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華如釋重負地跟隨常樂侯出了正廳堂的門,就覺得雙膝酸軟,忍不住地打顫,后脊梁處也一片涼膩,伸手扶住丫頭香沉的手腕,腳下都是虛浮的,恍如踩在云端一般,不聽使喚。 第一個迎上來的,就是廉氏,扯住常樂侯的袖子,迫不及待地壓低了聲音:“怎么的?定下來人選沒有?” 常樂侯望一眼隨后圍攏過來的眾兄弟,拿出做兄長的派頭,輕咳一聲,傳太皇太后的吩咐:“太皇太后口諭,午間留下來用膳,孩子們都歇了吧。” 這算不得是個好消息,幾位爺適才已經將太皇太后召見眾位姐兒的細節都打聽得一清二楚,仔細揣摩,就翹首渴盼著太后能再單獨召見,給自家女兒一個一展所長的機會。如今這散了,也就徹底沒了盼頭。 三爺至禮在戶部任侍郎一職,娶了內閣學士李吉的妹妹。這李氏是個刀子嘴,口舌潑辣,與廉氏向來不睦。原本她特意抬了府中側夫人所出的庶女在自己膝下,就是存了今日攀龍附鳳的心思。那丫頭唯恐被怪責無用,就將常樂侯夫婦怎樣別有用心地推薦常凌煙一事添油加醋地了,李氏憋了一肚子火氣。 “都散了?感情是侯爺這風吹得合宜,你家凌煙要扶搖直上了?”話音里帶著刻薄的酸意。 常樂侯有些尷尬,又不能與個婦道人家爭口舌短長:“究竟誰有這份造化不準的,太皇太后的心思豈是咱們這些輩揣摩得出來的?” 廉氏察言觀色,見自家侯爺神色不自然,全無半分得意之色,心里就“咕咚”冒了個泡,又瞟了一眼他身后的月華,見她低垂著頭,鼻尖上都冒著一層細密晶瑩的汗珠子,也不見攀了高枝的雀躍與趾高氣揚,心里疑忌,嘴里卻是絲毫不相讓的。 “如今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正好得閑,三弟妹若是有疑問,盡管就進去問好了。” “吆,我們爺可是經常朝中行走的,我們這些家眷相跟著也懂個分寸,可不敢在她老人家跟前多嘴多舌的,被轟趕出來,落了臉面。” 常樂侯有名無權,空頂個名號,又向來對廉氏唯唯諾諾,沒個擔當,眾家兄弟不將他放在眼里,話也肆無忌憚,明里暗里都是譏諷。 “你!”廉氏一張臉憋成了紫茄子,暗自惱恨自家的不爭氣,堂堂一個大嫂,竟然受的們腌臜氣。 三爺總歸是在兄弟跟前,顧忌個情面,呵斥自家夫人一聲,閉了口。 五爺至信官任大理寺左少卿,夫人丁氏是個八面玲瓏的敞亮人,徑直越過常樂侯,親昵地搭住了月華的纖細手腕,笑瞇瞇地道:“這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心疼這幫姐兒,怕她們站在這里累著了,我們就暫且退下吧。只是我家凌媛啊,念叨了她月華表姐好些時日了,是要讓我接回去,好跟她做個伴,大哥大嫂,正好就讓月華跟我們一路去住些日子吧?” 在場的人都不傻,豈會不明白丁氏究竟是怎樣心思?大家立即就將眼光落在了身后不言不語的月華身上。懷了別樣的心思再打量,就都覺得這月華不經意間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恬靜淡雅,猶如月下凌波而至的菡萏仙子。 那廉氏更是一個不好相與的,上前不動聲色地就將丁氏的手擋開了:“月華她可是我侯爺府的當家人,我府上的吃喝用度都是她一手經管著的。這表姐妹們幾年都沒有來往,想要親熱親熱是好的,但是好歹等月華把手頭上的事情交代一聲不是?” 月華見自己瞬間就被拋上了風口浪尖,知道這些人全都不懷好意,正好借了廉氏的話音,躬身一禮道:“五舅母的好意月華心領,只是太皇太后的膳食還沒有安排妥當,恐有疏漏,月華不敢耽擱,先行告退,改日再登門給舅父舅母請安。” 言罷也不待眾人反應,趕緊拽了香沉的手,急匆匆地轉過回廊,如避蛇蝎一般惶恐。待終于回頭不見了眾人的影兒,方才順著廊柱無力地滑下來,一屁股坐在了熱燙的石條凳上,捂住了心口,猶如劫后余生。 香沉蹙眉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腕,已經被攥出了幾個明顯的指印,一片汗濕,再看自家姐面色蒼白,鼻翼噏動,光潔如玉的額頭上都沁出細米涼汗來。四下打量,見左右無人,方才出聲關切地問:“姐,您還好吧?” 月華深吸一口氣,仍舊攥緊著心口的鑲碎珠回紋領口,唯恐一個不慎,心就慌里慌張地跳了出來。 “我先靜靜,喘一口氣,如今兩條腿好似都是別家的了,走路都是飄的,連個根都沒有。” 香沉摸出袖間的帕子,遞過去:“擦擦頭上的汗吧,還是第一次見姐這樣驚惶失態,被人見了不好。” 月華接在手里,胡亂抹了一把,無意間指尖觸摸到了鬢間的那朵紫龍臥雪 ,一把揪下來,丟在腳下,狠狠地踏了兩腳,碾落成泥:“怕就是這個惹禍的根苗!” 香沉莫名其妙,只是心疼道:“可惜了的新緞子鞋,您自個一針一線繡的,莫染了花汁糟蹋了,大夫人又要責怪。” 一句話得月華心酸,她平日操勞奔波,繡鞋自然比起府中的三位姐兒磨損一些,經常被廉氏念叨不知節儉。想想堂堂將門之后,如今一雙最不起眼的繡鞋,還要看別人的眼色。 這冷不丁的凄涼感懷,令她原本惶然的心也逐漸平復下來,站起身對香沉沮喪道:“我們回去吧。” “回去?您不去廚房了么?” 月華怔了一怔,苦笑道:“現在舅母估計恨不能將我關進籠子里,我還腆著臉不知趣么?左右怎樣做都是錯,索性就回院子里歇著,你去前面知會一聲就好,留下來看看風聲,若是有人向你打聽關于我的事情,就全部推脫了。” 香沉雖然滿腹疑惑,卻也不多嘴,知道定然是有什么不得了的變故:“姐放心就是,我會四處留意的。” 言畢就立即按照月華的吩咐去了前院打探消息。 月華在原地愣怔著站了片刻,覺得秋陽愈加開始燥熱起來,明晃晃地刺目,園子里的假山碧池也生生被映照得赤條條的白,長嘆一口氣,胸口里像塞了一團棉花,堵得嚴嚴實實。直到有人來往,方才慌里慌張地逃也似地回了。 月華住在后院最偏遠的一個獨門獨院里,原本是常樂侯風光的時候專門為一個青樓歌姬起的院子, 里面窄憋,四間正房,兩間耳房,但也雅致。不過那歌姬僅住了兩三月,就恃寵而驕招惹了廉氏,被牙販子不知道打發到哪里去了,院子就閑置下來。后院里的女人都嫌棄污穢,不愿意居住,月華在母親的喪事打理完畢以后,就搬進了這里。 她的母親常智柔是常家上一輩里唯一的女兒,排行第四,當年由太皇太后做主,嫁給了威震長安的護國將軍褚陵川,二人雖是聚少離多,但是鶼鰈情深,十分恩愛。 后來先帝駕崩,少年皇帝陌孤寒登基,周邊諸國欺新帝年幼,對長安虎視眈眈,一時間邊關烽火綿延。褚陵川戍邊殺敵,屢次力挽狂瀾,護衛著長安子民的安平。只是五年前一次戰役中不幸中了西涼人奸計,全軍覆沒,馬革裹尸。 母親聞聽噩耗以后不久,就不管不顧地隨著去了,一柄長劍一了百了,剩下尚不及豆蔻的月華,孤苦伶仃。 廉氏愿意收留自己,只是貪圖將軍府的產業,但舅父對自己卻是打心底疼惜,不過做不得廉氏的主,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她哪里還敢挑剔?更何況里面簡單收拾修葺了,自己與魏嬤嬤,香沉,香澈幾人住著也挺舒心。 魏嬤嬤沒在院子里,只有丫頭香澈在,正翻撿了去年的厚被褥出來晾曬,拆掉被面,露出焦黃的棉絮,用竹竿拍打著上面的灰塵。 “魏嬤嬤回來了,讓她到我的屋子里來一下!” 月華的話音里隱含著一絲怒氣,香澈也只當是府里的瑣事糟心,不敢多問:“適才四姐來過了。” 這樣快?月華心里一聲冷笑,與自己應該也就是前后腳的功夫:“什么了?” 香澈搖搖頭:“有的沒的,亂七八糟扯了兩句,頗莫名其妙,不過那口氣出奇地平和。” 這平素里見風使舵的人,果真鼻子靈敏,竟然這樣快就窺探出了其中玄機。 “再來就我頭疼,睡下了。” “姐怎么了,是不是累到了?用不用奴婢給你把薄荷膏找出來揉揉?” “不用!” 月華擺擺手,心里紛亂如麻,也懶得解釋,撩簾進了屋子,將那炫目的陽光隔絕在腳跟下。 屋子里多少有些沉靜的涼意,月華自己倒了一杯涼茶“咕咚咚”一口氣喝下去,澆滅了直竄喉尖的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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