雕琢,只打磨掉四邊棱角,如鵝卵潤滑,透體瑩潤,碧寒生幽,唯有中間一篆刻字,令她觸目驚心。月華出身將門,見識比府里其他的姊妹都要廣博,自然明白那“懿”字的含義。 這賞賜非同可,金山銀山也比不得這一方玉牌,月華那是七竅玲瓏的心思,一時踟躕不決。猶豫間,林嬤嬤已經退了下去。 她攥著那塊燙手山芋,略一沉吟,便納頭拜下去,恭敬地謝賞。跪在前面的常樂侯這才長舒一口氣,腿肚子都開始抽筋。 “你不及至義和至禮幾人,經常在我面前走動的,眼見著就生疏了,在哀家跟前伺候,提心吊膽的也是遭罪,就退下吧。哀家稍歇片刻,府中留飯,你們兄弟幾個陪著就好,丫頭們散了歇著! 常樂侯聞言如釋重負,站起身來,帶著月華低眉斂目地出了門,全身汗濕一片。 太皇太后將頭靠在身后的八吉祥鏤花椅背上,林嬤嬤閉了屋門,立即轉身取過一福壽三多錦墊,給她墊在身后,輕輕地揉捏著她的肩膀,力道正好:“又是勞神又是惹氣的,定是乏了吧?” 太皇太后無奈地搖搖頭:“這至仁愈來愈不爭氣,能保住這侯爺的名頭也不容易! 林嬤嬤輕輕地“嗯”了一聲:“這不也是您和老侯爺當年的苦心么?這承襲侯爺爵位的爺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您老人家就放寬了心吧! 太皇太后閉目摩挲著手里的金雀釵,唇角笑意若有若無,如若清晨飄渺白霧。 “林慧,你月華這個丫頭怎樣?” 林嬤嬤手下一緩:“我站在門口,看這丫頭的第一眼,就知道您老人家肯定喜歡。她跟智柔姑奶奶年輕的時候那份氣度頗像,而且更內斂沉穩一些,不鋒芒畢露,人又是個剔透玲瓏的! “就算是有鋒芒,在這常樂侯府里,也早就被那廉氏給消磨殆盡了。這兩年侯府沒落,聽廉氏愈加刻薄,恨不能燕口奪泥,佛像剝金,沒少苛待底下的人。她孤苦伶仃的,竟然還能幫著廉氏掌半個家,能是個簡單愚笨的人嗎?你瞅她一進來就設了提防,回話滴水不露的! 林嬤嬤點點頭:“您老人家慧目如炬,比那佛祖還要洞察人心,什么時候看走眼過?只是......” “只是什么?” “當年那樁子事兒若是犯了......”林嬤嬤警惕地掃視門口一眼,悄聲提醒,吞吐了下半句。 太皇太后略一沉吟,緩緩道:“那事至義做得滴水不漏,該死的人也都死絕了,如今攏共也就你我與至義心知肚明,沒啥好怕的。” “的也是。”林嬤嬤點頭應承道:“無論才貌,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妙人兒,就是看那眉眼,是個心軟的,不若凌煙姐,一張菱角口,上唇帶粒谷,是個心狠手辣,能罵死人的主! 太皇太后悠悠地喟嘆一聲,頗多感慨:“誰是生落下來就黑了心肝的,哀家當年進宮之前,踩個螞蟻都心疼半,如今,......唉!” “是老奴多嘴了!”林嬤嬤聽她唏噓,心里不禁一凜。 “你的也不無道理,大實話罷了,是應該把她骨子里的狠勁逼出來,別挨了咬再長牙,那就遲了! “太后您的意思是......” “牛不飲水不可強摁頭,哀家不喜歡強人所難。不過那廉氏不是個省心的,成日上躥下跳,用不著我們刻意做什么,也會將她逼上絕路,乖乖地束手就擒。咱只需要將她推到風口浪尖上,騎虎難下就足夠了! 太皇太后疲倦地打個呵欠,得云淡風輕。 “不用安排人護著嗎?這么單薄的一個人兒,哪里禁得起這些明槍暗箭?幾位府上的奶奶都虎視眈眈地盯著呢!绷謰邒邞n心問道。 “若是這點風浪都淹得死,她也就沒有必要去哀家跟前撲騰了。不過,這警鐘一會兒還是要敲打的,否則落下仇,她以后記恨上可就適得其反了! 林嬤嬤頷首應是:“還是太皇太后思慮周全,我扶您到榻上歇會兒,一會兒又有的聒噪了! 太皇太后撩起眼皮,看看窗下的日影,已漸正中:“罷了,早點用膳吧,了了這樁心事,早些回宮歇著。這些家具明顯是剛描金大漆過,到處都是桐油的味道,熏得哀家頭疼! “那就讓侯爺落桌在花廳里吧,好歹不這樣悶嗆?” 太后輕輕地“嗯”了一聲,閉目安神,林嬤嬤就識相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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