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華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離他太近,她要揚起臉仰望,總會有一種被人居高臨下鄙睨的不堪。也或許,兩人原本就不應該這樣近的距離。 邵子卿終于開口了,有些艱澀,好像月華大病初醒那日,一個字,一個字,從喉嚨里卡出來,刮著血絲。 “太皇太后的懿旨......” 話到一半的時候,做了停頓,邵子卿的語氣里也滿是無可奈何,目光游離,竟然不敢直視著月華,生生有著想要逃避的沖動。 月華覺得好像自己被狠狠地甩了一個耳光那樣,尊嚴與矜持也被踐踏。她突然就開始后悔今日一時沖動所做出的決定,慌慌張張地打斷了邵子卿的話。 “不要了,我明白了!” 聲音有些大,使得門口的兩個守衛扭過頭來看她,帶著嘲諷的笑意。 月華多年寄人籬下的生活,使得她對于這樣的目光頗為敏感,她有種無所遁形的羞窘,像是在替邵子卿解圍,也替自己自嘲:“太皇太后的懿旨,就連皇上也沒有辦法違抗,我們又有什么辦法?” 邵子卿對于太皇太后宣召月華的用意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他猛然聽聞這樣的消息,也是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樣勸慰,更不敢就拍著胸脯向著月華打出包票來,所以,他想反駁,嘴唇蠕動,又啞口無言。 他的緘默,令月華愈加尷尬,覺得在他的目光注視下,愈來愈渺,已經仰望不到他,頓時生了逃離的心思,驚慌失措地福福身:“是月華冒昧,打擾到公子了。” 邵子卿還未開口,月華已經轉過身去,倉惶欲逃,又想起他的披風還在自己身上,手忙腳亂地拽下來,手顫抖得厲害,已經完全不聽使喚,手足無措間只將披風丟在他面前,從指尖滑落下來,掉落在地上,招惹一蓬塵埃。 “月華......” 邵子卿伸手去捉她的胳膊,月華的袖口滑過他的指尖,就像刮過的一陣疾風,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月華!” 月華足下一頓,邵子卿的心沉了沉:“我......” 月華苦澀一笑,知道多留無益,扭頭便匆匆地逃也似地離開,帶著滿身的狼狽。 香沉一路緊追,氣喘吁吁。 “姐,姐!” 月華逐漸放緩了腳步。 “姐,邵公子他......” “香沉,以后再也不要在我跟前提起他邵子卿。” 月華驀然轉過身來,望著香沉,一本正經。 香沉猛地剎住腳步,探究地望著她:“您沒事吧?” 月華暗自咬著牙根,深吸一口氣,話音里滿是惱意:“我沒事沒事!不過是自作多情被人看了笑話而已!” 言畢方才覺察那錦衣竟然還在自己懷里,心中愈加氣惱,委屈涌上心尖,一把拽出來,便使了所有的氣力去扯。那錦袍乃是選用上好的錦緞一針一線細細密密地縫好的,她使力撕扯兩下,竟然也安然無恙。 月華氣惱地一把丟在地上:“我這樣沒有自知之明,還顛顛地跑來給人家送衣服,就這樣被踐踏,幸虧......” 她的聲音逐漸地低下去,幸虧,幸虧自己保留了最后一點矜持,沒有語無倫次地胡八道;幸虧,幸虧自己懸崖勒馬,極時地打斷了他的話,沒有容他將拒絕的話出口,自己不至于過于羞窘;幸虧,還早,自己對他的一番心意只是朦朦朧朧,剛剛萌芽,還來得及扼殺。 這樣,也好,雖然落空了一腔熱忱,但最起碼周全了顏面。 她頹喪地苦笑一聲:“幸虧你家姐我有自知之明,回吧,香沉,以后不要再提就是! 香沉看她臉色,心翼翼不敢多問,暗悔今日多嘴饒舌,惹得自家主子氣惱,緊跟在身后一路沉默。 丟在地上的錦袍被人撿起,心翼翼地撣去上面沾染的塵土,抱在懷里,久久佇立,一身沉重。 這一夜,月華輾轉反側,一直睡不好。 邵子卿的冷漠只令她覺得難堪,并無太多的傷心,過不許久那懊惱便煙消云散,只是多少有些落空之后的失落與黯然。 她更為心心念念寢食難安的,是幾日后入宮的事情。 她心里隱約明白,那日在大街之上,邵子卿陪同一起的那個清冷男子,就是當今的少年子。從他言行之中,不難看出,他對于自己的厭憎與鄙夷,無論是偶遇還是巧手安排,他不喜歡自己這是鐵打的事實。太皇太后若是執意讓自己進宮,那么,皇帝會怎么做?兩人會不會勢同水火,勢不兩立? 常言道,禍福相倚,邵子卿援手,將她從泥沼中拉扯出來,用白衣卿相的賢良美譽重新成全了她的名聲,在京中不再那樣聲名狼藉,可是,她也不得不為此付出了相應的代價。若是此時,她還仍舊處于那位少年帝王一手制造的輿論漩渦里,可能,太皇太后就不會考慮她褚月華,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棄。 她究竟如何,方能逃脫這樣的命運?她還有第二次機會在太皇太后面前“不”嗎? 第二日一大早,魏嬤嬤便出門去了,她要去張羅幾日后月華進宮的穿戴。正巧鋪子里伙計來找,是店鋪里出了一些事情需要月華過去一趟。香沉不放心,也相跟著一同去了,整整忙碌了大半,日影偏西時,方才由店里的伙計趕著馬車送回家。 香沉眼尖,馬車還未到跟前,就玩笑著嘀咕道:“怎么院子的門沒鎖,是虛掩的?難不成她們未卜先知,知道我們回來了?” “應該是魏嬤嬤開了門跟街坊話吧?她們成日呆在家里也悶,明日帶上她們去街上逛逛,也好散散心。我答應了香澈請她去吃水晶蝦餃。” 香沉歡喜地應下,待馬車停穩先跳下馬車去,推開一扇門探頭往院子里瞅:“香澈快來,給你帶了好東西。” 話音未落,香沉就是一驚:“姐,院子里怎的這樣狼藉?” 月華心里一沉,隨后邁步下車,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一把推開另外半扇虛掩的門,里面院子里,晾曬糧食的架子倒翻在地,灑了遍地金燦燦的玉米粒。魏嬤嬤買來養的兩只母雞正在悠閑地啄食著地上的玉米粒,幾件新洗的衣服掉落在地上,上面印著兩個清晰而泥濘的腳印。 “香澈?魏嬤嬤?”香沉喊了兩聲,上前撿起地上的衣服,使勁抖落了上面沾染的泥土。 兩只母雞受驚,撲棱著翅膀躲閃,屋子里鴉雀無聲。 “魏嬤嬤?” 魏嬤嬤滿頭大汗地從院子外面進來,見到月華,便松了一口氣:“姐您回來了?” 月華微蹙了眉頭:“這是怎么一回事?” 魏嬤嬤嘆了口氣,眼圈就有些紅:“具體老奴也不知道,老奴也是剛從外面回來不久,見這一院子狼藉,香澈跌坐在地上抹眼淚,胳膊上都是血。 老奴問起來,聽香澈適才大舅奶奶和凌煙姑娘來過了,不知道了什么不中聽的話,香澈氣不過,就跟凌煙姐頂了兩句嘴。結果,凌煙姐就動了手,打了香澈兩個耳光,還撞翻了架子,將香澈胳膊劃傷了。香澈膽,我勸慰兩句,什么也顧不上,先跑去前面藥店里,給香澈拿了一包藥面! 魏嬤嬤伸伸手,手里果真便掂了一個紙包。 “又是她們!難不成就陰魂不散了么?”香沉將衣服搭在一旁架子上,氣哼哼地伸手轟趕兩只貪婪的老母雞。 月華緊蹙了眉頭,也覺得整個胸口火燒火燎,一股火氣直沖腦門。想來是昨日宮里來人傳旨的風聲傳進了她們的耳朵里,心中又生了不忿,所以到這里來挑釁滋事。 “香澈呢?受傷厲害嗎?” 魏嬤嬤“嗯”了一聲,心疼地道:“那孩子嚇得直哭,我給她簡單用棉布包扎了一下,勉強止住血,才跑去買藥。她應該就在屋子里。” 香澈這孩子自父母雙亡,經常受人欺凌,所以性子怯懦,又因為受過驚嚇,怯生生的話也不敢多。常凌煙簡直欺人太甚,如何就能下得去手? 月華勉強壓抑住滿腔的火氣,走到香澈的房間跟前,伸手敲門:“香澈,你沒事吧?” 屋子里靜悄無聲。 門是虛掩的,月華一步跨進去,只覺得眼前一花,有風蕩漾著掠過去,帶著陰冷的氣息。抬起臉,頓時心神俱裂,魂飛魄散,身子瞬間被抽走筋骨,幾乎癱軟下去。 “香澈!” 香澈單薄的身子高懸在屋梁上,如紙糊草人,早已經沒有了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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