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div id="content"> 此為防盜章, 購買比例低于70%的讀者要等24時之后才能看到 “分家!”杜江重重道,突然覺得心灰意冷, 又隱隱有些激動和迫不及待,看向三房劉氏的目光中隱約帶了恨意,“事已至此, 干脆就分家吧!省的整日家你算計我, 我算計你,累得慌!” 劉氏被他尖銳的目光刺得渾身一抖, 復又猛地躍起,像只被人掐住脖子的鴨子一般尖著嗓子叫道:“大伯這是的哪里話!怪不中聽的!” 杜江已經決定撕破臉, 往日的里子面子便也盡數都丟到地上踩碎了, 統統不要,當即冷笑道:“怎么, 你竟聽不懂?” 劉氏還想再爭辯, 可一對上杜江的視線就渾身發(fā)毛,活似一條被丟到岸上的魚, 只張著嘴巴, 卻什么聲音都發(fā)不出。 旁人暫且不提,王氏卻一顆心噗噗亂跳, 幾乎要把自己的耳朵震碎了。 他們一家子正愁如何找機會開口呢,萬沒想到頭一個出這話的竟然是大房! 就這么眨眼工夫, 她也顧不得繼續(xù)聽杜江與其他幾人爭辯了, 心頭過了無數念頭: 要不要喊相公回來?若是現在就分了, 相公的師父卻還沒告老還鄉(xiāng), 房子也沒騰出來,他們卻住到哪里去? 可若是因為房子的事情錯過這次機會,誰知道還有沒有下次?即便是有,又要等多少年? 卻聽杜江爺倆已經吵吵起來,一個堅持要分,一個死活不讓。 杜江也是個犟種,平時有商有量倒也罷了,今兒一堆破事兒都趕趟,他也實在是給逼急了,干脆撂了話: “爹也不必勸我,方才娘舛錯著要賣您的孫女兒,您怎得不開口?也不怪我話沖,誰也不是傻子,娘這般熱心卻是為啥?若果四丫真的買了,得的銀子竟真能落到我們大房手里?不得趕明兒老三就出去干什么游學去了!打量誰不知道似的!” 于氏還真就打的這個算盤,就是杜平自己也有那么點兒意思,所以一個明擺著挑唆,一個暗中默許,可到底沒破,如今被杜江這么三言兩語撕擼開,老兩口臉上就要滴出血來。 于氏還沒怎么著,劉氏先就放開嗓門叫屈,干脆一屁股蹲在地上,兩手拍打著大腿哭喊起來,又將雙腳亂蹬亂踢。 杜江只是冷笑,剛要開口卻見出去逛了一的杜海推門進來,一看正房內的情景直接呆了,還笑呢:“這是鬧什么呢?” 劉氏連忙一咕嚕爬起來,把方才杜江一番話又添油加醋的了遍,十分挑撥,難為她竟能在電光火石之間潤色成這般。 杜海聽后果然氣惱,又羞又臊,沖杜江喊道:“大哥這是什么意思?” 杜江一貫看不上他為人,沒好氣道:“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我還真是不知道!”杜海是個渾人,向來只有他欺負旁人的,斷然沒有被人欺負的道理,當下也是氣得狠了,唾沫星子都要噴到旁人臉上去,“誰算計你?誰又花誰的錢了?難不成侄女是我挑唆著叫賣的?又或者我是你養(yǎng)活大的?這話的倒好沒意思!” 、 見他兀自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也把杜江的真火勾上來,他不甘示弱道:“你倒有理了,既然你自己這么了,我就跟你掰扯掰扯!” 他略喘了口氣才道:“你確實不是我養(yǎng)活大的,可你自己摸著良心,我與你二哥誰沒掏銀子給你使過?你少花了我們的錢了?當初鬧著要經商,我們兩房東拼西湊,又去外面借,各自助你十兩,足足二十兩!少不得還有爹媽的私房,一大家子節(jié)衣縮食,都指望你有出息,可你倒好,賠掉了褲子回來,還欠了一腚饑荒!那債務又是誰替你還的?” 杜海臉皮最厚,聽了這話竟半點不心虛,閉著眼睛道:“自然是爹娘替我還的,難不成我還敢指望你?” 杜江登時被氣個半死,差點忍不住要一拳打過去,只得憋氣道:“后來你又鬧著要讀書,好,我們供應你,可你自己,你倒是讀了些什么出來!幾年下來,總也折騰進許多銀兩去……” 話音未落,卻見杜海竟仰著下巴,沖他一伸手,齜牙咧嘴的問:“大哥既我花了你的錢,可有欠條?但凡有的,不管有的沒的,我一并認了就是!有嗎?拿來啊!” “你,你你!”杜江死活沒想到這個弟弟竟然會這般無恥,氣得渾身都發(fā)抖了。 如今尚未分家,兄弟之間借錢誰寫欠條?且又有二老擋著,他們勢必也不讓…… 親兄弟兩個鬧成這樣,儼然無法收場,后來杜海竟也跟著起哄,要分家,于氏和杜平無話可,且本朝又鼓勵,只得應了。 杜江已經對杜海深惡痛絕,恨不得與此無賴此生不復相見,更怕夜長夢多,便放出話來,明日一早就請人去把杜河喊回來分家。 其他兩房尚且不知,但二房這邊卻是歡喜大過害怕,王氏先與杜瑕了半,等杜文放學回來,娘兒仨又湊在一堆嘰嘰喳喳了半夜,大都是對于未來生活的期盼,十分激動。 因鬧出分家這等大事,杜江也無心做活,次日一早果然托杜有財進城叫人,不過兩個時辰杜河就趕了回來。 今兒杜寶和杜文也都沒去上學,只心情復雜的等待結果,杜河回來后先來安撫妻兒。 雖然事發(fā)突然,可杜河眼中仍帶著幾分心愿達成的解脫和喜悅,只叫他們不必擔憂。 見了當家的之后,王氏一顆心總算放回肚子里,又避著兩個孩子問道:“只是你師父尚且未走,我們去何處下腳?” 事到臨頭,杜河倒十分臨危不亂,直笑道:“難不成縣里就只那一處房子?能有這樣的結果已經殊為難得,切莫因失大,哪里能有盡善盡美的事情呢?方才得到消息時,我已經托人幫忙相看住處,貴賤不論,咱們先租一間住著就是了,只要一家人在一處,什么事不好?你我都有私房,也月月有錢進賬,三年兩載倒也不必憂愁。” 聽他這么,王氏臉上才露了笑模樣,又長長吐出一口氣,也跟著笑:“我如今還覺得跟做夢似的呢!” 他們早就有這個打算,所以饒是事發(fā)突然也不是全然沒有準備,想開之后,一切只覺得豁然開朗。 杜河捏了捏她的手道:“你且自己做著夢,我先去把前兒你給的四兩銀子要回來是正經!” 眼下都要分家了,誰還耐煩供應那起子人! 王氏紅著臉啐了一口,只叫他去,又歡歡喜喜的帶著女兒做活計,看兒子讀書寫字,心下十分快活。 雖已經決定分家,可到底牽扯到方方面面,也不是一兩能掰扯完的: 又要分割財產,又要更改戶籍,又要商討二老日后贍養(yǎng),還有如今老大和杜平的生意買賣如何劃分…… 杜河終究是把那四兩銀子原封不動的要了回來,又引得于氏發(fā)了好大一通脾氣,站在墻根兒底下指桑罵槐,他也不管,只叫王氏好好收著。 幾房大人忙得不可開交,孩子們也沒閑著,杜瑕和杜文兄妹兩個都覺得未來有了奔頭,一個拼命干活攢私房,生怕日后獨門獨戶捉襟見肘;一個拼命讀書趕進度,生怕去了縣里學堂被人比下去…… 肖秀才卻又叫住他,也不開口話,只盯了他兩眼底下的烏青看了會兒,又看看他瘦削的身板兒和尖下巴,最后道:“去吧,要松弛有度,每日也別睡的太晚,免得叫雙親擔憂。” 這還是杜文上學以來肖秀才出的頭一句明確關切的話,杜文不禁喜上眉梢,轉身離去時看著連步伐都帶些喜氣洋洋。 肖秀才失笑,卻也沒有再叫住他訓誡。 到底是個孩子,且由他去吧,若是一味地訓斥,失了靈性,反倒得不償失。 杜文回到課堂之后,牧清寒還問了句,“如何?” 因為兩人同時拜師,便也做了同桌,雖一開始牧清寒為人甚冷,兩人十分陌生,可這一月來,杜文待他的態(tài)度始終如一,每日都微笑招呼,牧清寒見他認真讀書,勤勤勉勉,不是一般輕浮油滑之人;而杜文見牧清寒為人雖冷,但并沒有壞心眼,舉止穩(wěn)重,書讀的也好,不比幾個師兄差,便十分仰慕……如此這般,兩人如今關系倒也很好。 杜文松了口氣,沖他笑道:“先生又給了我?guī)妆拘聲!?nbsp; 牧清寒略看了眼,點頭:“這倒也適合你看。” 若是旁人聽他用這種幾乎指點的語氣話,必然要惱的,可杜文卻知道自己的的進度確實比誰都慢,牧清寒也只是實話實罷了,也就欣然接受。 前些日子杜文拼命讀書,簡直如同玩兒命似的,饒是牧清寒看了也暗暗心驚,如今見他竟然短短幾日就讀會了幾本書——既然先生又給了他新的,必然也覺得滿意,他也起了爭強好勝的心,回去之后越發(fā)用功。 下學的時候,兩人在門口分別,杜文徑直回家,牧清寒卻有一高壯健仆接送。 相處一月有余,雖然牧清寒沒有明確起過自己的家境,可杜文觀他衣食穿戴、言行舉止,也能猜出他必然出身高門大戶,只是卻不知道為何到了陳安縣城來讀書。 他心中雖有疑問,卻也知道涉及別人家事,對方若不主動,便也從不主動問。 相處時間久了,兩人偶爾也會聊些閑話。這日牧清寒見他實在太過廢寢忘食,忍不住了幾句叫他注重保養(yǎng)的話,杜文就嘆息道:“我也知這樣不好,可母親和妹妹拼命做活,又要供我讀書,我實在于心不忍,眼下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因著趕進度也沒空抄書賣錢,竟什么都做不了,實在不忍心。” 他又起妹妹年紀就知道為生計謀劃,好容易做針線活兒賺了幾十文錢,先就給自己買紙,十分不忍,百分自責,眼眶也漸漸紅了。 也不知這話觸動了什么心腸,牧清寒也聽得怔住了,呆呆的望著前面的虛空出神。 杜文也是一直沒個人話,師兄們對他也不冷不熱,如今好不容易開了話匣子,便有些止不住,了好些零七碎八的事。待他回過神來,竟已過去了半個時辰有余。 見牧清寒兀自出神,杜文就有些不好意思,慌忙道歉。 卻見牧清寒緩緩眨眼,神色復雜的:“一家骨肉新密體諒乃人之常情,你不必介懷,況且我卻也十分思念兄長。” 杜文還是頭一次聽他聊起家里的事,不由得十分新奇,卻也不好過問。 牧清寒感情內斂,也不多講,只兄長大他十歲,如今父親病重,他便留在省城家中操持生意。眼下家里諸多事端,牧清寒也想幫忙,卻有心無力,兄長又怕波及到他,便把他送回已故母親的成安老家。 因牧清寒母親的娘家也只有三位姨母,且都嫁往外地,外祖父外祖母也都于前幾年先后亡故,這邊已經是沒什么人了的。 好在房屋尚在,且又有幾房忠仆看著,倒也十分妥當。 杜文想起來日日迎送他上學的青年健仆,恍然大悟:“那是令慈留下的人?” 牧清寒卻搖頭:“非也,阿唐另有一位哥哥,原是幾年前兄長外出收賬,在路上救起的流民,當時他們尚有一位老母在,后來兄長雖全力幫忙醫(yī)治,老人家仍撒手而去,阿唐兄弟只無以為報,又沒處可去,便自動寫了賣身契。兄長見他們身手出眾,就將阿唐指給我。他們二人赤子心性,我也跟他學習武藝。” 牧家財力雄厚,牧清寒又是年幼的嫡子,內憂外患,自便有不少人盯著,幼年時期也著實有幾次十分危險,后來有阿唐在身邊才消停不少,他自己這幾年也習武不斷。 杜文見他每每提及兄長便十分濡慕,又從素日的只言片語中拼湊得知:牧家人口似乎相當混亂,牧家老爺恐怕并不如何敬愛牧清寒的生身母親,也就是牧家主母,反倒十分疼愛那不知多少的妾,又有無數庶子庶女。 牧清寒的母親去世的早,兄長又年長十歲,可不是當爹當媽又當哥?兄弟二人相依為命,感情自然深厚無比。 自打那次談話之后,杜文和牧清寒的關系便突飛猛進,同出同入,杜文在家中也時常提起,很有了些摯友的味道。 他的學業(yè)漸漸步上正軌,杜瑕和爹娘看著也十分歡喜,更能沒有后顧之憂的做活。 如今市面上已經漸漸地出現了他人仿制的葫蘆和蝙蝠,且賣價比李老板娘這邊更加便宜,但因為李家娘子的鋪子在端午販賣五毒一戰(zhàn)成名,便有無數人慕名前來,只為了求他家市面上沒有的新鮮花樣,如今在陳安縣城也還算獨一份。 因著外面已經有葫蘆和蝙蝠,況且利潤也不高,杜瑕就不大再耗費工夫做那些,又仔細畫了圖樣,做了烏龜和仙鶴兩樣更加繁瑣復雜的,取龜鶴延年的好意頭,賣的也很好。 又考慮到臨近中秋,大家難免又要做些與中秋有關的事情,她就又設計了幾款圖案,如玉兔捧月,玉兔搗藥,還有玉兔騰云駕霧的花樣,都非常可愛靈動。做出來之后杜文先就愛不釋手,自己從妹妹那里要了來掛在腰間,十分得意。 如今距離中秋節(jié)還有兩三個月,時間十分充足,杜瑕便與王氏提前準備這些,暫停了其他的事物,準備中秋節(jié)大賺一筆。 期間她們也與趙氏頻繁往來,亦或是王氏見她太過勞累,便催著她出去玩,杜瑕便跟趙氏的女兒熟悉起來。 趙氏的女兒雅娘果然十分文靜嫻雅,年紀就已經繡工了得,繡的草木魚蟲無不活靈活現,杜瑕是打心眼兒里佩服,反正她是萬萬做不來的。 雅娘為人展樣大方,熟了之后便也送杜瑕兩塊手帕子,上面分別繡的滴水菡萏,還有游動的金魚。自打來這兒之后,杜瑕還是頭一次親手摸到這般鮮亮靈動的針線活,自然愛不釋手,又投桃報李,也回贈對方一套別樣玉兔的結子掛件,卻跟送給家人的不同。 雅娘也十分歡喜,取了一件掛在腰間看個不停,又笑道:“前兒我跟娘也在店里見了類似的,卻沒有這樣的樣式。我們都在想是誰這樣巧的心思,原來竟是你!” 的杜瑕也笑了。 在接下來的聊中,杜瑕意外得知他們家竟然要搬走了。 因趙氏能做,幾年下來著實攢了大半千的銀子,便不大耐煩繼續(xù)蝸居此處,年前就四處尋找合適房源。如今已看中了與北城區(qū)交界處的一處宅院,雖是個兩進院落,價格極為昂貴,可到底位置好,每日都有無數官兵來回巡邏,距離家中兒子讀書的學堂也近,夫妻倆便決意咬牙買下。 這是其一,杜瑕暗中想著,北城區(qū)是本地官宦聚居地,趙氏一力主張往那邊去,未必不是存了為兒子日后鋪路的主意…… 話自從收入穩(wěn)定了之后,王氏也真的就不大做飯,只偶爾得閑兒了才做幾頓。 這倒不是杜河強求的,原來精于持家的她偶然也也算了幾筆帳: 做一頓飯,從開頭的準備到后面的刷鍋洗碗,收拾桌子,怎么也得將近一個時辰,而有這個時間也能編幾個蝙蝠葫蘆的結子了,放到外面也能賣近百個錢。可若是從外面叫一頓飯吃,她們娘倆兒也不過三五十個錢,兩邊一比就知道怎么合算了。 杜河知道后也大力贊成,只:“你們每日做針線活已經十分勞累,又怎么能再去下廚?也該把手指養(yǎng)一養(yǎng)啦!” 王氏聽后受用非常,又把手舉起來看,果然見這兩個月因為沒怎么下廚沾水,只做針線,且日日涂抹白玉膏子,雙手已經十分白嫩,就連往年裂的口子也都好了,越發(fā)喜悅。 寅時剛過,外面還是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嗚嗚咽咽的寒風拼命刮著,聲音凄厲的嚇人,只有零星幾聲雞叫和狗吠隱約傳來,此起彼伏,支離破碎,而王氏已經摸索著起來了。 盡管動作很輕,兩個孩子卻也有所察覺,閉著眼睛模模糊糊的喊娘。 王氏的心頭一軟,快速將身上的夾棉襖裹好,又伸手替孩子掖了掖被角,柔聲道:“睡吧。” 匆匆推門出去,王氏登時就凍得打了個哆嗦,方才好不容易攢起來的那點熱乎氣瞬間消失的干干凈凈。 她咬咬牙,又將那穿了幾年,棉胎都被碾壓成薄薄一層的舊棉襖裹緊了些,埋頭快步朝正北面的廚房走去。 頭晚上睡前整理好的爐火這會兒已經熄的差不多了,灶臺中只剩點點暗紅色的灰燼,王氏不顧撲面而來的寒氣,趕緊丟了幾塊柴火進去,又捅了幾下,看它們一點點燒著才松了口氣。 冬日酷寒,兒子等會兒就要去書塾上學,女兒前兒又元氣大傷,好歹多些熱氣,且叫他們受用一刻是一刻。 氣冷的叫人難受,饒是一旁有灶火余溫晝夜不息,水缸里的水也有好些地方浮起了薄冰,王氏又用鐵鉗子捅了幾下才舀出幾瓢帶著冰碴子的凍水來。 王氏蹲在灶臺前面,略有些麻木的燒火,身上漸漸暖了。橙紅色的火光不斷跳躍,映的她臉上影影綽綽,眼神都有些飄忽了。 她家是二房,上有兄嫂下有弟媳,按理怎么都輪不到她起早貪黑燒火做飯,可有什么法子呢? 大嫂一連生了四個女兒,最后才掙命似的生了個胖子,結果到底年紀大了,傷透了身子,重物都提不得,又哪里做得來這個? 三房叔子是公婆的老來子,弟媳娘家跟婆婆家還有些瓜葛,二老本就偏疼些,何況她嫁進來頭一年就生了個兒子,第二年底竟又一口氣生了一對雙胞胎的大胖子,站穩(wěn)了腳跟,怕不是走路都要橫著來,眼睛也挪到頭頂上去,打那之后連大房都要避其鋒芒,更何況自己…… 王氏當年嫁進來近三年都沒有身孕,前后不知挨了多少白眼,婆婆和村里的人也明里暗里的譏諷她是不下蛋的母雞。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到底是自己理虧,王氏越發(fā)謹慎微,不敢有怨言。 所幸相公雖然寡言,但對自己卻甚是溫柔體貼,并不曾怪罪,好歹到了第四年,她總算…… 如今轉過年來,兒子虛歲已是八歲了,頭一年去村中書塾開了蒙,聽先生十分聰明伶俐,女兒才剛六歲,身子雖然弱些,可生的好模樣,又乖巧懂事,她也算心滿意足了。 想到這里,王氏臉上不禁泛起一點喜色來: 今日是相公杜河回家的日子,他們一家人也有一個多月沒團聚了。 家里有十幾畝地,只是公公杜平本人卻是個木匠,因此平時只租給旁人種,他自己帶著長子杜江日日做活,日子倒也過得去。 碧潭村因村北面有一汪常年不枯的水潭而聞名,周圍又有幾座山,便是不種地的也能去撈些個魚鱉蝦蟹,摘些個瓜果李桃,總不至于餓死,不過就是見不大著銀錢。 本朝才創(chuàng)立不過十多載,還處在休養(yǎng)生息的時段,如今在位的是開國老圣人的第三子。圣人仁厚,接二連三減免賦稅,且本朝皇帝家原本祖上就是商戶出身,所以并不歧視經商,允許商人及其后代參與科舉,有商人在各地聯絡買賣、溝通貨物,很快大家的日子就都有了起色。 三房的杜海心高氣傲,早先眼饞商人暴利,便鬧著要去經商,偏杜平二老又寵愛他,竟也答應了,又狠命湊了幾兩銀子與他做本錢,誰知杜海出去一晃半年,不僅沒賺到一文錢,反倒將本錢賠個精光,又欠了一屁股的債…… 因按照本朝律令,日后不管分不分家,長子都要繼承家中財產大頭,若是老爹有活計的,也一并交給長子,剩下的兄弟只分得部分。 當初于氏一共生了七個兒女,可最后活下來的只有三個子,饒是這么著,杜海還是覺得兄弟多了: 家里本就不大富裕,日后再有二哥一分,到手的還能剩下什么! 他也看不上木匠活兒,覺得又苦又累,且一年下來也賺不著幾個錢,于氏又異想開,興起來要讀書的念頭。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老杜家往上數八代都沒出過一個讀書人,他能有這般志氣,杜平老兩口喜得無可無不可,自然沒有反對的道理。 哪知這杜海骨子里竟是個無賴,去了書塾非但不好生讀書,反而見勾搭同窗胡三海四,折騰到十九歲才娶上媳婦,幾年下來連本《三字經》都背不下來,更別提之前夸下的進士及第的海口。 后來一直鬧到兒子出生,杜海這才收斂了些,只是到底劣性難訓,整游手好閑,也不大正經干活,漸漸地竟成了十里八鄉(xiāng)數得上的閑漢…… 王氏一邊想著丈夫什么時候到家,一邊麻利的將一只干瓠瓜切成薄片,等鍋中水燒滾了便放下去,又從凍得邦邦硬的羊腿子上狠命剁了點肉沫下來,下到鍋里調味。 鍋上面熱一層雜面炊餅,等瓠瓜片和肉沫熟透了,炊餅也熱好了,她又往鍋里灑些豆粉,拿長筷子攪動幾下,羊肉瓠羹便又稠又黏,翻滾中都帶上了濃濃香氣,那點兒肉沫特有的葷膻更叫人胃口大開。 如今從京城傳出來,時興一三頓,可對下面的平頭百姓而言卻很難實施:費錢,只是偶爾才加一頓,臨時加上的那頓也不過敷衍了事,故早午兩餐尤為關鍵。 王氏做好了飯,各房也都陸陸續(xù)續(xù)起來,西廂房門吱呀一聲推開,里面走出來一個穿著青色棉袍少年,少年手里還牽著一個更些的女童。 女童約莫五六歲年紀,穿著鵝黃襖,下面是青色扎腿棉褲,腦袋上勉強梳了兩條稀疏枯黃的辮兒,此刻正睡眼惺忪的揉著眼睛。 乍一接觸寒風,她猛地打了個哆嗦,聲道:“哥哥,冷。” 前方的少年忙將她的手攥在掌心,又竭力護著她,往正房飯廳那邊快步走去。 到底他年歲尚幼,身量有限,并不能如何遮風擋雨,那女童依舊被凍得臉通紅,只是卻已經十分歡喜,拉著他的手快跑幾步。 兩人在正房門口遇上王氏,齊齊喊一聲娘。 王氏見他們手拉手,頓時喜得眉開眼笑,又一疊聲的讓他們進去,自己轉身去端剩下的盤碗。 一大家子十多口人,吃的也不過是一鍋羊肉末瓠瓜羹,再有一盤下飯的芥辣瓜旋兒,幾個炊餅。那炊餅也并非人人吃得,是分給爺們兒和上學的兒郎的,女人們大多只喝幾口羹也就應付過去了。 等大家陸續(xù)坐下,王氏已經按照平日的座次分好碗筷,盛好湯羹,三房的劉氏本能的將視線釘在王氏一雙兒女跟前的碗內,目光灼灼,似乎下一刻就能盯出兩個窟窿。 老三杜海大咧咧的,不管這些,拿起碗筷就吃,見自家娘子既不動筷,也不給幾個的喂飯,不由得有些煩躁,道:“吃!” 劉氏又狠狠剜一眼低頭不語的王氏,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嘟囔道:“裝什么老實人,打量旁人都不知道么?偏她的孩子金貴,我的” 話沒完,婆婆于氏就先重重的咳了聲,不輕不重的瞥她一眼,虎著臉道:“有飯吃還堵不住你的嘴!” 劉氏不由得又羞又臊,端起碗來憤憤的喝了兩口,還是意難平,又低聲對杜海抱怨:“二嫂才是個面憨心奸的,趁著自己做飯,專把些肉挑到自家碗里去……” 那文哥到底大了,也學得跟他爹娘一樣奸猾,且看不出什么,可那五丫還年幼,筷子都拿不利索,有好幾次她看的真真兒的,大家面上都是一樣的飯食,中間也沒見額外添加,可她碗底竟能多出好些肉渣肉沫!不是王氏做的鬼還有誰! 杜家雖然因著公公杜平有些個手藝,除了每季租子之外另有一份收入,但因為人口多,老三杜海又是個慣會糟踐錢財的,日子并不算太富裕,也只是隔三差五能嘗點肉味,所以她才對王氏揣著明白裝糊涂,公然給自家兩個孩子開灶的行為十分不滿。 劉氏越越激憤,最后聲音難免大了些,就連杜平也皺起眉頭,幾家的更是停了筷子。 杜海一貫好面子,手中也散漫慣了,頓時覺得自家婆娘為了侄子侄女嘴里的一點肉沫計較很不上臺面,就有些羞惱,梗著脖子低吼一句:“就你事多!不愛吃倒是自己做去。” 劉氏立刻被氣個倒仰,一雙手發(fā)起抖來,臉都漲紫了。 哪有這樣的混賬男人,不幫著自己的婆娘,竟反過來她! 再,她才不做飯呢!自己的手好容易養(yǎng)成這樣白嫩,才不愿意寒凍地去撥弄冷水,沒瞧見二嫂的手一年到頭都沒個好時候!青紫交加,滿是皴裂,還露著嚇人的血口子…… 大房的四丫慣會跟風挑事兒,見狀也聲道:“二嬸子偏心。” 話音剛落,周氏就瞪了她一眼,“吃你的!”老大面上也有些尷尬。 大清早上就鬧起來,杜平干脆把筷子一拍,喝道:“一個兩個的都這么些毛病,不愛吃就別吃!要么打從明兒起自個兒做去!” 他素來十分威嚴,平時幾個孫女在他跟前都不敢大聲喘氣,就是最得寵的三房媳婦劉氏也輕易不敢與他放肆,因此他一出聲,眾人便都低頭聳肩,十分老實。 杜平又環(huán)視一周,這才滿意了,只是終究往低頭吃飯的王氏頭頂瞅了兩眼,眼神復雜,可到底什么都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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