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div id="content"> 今日秋游,便是全民同樂, 到了專門游玩的場合, 一眾太太奶奶和姑娘們也都很放的開, 老遠便聽她們大大笑,可若是知道她們底細的人細看便能發覺, 官商出身的還是涇渭分明, 甚少混雜。 因此次杜文考試名次靠前,又頗年幼, 杜瑕也是個風云人物, 她剛一下車, 好些人都遠遠的沖她微笑招呼, 十分熱情。 杜瑕自然先去見過元夫人, 不免又被她拉著了幾句話, 好一會兒才得脫身。 稍后她跟肖云邊走邊看景,幾個丫頭在后面不遠不近的跟著,肖云就道:“娘是真喜歡你,我有時候瞧著也眼熱呢。” 杜瑕笑著去捏她的臉,又假意抽/動幾下鼻子道:“呦呦呦,好酸的醋味兒, 卻不知是哪里來的?” 肖云臉上微微泛紅,跟她嘻嘻哈哈鬧了一會兒。 杜瑕細看她氣色, 只覺得比往日好了些, 且雙目也頗有神采, 臉上似乎也長了些肉, 便喜道:“如今身子可大好了?今兒鬧了這么久,竟沒大見你喘,臉面也紅潤。” 誰不愿意有一副健康的身體呢?肖云聽后也歡喜,從丫頭手里接了團扇,輕輕扇著道:“果然好了?不瞞你,我自己也覺得松快了好些呢,只是不大敢認,夜里睡得也好了。” 杜瑕愛她為人,聽了這話也替她高興,又問了幾句,知道早前元夫人專門給她請了個女師傅,現如今也時常跟著做些養生,再配合吃藥調理,自然慢慢見好。 “多活動才是正經,好吃好睡,夜間如若睡不大安穩,便燙燙腳,再喝些個熱牛乳,我自己試過的,有用呢。” 肖云一一記下,又道謝。 前頭已經有知縣府里的丫頭廝在河邊樹蔭底下設了幾、毯子,上面白了好些時令瓜果并幾盤圓滾滾胖乎乎,金黃可愛的月餅。 肖云和杜瑕過去坐下休息,也嘗了些。 因為那月餅甚大,便都有人切成塊兒端上來,杜瑕每樣都嘗了一口,內容竟十分豐富,比后世也不差什么。有干果膏兒的,棗泥的,豆沙的,瓜瓤的,還有蛋黃、咸肉等十分豐富,更有玫瑰等鮮花口味的,都很美味。 見她愛吃,肖云就笑:“前兒派人給你們家送的也是這廚娘做的,只是這兩她又想出來幾個新口味,你若喜歡,回頭我再打發人送去。” 杜瑕也不推辭,只點頭笑道:“那我可是有口福了,你只多多的送,我一準兒來者不拒。” 兩個姑娘在樹下笑成一團。 這卻是一棵桂花樹,本身氣味就十分香甜,再叫這熱氣一熏,越發濃郁了。 鬧了一會兒之后,杜瑕便起身看桂花,又從上頭挑了兩支好看的摘下來,心的編成一個手環。 肖云早知她手巧,如今親眼見了,越發贊不絕口:“哎呀,可真好看。” 杜瑕笑了,招手叫她過來,肖云當真笑嘻嘻的過來,乖巧的模樣耿直貓兒崽似的惹人憐愛。 杜瑕拉著她的手,將桂花手環給她戴上,又端詳一回,再瞧瞧這個姑娘,笑道:“可真好看。” “哎呀,你可真是!”肖云忍不住噗嗤笑了,臉上泛起一片紅暈,卻也還是舉著看,覺得十分美麗。 熟了之后,杜瑕就好似被激發怪阿姨脾性,就喜歡逗這個容易害羞的姑娘,當即道:“這才是真正上等自然桂花香呢,可不比什么香囊香袋香墜兒雅致多了?” 肖云點頭稱是,當即解下身上的八寶桂花香囊,叫丫頭重新給自己換了個空的,權當裝飾。桂花味濃,如今兒又熱的很,若是全身帶香,只怕要熏倒人啦! 就聽那邊杜瑕又來了句:“你這樣害羞,若是日后婆家可如何是好?” 話音剛落,杜瑕自己就先笑起來,肖云一張臉兒都紅透了,也不管香囊還沒帶好,當即拔腿去追,口中嚷道:“你這可真是,真是,看我不打你……” 因還是九月,氣有些燥熱,走了這段路又鬧了一回之后,兩人額頭便微微見汗,都拿扇子輕輕的扇動。肖云帶的丫頭又端上來兩盞雪泡縮皮飲,正是有解暑熱、干渴、消暑毒的功效,恰對這個景兒。 里面放了些荷花蜜,聽也是用什么泉水沖泡的,喝起來自有一股甘甜清香,一盞下去,果然人都清爽自在了許多。 算來杜瑕來這邊卻也有半個時辰了,仍舊沒看到方媛等人,原先是覺得來人太多,找不過來,可如今總覺得哪里不對勁,約莫是被誰絆住了。 現在有了這個想法,她接下來在四處逛的時候就更著力尋找,果然就在一棵柳樹下發現了正在與石瑩等人爭執的方媛和萬蓉。 兩邊雖然隔得遠,可看她們的表情動作,也能猜出必然不是什么和諧友好的氣氛。 杜瑕也只熟悉她們三個,周圍的幾個姑娘卻都不大認識,正皺眉呢,耳邊便響起肖云不緊不慢的解:“……都是縣內幾個秀才的姐妹,只不是同一屆的。” 雖都是秀才,可世上能有幾多如杜文、牧清寒、洪清之流十來歲就早早中了的?竟都是二三十歲,他們的姐妹自然也沒有多么年輕,因此不過豆蔻年華的石瑩放在里面便格外顯眼。 杜瑕跟石瑩一直關系不大好,也看不慣她的做派,眼下必然是石瑩又找別人麻煩了,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就跟肖云告罪一聲,先帶著燕快步過去。 還沒走到呢,就聽石瑩大聲道:“我們都是在這里談詩論畫的,你這么大的人了,竟也沒正經讀過幾本書,快離了這里吧,別用銅臭熏臭了我。” 方家、萬家之流雖祖上老家是陳安縣,也已經兩代人在外過活,落到旁人眼中便是外來戶。可偏偏就是這外來戶,竟無比豪富,力壓原先風光的數家,成了結結實實的陳安首富,當家的又豪爽大氣,竟十分風生水起,于是有一干心胸狹隘的便都不自在起來。 原本石家雖算不得一流富裕,可也著實叫人不敢輕視,哪知方老爺帶著幾個兄弟一回來,竟就將他們生生壓下去,原先的一流立時成了二流,二流也變成了三流,這口氣如何忍得下? 石瑩對方媛和萬蓉的態度一直很矛盾,既羨慕她家豪富,巴不得上趕著親近;又嫉妒她們搶了自己風頭,恨之入骨。 只因原先自家到底奈何不得方萬幾家一處的龐然大物,也只得忍耐,又因著方媛是個直腸子,并不難相處。 誰知突然有一日,不知哪兒個犄角旮旯又躥出來一個杜瑕!見面頭一遭就害她吃了方媛的排頭,引得無數人看她笑話,實在可惡! 石瑩卻不找自身原因,只一味記恨方媛和杜瑕等叫自己下不來臺的人,久而久之,恨意漸濃。 如今喜的是石仲瀾順利中了秀才,石家現下也出了正經讀書人,一朝揚眉吐氣,便覺得方家、萬家之流也算不得什么了。 我哥哥是知縣老爺的入室弟子,更是秀才公,你不過一屆商賈,算什么東西! 尤其石仲瀾中了秀才后,本就熱鬧的石家越發賓客盈門,無數熟的不熟的人紛紛前來恭賀、拉關系,只禮物就收了好些! 石瑩越發得意,也越發的不將方媛等人看在眼中,現下便集結一眾讀書人家的女眷過來找茬,當眾削面子,眼睜睜看著她們吃癟,心中真是不出的痛快! 周圍幾個姑娘、媳婦紛紛捂著嘴嬌笑起來,眼神也十分輕蔑,明顯站在石瑩一邊。 這話實在扎心窩子,卻又偏偏反駁不得,因為方媛確實是出了名的喜武厭文,不僅字寫的不好,便是肚子里也沒記得幾首詩,只氣的她和萬蓉臉都漲紅了。 這明顯是在挑刺兒了,即便方媛不通詩書,可萬蓉卻著實是個才女,石瑩這樣做只是故意給她們難堪。 旁人暫且不提,杜瑕一聽這話先就惱了,一邊往那邊走,一邊朗聲道: “石姐姐如此心高氣傲,瞧著是誰也不放在眼里,難不成別忘了家中產業?便是商戶出生也是正經良籍,你如此自輕自賤,豈不是輕了圣人,輕了父母,也輕賤了自己,好沒意思。” 分明是石瑩故意挑唆眾人來排擠方媛,給她難堪,可被杜瑕這樣一講,竟好似她自己先就自輕自賤起來,著實打臉。 石瑩一聽臉色刷地變白,張了張嘴,終究什么也沒出來,只是氣鼓鼓的瞪著她。 她嘚瑟不假,卻不敢嘚瑟到杜瑕頭上,皆因如今自己憑借的就是哥哥的功名,可杜瑕的哥哥卻比自家哥哥更年輕,且名次更加靠前…… 方媛和萬蓉不禁朝杜瑕投來感激的眼神。 她們早就被石瑩的輕狂倨傲氣的不行,只是這些話杜瑕能得,她們卻不得。杜瑕是大肚能容人,她們便是狡辯難纏了。 雖商戶也是正經良民,然而在某些情況下著實有些底氣不足,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一見是她,石瑩越發怒氣高漲,斥道:“又有你什么事兒?” 杜瑕反唇相譏,嗤笑道:“這兒也不是你家的,誰都來得,人家愛什么不愛什么,又有你什么事兒?” 原先自己不愛跟她一般見識,哪知越發縱的她不知姓什么,如今竟也會拉幫結伙,欺負旁人了! 她們幾個都是熟人,鬧成這樣也是新愁加舊恨,石瑩旁邊的幾個姑娘媳婦卻都不大認得杜瑕,只是見她底氣十足,又衣著華貴,穿的都是她們從來沒見過的上等料子,心里先就怯了,不敢吱聲。 眼見石瑩大有不罷休的意思,隨后趕到的肖云只得出馬,輕聲道: “莫傷和氣,陸家姐姐言之有理,一方百姓和樂安詳便是各行各業環環相扣的結果,少了誰能成呢?糧米菜蔬承然有農戶耕種,可若是中間沒有商人流通買賣,難不成你我要自去請田間地頭摘取?若真是那樣,讀書的也必然讀不成書,做官的也就做不得官,如何能有太平盛世,國泰安寧。都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這也就是不管你身居何處,肩挑何職,必須辛勤勞作,不愧地,便是大善,又何懼流言,更不好看輕旁人。” 這一番話雖是輕聲細語,可著實擲地有聲,難為她年紀便已有了這樣的見識,眾人紛紛稱贊不已,又十分敬佩。 杜瑕聽后也暗自感慨:果真是官家姐,自耳濡目染就已經十分了得,只這份政治覺悟和敏感度,就是一般人比不了的,換作自己是斷然不出來這樣有高度又無懈可擊的話。 都云官商一體,雖聽著不是好話,卻也有幾分道理。 商人固然惹不起官,可官卻也輕易動不得富商巨賈。皆因他們根深蒂固、盤根錯節,掌控一地經濟,端的是牽一發而動全身。若真的惹得狗急跳墻,豁出去鬧個翻地覆,當地經濟瞬間陷入癱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當官的政績與地方經濟發展程度息息相關,若真的鬧到那一步,必然惹得子震怒,自己也討不了好,是以官府對一方富商大多已安撫、威懾交互進行為主。 所以就算是為了大局著想,不管肖云與方媛和萬蓉私交如何,她也不可能任由石瑩肆意詆毀,必然會表態。 眼見肖云竟也隱隱站在杜瑕和方媛這邊,石瑩不禁臉色更為難看,可偏偏無言以對,一張臉都漲紅了。 真要讓杜瑕評判,這石瑩純粹是自找難堪,自己作死誰都攔不住。 她家本就是商戶出身,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如今雖然因為石仲瀾中了秀才,勉強跟讀書人家沾邊,可到底還沒有擺脫銅臭氣,純正的讀書人家也未必真正接受。誰知她竟連個緩沖都沒有,就這樣急吼吼的叛變,想投奔新陣營,殊不知這樣輕浮輕狂不知輕重,有心人就更不待見了。 石瑩見討不了好,又有肖云在場,沒有繼續鬧騰,只臉色不大好的帶人離開。 因為肖云身份地位特殊,也沒有一直跟杜瑕在一處,又了幾句話,順便安撫了方媛和萬蓉,也就離開了。 見方媛和萬蓉仍舊面帶怒色,杜瑕又安慰道:“何必跟她一般見識,反倒誤了這良辰美景,豈不是跟自己過不去?” 她們二人原本也是心胸豁達之人,聽了這話又嘟囔幾句,倒也真的揭過去,專心賞景玩樂。 三人相攜沿河游覽,中間又遇到好些賣瓜果吃零嘴兒的,也買了來吃。 因為今年降雨偏少,瓜果便都比往年也甜了許多,像什么石榴、葡萄、大杏,竟像是能溢出蜜來一樣。 到了后頭吃宴席,上頭還有那應景的菊花糕,肥螃蟹,幾個人都就著姜醋汁兒美美的吃了一回,又談論許多趣事,十分盡興。 吃過午飯后稍作歇息,下午又是好一通玩樂。 杜瑕竟也意外遇見原先的鄰居趙氏和女兒雅娘。 意外,其實也不意外,中秋假日,城內外人人出來玩得,便是遇上大半個城的人也沒什么。 因方媛和萬蓉也在,杜瑕不好近前打招呼,只走近了微微頷首,又問雅娘近來如何。 許久未見,雅娘再開口卻有些干澀,便是趙氏表情也十分古怪,又隱約帶著點不清道不明的敵意,胡亂敷衍幾句便推脫有約在身,這就離去。 杜瑕看著雅娘匆忙丟過來的歉意眼神,再回想起之前王氏偶然的嘆息,恍然大悟。 想當初自己一家搬來,各方面都頗為局促,趙氏一家何等肆意?更主動幫忙引薦學堂。 哪知短短幾年過去,杜家轟然起來,杜文年紀輕輕就敢下場,難得一擊即中。反觀趙氏的兒子,都快二十歲了,如今已考了五六年,竟還沒中!再加上杜瑕交際圈日漸擴大,往來的非富即貴…… 此等落差,也不是什么人都承受得了的,趙氏素來心高氣傲,與自家漸漸疏遠倒也在情理之中。 方才杜瑕與趙氏母女打招呼,方媛和萬蓉就帶著幾個丫頭略避開幾步,此時待她們走了,便又都回來。 方媛見趙氏步履匆匆,身邊的女孩兒似乎也有未盡之一,本能的問了句:“那是誰,怎得這就走了?” 杜瑕在心里嘆了口氣,知道雅娘這個自己來陳安縣后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從今往后怕是漸行漸遠,也有點失落。 “無妨,咱們走吧。” 肖云越發忙碌不已,又遣人過來請了杜瑕去,與一眾官太太、讀書人家的姐們談論書畫,吃茶行令,后頭又不知是誰提議作詩,從者如云,就更熱鬧了。 雖什么女子無才便是德,可但凡官宦人家哪有不真正讀書識字的?不過對外謙虛罷了,若真的目不識丁,遠的不提,就只眼前這論書畫、行流觴曲水的酒令,也應付不來,又談何交際? 作詩就作詩,因之前杜瑕也都經歷過,并不怯場。 當下由元夫人打頭,有預備表禮的便都放上,沒有的不過擼些個戒指、鐲子、釵環,亦或是精致荷包、掛墜也就罷了,滿滿當當堆了兩個翠綠大荷葉托盤,預備后頭根據名次隨意挑選。 因著玩樂,也不甚拘謹,就都寫景。 又因為諸多勉強能作詩的姑娘、媳婦年紀相差頗大,有肖云、杜瑕、石瑩這類不過十歲出頭的,也有二三十歲,孩子都幾個,這兩年相公、兄弟才中秀才、舉人的,便又分了兩組。 所謂的應景、現場作詩,也未必就都是現場一揮而就,不得有經驗的人都提前準備幾首,或干脆請槍手代寫,然后自己背熟了。 杜瑕好歹有個下限,沒找人替寫,卻也是接到帖子后便埋頭苦苦琢磨幾日,不論花草、河流乃至月色等俱都預備了幾首,故而此刻要么默寫下來,要么再加以潤色而已,并不驚慌。 一炷香燒完,眾人紛紛交卷,元夫人帶人閱卷,點出一二,又單獨叫過杜瑕去,拉著她的手朝一眾太太笑道:“方才那詩便是她作的,你們瞧瞧,可憐的年紀,竟胸有丘壑,多寫澎湃豪邁之詞,卻是難得不難得?” 不杜瑕的詩著實做的不錯,哪怕爛到家,如今知縣太太親自開口抬舉,大家也要裝睜眼瞎給面子。 于是一時眾人都夸贊不已,紛紛拉著她的手話,后頭還有肖云、石瑩等人,也分不大清了。 元夫人又見了自家女兒腕子上的新花環,就笑著問她哪里來的? 肖云竟先想起來杜瑕自己找婆家的話,先紅了臉兒,又強自鎮定的笑道:“便是您方才夸過了的,不得再夸一回便是!” 一眾太太姑娘就都笑了,元夫人果然又夸了杜瑕手巧。 眾太太一見,少不得也要絞盡腦汁,將那只并不如何精巧的手環的上有地下無的…… 杜瑕給人挨個摩挲,好話也聽膩了,真個給人夸得面紅耳赤,又胡亂謙虛不敢,只囫圇吞棗念了幾本書而已。 她到底是活過一輩子的人了,實在寫不來這年頭一般姑娘的無病□□,又或是那對著落花流水就感慨世事無常,暗自感傷的細膩情懷,便只好專攻自己擅長和懷念的高山大河乃至大漠孤煙,自然脫穎而出。 稱贊罷了,杜瑕隨意在盤子里挑了一只鐲子、一個戒指和一個精致荷包做數,后頭得了夸獎的幾人也都挑了幾樣,這才解脫出來,被允了去外頭玩。 待到逃離一眾太太奶奶圈兒之后,杜瑕不由得生出一股劫后余生之感,又想起放在耳邊回蕩的不知誰的什么“定親”的玩笑話,也有些羞臊。 如今是中秋佳節,也不知哥哥和牧清寒那邊如何了。 她正怔怔出神,后頭肖云也來了,便趣道:“姐姐想誰呢?” 杜瑕面上飛紅,啐了她一口,又對燕道:“的口干舌燥,怪累的,你去拿盞茶來我吃,別加糖。” 燕脆生生應了句,拔腿去了。 待吃了茶,又插了幾塊沙瓤西瓜吃,待蜜汁一般的甘甜果汁滑入咽喉,杜瑕這才長出一口氣,覺得又活過來了,引得肖云咯咯直笑。 杜瑕恨得掐了她的腮幫子一下,站起身來活動幾下,可巧見那頭元夫人的丫頭又往這邊來了,便笑道:“得了,大忙人,你自去應酬,索性也沒我的事兒了,我這便去松快松快。” 肖云終究是個孩子,聞言也苦了臉,拉著她的袖子巴巴兒央求道:“好姐姐,我也煩悶得很,你快別走了,跟我一同去吧。” 孩子么,有哪個不愛玩的?要是有的選,誰耐煩待在一眾成了親的老少媳婦中間打發時光!也沒共同話題呀! 杜瑕卻是對方才的經歷仍舊后怕,且王氏身份不大夠,也很插不上嘴,更不會什么詩詞書畫的,早就去外圍與旁人笑去了,她才不去! “求也沒有用,”杜瑕笑的得意,搖著扇子就往后退,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名牌上的人物,少我一個也不少,你是做慣了的,且饒我一遭,我這就去了。” 完,就帶著燕嘻嘻哈哈走遠了,只留下肖云一人頓足不已。 杜瑕沿河走了幾百步,就見方媛正與幾個姑娘圍坐笑,老遠見了她便拼命招手。 杜瑕笑著過去了,剛跟她和萬蓉見禮,一抬頭,看見另一個姑娘后頭跟著的丫頭,臉登時就僵住了。 那,那不是四丫?! 四丫自然也看見了杜瑕,臉色更加不好,又忍不住在她身上來回打量,灼熱得很。 方媛替她介紹,只那位姑娘是趙家的第二位嫡女,三姑娘。 猜著也是了,當初四丫死活把自己賣到趙財主家當丫頭,如今她跟著一個年輕姑娘出來,可不就是趙姑娘了? 真是世易時移,當初四丫何等囂張跋扈,更不惜只賣為奴。如今她倒是如愿穿上了簇新的褙子,可也不過是細棉布而已,又跟杜瑕身上的綾羅綢緞成了云泥之別,只恨得雙目生火,牙根癢癢。 方媛、萬蓉與趙姑娘不過點頭之交,此時不過湊在一起應景打發時間,杜瑕更被四丫的出現沖擊一番,也不大熱情,趙姑娘似乎覺得她清高不好接近,也不輕不重哼了一聲,不大搭理她了。 趙姑娘今年都十七了,算是在座中年紀最大的,聽家中已經給訂了親,來年便要出嫁。她本人對未來夫婿約莫也頗滿意,言辭間難免帶了些出來,不斷地夫家給自己捎來多么名貴的珠寶首飾、上用綢緞乃至舶來品,又高高舉起手腕,叫眾人看她珠光璀璨的鐲子。 在座的不過都是些十三四歲的姑娘,又是在外頭,光化日的,平日往來也不大多,今日難得出來松快一二,哪里耐煩聽她炫耀這些個,不多時就有另一個不知哪家的姑娘打岔道: “眼見著趙家姐姐是有了終身的人了,話做事果然與我們不同,張口閉口他如何,他怎樣,我卻是聽不得了,這就走了。” 罷,竟真的站起身來,對杜瑕等人匆匆一禮,不看趙姑娘的面色就甩頭走了。 她這一走不要緊,后頭竟也緊跟了幾個人,顯然大家都對趙姑娘赤果果、明晃晃不分場合的炫耀忍無可忍,一發都抓住機會離去。 趙姑娘登時給氣個倒仰,又不能將眾人拉回來繼續道,當即漲紅了臉,也起身,氣鼓鼓的帶著兩個丫頭走了。 主子走了,四丫也不得不跟著,只是臨走前還不忘用力瞪杜瑕一眼,并狠狠刮過她身上亮閃閃的好衣裳。 杜瑕正暗自感慨四丫的手段,畢竟不是每個外頭買來的丫頭,混幾年就成了當家姑娘的貼身丫頭的,卻不曾想她臨走前又故態萌生,也是無奈了。 她不曾如何,方媛卻也瞧見了四丫的舉動,當即怒道:“真是什么樣的主子就配什么樣的奴才,主子這樣不著調,奴才竟也沒有個主仆尊卑!成何體統!” 只要不對上官家姐,方媛在陳安縣便沒有怕的,是以音量著實不,且年紀輕輕的趙姑娘耳聰目明,也沒走遠,自然聽見了。 哪成想她聽見了也裝作沒聽見,只是腳步略一停頓,脊背微僵,繼而沒事兒人似的繼續走了。 方媛目瞪口呆,與萬蓉和杜瑕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難以置信和無奈。 大概這對主仆實在太過“出類拔萃”,饒是萬蓉也呆了好久才回神,由衷感慨道:“真是奇人奇事,得虧著你我素日與她無甚往來,不然豈不帶壞了你我名聲?” 方媛深以為然,杜瑕卻不好解釋,只跟著點頭。 這里方才還人擠人,轉眼就只剩她們三個和各自的丫頭,真是誤打誤撞,方媛就笑開了:“可算都走了,咱們知心話。” 萬蓉也笑著打趣杜瑕:“你是個讀書人,我與阿媛才剛還瞧見你被元夫人等人拉著話,極其親熱,怎得又來這邊?” 杜瑕連忙告饒:“可饒了我吧,的嘴都干了,也顧不上吃茶潤嗓子,且我笨嘴拙舌的,又都是官太太,不過瞧在肖知縣的面兒上略待見我一二,不過面子功夫罷了,偏你們又來!” 話音剛落,方媛和萬蓉就都笑倒了,知道:“你聽聽這牙尖嘴利的,還好意思自己笨嘴拙舌,我們倒成什么了?” 她們三個年紀相當,認識的時間也久,難得更有許多共同語言,如今湊在一處沒了顧忌,嘰嘰喳喳邊吃喝邊聊,不決時光飛逝。 晚間黑時分,她們便又回到各自母親身邊,吃幾塊兒切成蓮花狀的甜西瓜應景,然后便由元夫人帶頭放河燈許愿。 一時那整個河面都漂滿了制作精美的各色荷花燈,銀黃的燈光幾乎照亮了大半條河,宛如一條銀帶緩緩流動,不出的美麗,道不盡的壯觀。 玩了一也是累得很,家去之后杜瑕洗了澡就沉沉睡去,一覺到亮。 早飯是圓潤可愛的金黃油餅,上面灑了白白的芝麻與應景的菊花花瓣,濃香撲鼻,外酥里嫩。還有一籠梅花牛肉包子,雪白的面皮,肥而不膩,配著可口醬菜和雪白濃稠米粥,真是再受用不過。 因她家也不是什么門第人家,眼下又只有一家三口,并不講究食不言,杜瑕就把昨日碰見四丫的事情了。 一家人搬到鎮上,當真是埋頭用心過活,努力將早些年的一眾不痛快都拋到腦后,竟也漸漸地將四丫等人忘了,如今驟然提起,王氏和杜河都愣了一愣才明白過來她的是誰。 王氏咽下去一口粥,擦了擦嘴才笑道:“瞧我這記性,你方才一,我竟想不起來了。” 杜河三口兩口吃完一個包子,又夾起一個,也點頭道:“那起子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能不見就不見,有什么要緊。” 王氏又感慨道:“那趙家雖不如方大戶等,可聽一年也幾千上萬的銀子,又妻妾子女眾多,四丫竟能混成貼身丫頭,著實不易,可見心思深沉,咱們日后且遠著些吧。” 杜河深以為然,也跟著點頭。 這正和了杜瑕的心意。 她跟四丫本就沒什么情誼,早年不知吵了多少架,貌似原身就是被四丫推倒在石頭上一磕死了的,自然不愛有交叉。 況且王氏的有理。 當初四丫是孤身一人給賣到趙家去的,半點兒根基也沒有,又是平民戶出身,見識淺薄。趙家內外妻妾爭斗何其兇殘,又有十多個嫡子嫡女、庶子庶女,亂的很,四丫如今竟能混到嫡女的貼身丫頭,出入都帶著,談何容易?誰又能明期間發生了什么! 一家三口一邊唏噓,一邊又起要第三次搬家的事情,真是既歡喜又頭疼。 因如今杜文成了秀才公,又是廩生,杜瑕也漸漸入了一眾太太奶奶和姑娘們的眼。再加上王氏,娘們兒倆交際圈也打開了,隔三差五就要去跟誰話、玩笑,又參加個生日宴、茶話會什么的,著實忙得很,也有人來這邊做客,家里就有些挪騰不開。 旁的不,因頻繁交際,多的時候一都能換三兩套衣裳,只靠王氏一人做針線就有點忙不過來;且如今衣料都日益貴重起來,放到外頭去清洗,不放心不,也容易刮壞。 再者每到各節令,娘兒倆也要應酬往來,接送禮物之類,近的還好,遠的光是雇轎子這一條就是個麻煩事兒…… 前兒杜瑕還跟王氏劃算,不得要再買一個針線上的丫頭和漿洗婆子,再者廚房上也得添人。不然一旦來客,王氏竟要親自下廚,豈不是將客人丟在一旁,本末倒置?若是一味的從外頭叫菜,一次兩次也就罷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且但凡混出來的人家,往往都有自己的招牌菜,或是茶酒飲品、果子點心,那食譜便如同秘方,一代代傳下去。王氏本就長于烹飪,確實可以調理一兩個人出來,到時候他們打下手,她只在旁邊指揮就罷了。 連著幾個月的應酬下來,王氏也領會到利害得失,并不再阻攔,琢磨了下道: “旁的也就罷了,針線我跟英兩個人倒也趕得及,閑著做幾針就得了,再者燕那丫頭手也蠻巧,倒是不急,可慢慢尋摸。倒是也該買輛車,從山上要一匹青騾過來,你我出門也便意。不然每回都出去叫車、喊轎子,提心吊膽不,長日久的,花費也大得很。” 而且因為自家沒有,每回用就要現叫,偶爾遇到節日或是休沐,車馬行便極其忙碌,有時候大半個時辰也未必叫得上。前兒王氏出門去給某太太過生日,就險些誤了時辰,端的驚出一身冷汗。 馬匹昂貴,后續花費也大,非官宦人家或大商戶者斷然養不起,市面流通的也有限;而牛也稀罕,腳力好的大都被送去耕地,尋常人家并不易得。而騾子驢馬雜交,體格健壯又耐力極強,且容易馴服,又好養活,是以如今多數富戶出行都用騾子,再者也有用驢車的。 杜瑕笑著點頭:“娘考慮的果然周全。” 王氏十分得意,也笑:“你竟哄我呢。” 只是這么一來,又是加人又是買車的,還要想著待客,眼下這院落,便不夠使了。 前兒起來,王氏還與杜河感嘆:“來了縣城六年,眼見著就要搬三回家,真真兒好折騰。” 杜河正擰著眉頭琢磨去處,聞言笑開了:“這又怕什么?饒是家當多了,也不過多雇幾輛大車一發拉過去便罷,三五日工夫就得了,旁人想搬還沒有由頭呢!待日后文兒中舉乃至成了進士,怕不是又要搬呢!” 王氏也笑。 確實,他們搬家頻繁還不是因為兒女爭氣,日子越過越好?真是芝麻開花節節高,旁人想這么著還沒這福氣呢! 杜河的師父兩年前回了老家,如今他便是酒樓總賬房,工錢已經漲到一月七貫。之前杜文中了秀才,東家也對他頗多優待,又給漲到九貫,手頭著實寬裕了。 只是雖然如此,杜河卻起了辭工的心。 非他好吃懶做,實在是兒子如今身份不同了,日后少不得就成了舉人老爺,若他還是酒樓賬房,日日與人奉承、點頭哈腰,不得就有人看輕了兒子。 再者現下他們家的兩座山也上了正軌,瓜果之余又養了許多禽畜,更免稅,每年都能賺個一二百兩銀子;再有兔子皮子,也能有個百兩的出息,越發忙碌,也需得有人總攬打理。 如今杜河將市面上各種手段都見識、經歷了,若不去經營自家莊子買賣,反在別人屋檐下彎腰,哪里合算! 只是現在卻還不是時候,且要等些日子再細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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