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仙芝最后一個從滑繩子上落下來之后,遠處傳來一陣轟隆隆的雷聲,黑云很快遮住了頭頂的那片天空,倏忽間刮起了呼呼的大風,兩岸的樹枝被吹得東倒西歪的,像一個個張牙舞爪的妖怪,江面上的浪頭越來越大,不停的用浪尖拍打著岸邊的各種石頭,原本印在沙灘上的各種雜亂的足跡很快被退下去的浪頭抹平,當僧人們正撐開雙臂迎面享受這陣消去暑氣的江風時,黃豆般的雨點從天而降,轉瞬間像從盆里潑出來的一般,在眾人面前形成了一道完全撥不開的雨幕,江中的水逐漸漲了起來,大約半個時辰之后,原本咬住大鰍魚船的兩排牙齒消失不見了,失去束縛的大鰍魚船在江風和浪頭的席卷下用力的扯著桅桿上的粗繩,并不停的隨著江心的旋渦旋轉起來,粗繩靠近岸邊的一端原本系在浮橋佛像的頭部,此刻整個浮橋發出吱吱格格的響聲,在急于避雨的僧人還沒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之前,整個佛像突然飛離了牙槽,變成了大鰍魚船的一條拖船,很快這大鰍魚船和被拖拽的佛像便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至于到底是被旋渦吸入了江底,還是漂流到了下游,就不得而知了。
眼見這一幕過后的黃仙芝當時就驚得目瞪口呆的,這老天爺也太會玩弄人了,這剛下船就下雨漲水,看來今年果然是流年不利啊,下次出門必須得拜一拜老祖先和江里的各路神仙。
也許是共同經歷了前不久那特別的一幕,吳永麟這些階下之囚并沒有被人用刀架著脖子或者挨一頓拳腳,甚至連捆綁這一步都忽略掉了。
僧人們渾身上下統一是一身灰白直裰的打扮,腳上穿著八搭麻鞋,小腿上用纏帶崩得緊緊的,從裝束上來看,這是一伙急于行軍的僧人,為了吳檗一個人而停下來,總讓人顯得有些難以理解。
也許是看見黃仙芝,黃妙灝,梁紅英,吳永麟四人作著統一的打扮,此刻他們被一前一后兩個手中捏著武器的僧人單獨帶入了一個干爽的奇大山洞,周圍天色早已暗了下來,外面的雨依然轟隆隆的下個不停,山洞里密密麻麻如天上的星辰般生著一堆堆篝火,最中心的位子處放著那只從雨中搶救回來的巨鑊,底下的干柴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那只原本被用來祭祀的肥豬被分成了數不清的數塊,在鍋內隨著熱水上下翻滾著,一陣陣肉香由洞的中心向四面傳播開來,巨鑊的周圍早已圍上了一群涎面的僧人。一個黑臉的僧人用一把尖刀從巨鑊里面挑起一根被煮的噴噴香的豬蹄髈之后,其他那些饑腸轆轆的僧人也分別解下懷中的尖刀,學著前面的那黑面僧人開始從鍋里面挑肉吃,場面一下子變得亂糟糟起來。
邁入山洞,往前走大約十步,靠右手的位置上有一處并不太大的耳洞,剛剛第一個從鍋里挑肉的黑面僧人疾步將那豬蹄髈送了進去,當吳永麟四人也跟著走進去的時候,那個熊羆大漢正一邊啃著被砍成兩截的油光水滑的豬蹄髈中的其中一截,并借著一團篝火看著一副破損的牛皮卷宗,而那個黑面僧人也津津有味的分食著另外的一截豬蹄髈,瞧見吳永麟四人前前后后進來之后,黑面僧人連忙退到了耳洞的洞口,不停的留意著耳洞內外的一切,熊羆大漢則將那副牛皮卷宗卷在了一起,然后用一塊圓石壓在了上面。
吳永麟這才有機會仔細打量眼前這個似乎是這群僧人的頭頭,只見對方目光敏銳如電,身子五大三粗,像一座鐵塔一樣,偏偏如若無人的袒胸露乳著,傲然展示著胸前那一撮濃密的胸毛,讓人有些啼笑皆非。和其它僧人一樣,他頭上同樣剃著一個大禿瓢,只不過頭頂上沒有僧人該有的白點戒疤,吳永麟從這些細節上便可下判斷,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假和尚。
“聽說吳檗長得人模狗樣的,你們這里面到底誰是成都知府吳檗?”
滿臉黑乎乎的梁紅英剛想上前,吳永麟將她攔在了身后,往前跨了一步,神情自若的盯著那個熊羆大漢緩緩的答道:“這里難道還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嗎?”
熊羆大漢臉上閃過一抹怪異的神色,他很快恢復如常,狠狠咬了一口手中滑膩的大肉,然后就著一大口烈酒囫圇圇吞咽了下去,讓一旁四目圓瞪盯著這一切的吳永麟和黃仙芝都忍不住吞了一大口涎水。
“你好像也沒有傳說中的不堪,剛剛為了將你們從船上救下來,我死了四個人,你說我接下來對你該怎么辦?”熊羆大漢接下來從頭至腳盯著吳永麟的眼神顯得有些不屑,只不過他在掃向吳永麟身后的梁紅英時,瞅著對方的面容足足楞了數秒,對方這一迥異的神色自然沒逃過吳永麟的雙眼,吳永麟又將梁紅英往身后的陰影里帶了帶,只不過吳永麟的手心早已沁出了濕噠噠的冷汗,熊羆大漢再繼續盯下去,難保梁紅英的女兒身不會被對方識破,吳永麟此刻都自身難保,同黃仙芝合力將黃妙灝,梁紅英救出去,幾乎不太可能,從熊羆大漢散發出來的某種咄咄逼人的氣場來看,吳永麟聯合黃仙芝,恐怕很難將對方拿下。
“你費那么大的勁將我救上來就是為了親手將我送到旋渦里去,是不是太便宜我了一點?”吳永麟一邊留意著周圍的環境,一邊在腦海中拼命想著對策。
“那你自己提個建議。”
“至少也得將我撕成片片吧。”
熊羆大漢臉上忍不住抽了抽,然后以一種恫嚇的語氣威嚴的喝道:“我黑面金剛遲早會滿足你,不過不是在今天,等我將成都府攻下了,一定在成都府的城樓上當著全成都府的百姓將你凌遲。”
“那我一定等著這一天。”
“你們三個立馬從我眼前消失,那黑臉小子留下。”
“還不快走。”吳永麟在背后揮了揮手。
“誰喊你留下了?我叫他。”熊羆大漢直接用手指指向了吳永麟背后的梁紅英。
“這里屬我最黑,我還以為好漢叫的是我。”吳永麟一邊搭話,一邊將腰彎了下來,作出了一副往后徐徐倒退出去的姿態,他剛往后退了兩步,身體急遽折轉往前沖出,幾乎把腰上的力量全用上了,他完全是一種搏命的打法,一道寒光在吳永麟與熊羆大漢間閃過。
“好重的殺氣,來得正好。”
熊羆大漢也非等閑之輩,在梁紅英等人的驚呼中,他將手中未完全吃下肚的豬蹄髈朝吳永麟迎面扔過來的同時,用腳將篝火邊緣處的一根兀自燃燒的木棒挑起來接到了手中,朝吳永麟空門大開的肚子掃了過來。
吳永麟沒料到對方的身手會如此了得,剛剛搶先發難,自以為占到了先機,刺出去的匕首被飛過來的豬蹄髈中的豬骨頭卸掉了大部分的力道,眼看一擊不成,對方的反擊也將接踵而至,吳永麟身子往后猛一縮,對方手中那根燃燒的木棒掃了一個空,擊打在吳永麟旁邊的洞壁上,星火四射,并起了一陣濃重的煙,差點嗆得吳永麟睜不開眼睛。
守在門口的黑面僧人也察覺到了里面的打斗,他立馬甩掉刀尖上只剩下一點肉渣與還未被完全吸盡骨油的豬骨頭,提著那把尖刀氣勢洶洶的撲了過來。只不過黃仙芝早已抓起室內唯一一把原本屬于熊羆大漢的樸刀迎面戰了起來,尖刀與樸刀相觸的那一刻,黃仙芝虎口一麻,手中的樸刀差點脫手而出,黃仙芝這才發覺對方的內家功夫遠遠在自己之上,如果不是占了長刀的優勢,剛剛和對方看似漫不經心的正面一擊,他估計早已敗下陣來了。
雙刀叮叮當當的聲音很快驚動了外面原本喝酒吃肉的僧人,密密麻麻的僧人很快跳起來將洞口圍得水泄不通,只是狹窄的洞口根本再也容不下更多人的打斗,或許本身對黑臉僧人的實力有十足的把握,那些僧人站在洞口捏著武器作起了壁上觀。
面對根本無處可逃的困境,吳永麟和黃仙芝此刻是越打越急,手中的匕首和刀揮出去的氣勢早已弱了幾分,反觀熊羆大漢和黑面僧人,反而是越戰越勇,越打越快,他們一里一外正壓縮著吳永麟和黃仙芝的活動空間,黃仙芝長刀的威力更是越發施展不出來,吳永麟則被對方舞得密不透風的火棍完全亂了方寸。
就在四人膠著的進行著打斗時,一道閃電猛然劃過天際,眾人的頭頂傳來震天動地的響聲,似乎有什么東西直接從頭頂嘩嘩嘩滾了下來,站在山洞中的眾人隨著搖搖晃晃的地面完全穩定不了身形。離洞口最近的幾個僧人剛從洞口沖出去,便被雨中夾雜著的落實砸得腦漿迸裂,血肉模糊,耳洞內的吳永麟,熊羆大漢,黃仙芝,黑面大漢此刻也停止了打斗,彎彎扭扭的身子扶著洞壁慢慢朝洞口靠攏。
“泥石流。”
“待在這里完全死路一條,還不如現在沖出去還有一線生機。”
“想死的繼續往前沖。”
一頭掙脫出逃的肥豬和幾個不怕死,帶著僥幸心理的僧人再次倒在血肉模糊的洞口后,僧人們再也沒有了繼續往外沖的勇氣,他們一個個驚恐的抬頭聆聽著頭頂轟隆隆的動靜,每震一下,他們便縮一下頭,有些慟哭流涕的,有些被嚇得尿了褲子,有些驚懼得像游魂一樣在周圍走來走去。
“都別往外擠,都給我滾回去。”熊羆大漢這句話沒有起到任何的效果,完全被外面的落石、雷鳴、人群里的嗚咽與凄惻的痛哭聲吞沒了。
“哭有什么用?不想死的立馬給老子安靜下來,吵死了。”
這一句呵斥如一劑興奮劑讓周圍立馬安靜了下來,眾人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那人正是被他們活捉的大官,成都知府吳檗。
“雨繼續這么下,洞口遲早要被堵死的,我們必須自救。”
“我們聽吳大人的,越是這種關頭,越要鎮定。”黃仙芝借著吳永麟的話頭朝人群繼續激勵道,當下穩定眾人的情緒,顯得極為重要,以死求活,才會有生的可能。
吳永麟朝他會意的點了點頭,開始了刻不容緩的動員安排:“現在洞里的人分成五撥,一撥去收集剩下可用的木材,食物和水源,從現在起,在我們沒有從這里脫困之前,吃的喝的一律按人頭分,吃不飽的閉著眼割自己身上的肉吃,口渴的喝自己的黃湯去,鬧事的,不聽使喚的,我保證你成為其他人口里的食物;一撥去將洞里還在燃燒著的火堆都滅了,一點火星都不許剩下,辦不到的,我唯他是問;一撥去洞里面找一找有沒有其他的出路或者可用的水源,有什么新發現立馬回報;一撥人去將洞里那兩根被你們砍倒的樹抬到洞口來,至于剩下的人,都給我去推那塊大石頭,都給我使出吃奶的勁,現在能救你們的只能是你們自己。”
熊羆大漢看見周圍原本自亂陣腳的眾人被吳永麟一番有條不紊的安排所震懾住后,剛剛恨不得拿人開刀的焦躁情緒也暗自平復下來,心里對吳永麟當初的看法也悄悄的發生著改變,和其它人一樣,靜靜的等著吳永麟的下一步安排。
吳永麟安排這一切的時候當然是有私心的,黑面大漢帶著一撥人去收集木材,木炭,食物和水源;熊羆大漢帶著一撥人去滅火;黃仙芝,黃妙灝,梁紅英被安排去尋找新的出路;而他自己,則帶領眾人往洞口推石送木。
梁紅英離開之前用雙手緊緊的從背后箍著吳永麟的肚子,對于這一次近似于生死的訣別,她寧愿生命的最后一刻和他待在一起,那他下到地府的時候不至于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仙芝,立馬帶她走。”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留在你身邊。”梁紅英哭紅的雙眼早已腫得像兩只爛桃兒。
“平兒還在外面等著你呢。放心,我死不了的,我有個諢號叫‘通天教主’,意思是老天爺的安排我都知道,你不信問仙芝,你在這里反而讓我分心。”
“真的?”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快走,現在你在這里多待一刻,我們活著的希望就越少一分。”吳永麟將心思松動的梁紅英推了出去,然后加入了推大石的行動中。
梁紅英,黃妙灝,黃仙芝等人在唯一幽暗的甬道中舉著火把摸摸索索走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一陣地動山搖響起之后,背后轟然落下一陣石塊,將他們來時的去路完全堵死了,這時,頭上出現了一線天的一道裂縫,只是吳永麟會是一種什么結局?傷心不已的梁紅英再次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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