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還在愣愣發(fā)神,飯廳周圍走廊上靴聲橐橐,人影亂動,周圍的門窗猛的被同時推開,一批殺氣騰騰的官兵幾乎同時現(xiàn)身,人人身穿亮甲,手上捏著快刀,面上卻系著一方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黑巾,瞧見燕青、趙子淔、柔福三人居然直挺挺的坐在原地,心下大疑的眾官兵往后急退,從門窗處消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散布在飯廳外圍黑暗中,這一進一退,讓人捉摸不透,似乎怕被三人認出自己的身份。
憑著從應(yīng)家堡煉丹房順手牽羊來的丹藥,燕青三人才完好無恙。趙子淔此刻心下大奇,自己人到了面前見了自己,怎么反倒像見了鬼似的,難道自己臉上長著什么嚇人的東西?
“趙爺,這些人不像是我國人。”柔福從小在金鑾殿長大的,身邊武官文臣什么打扮,她早已了然于胸,加上哥哥趙楷后來協(xié)統(tǒng)皇城司,平時進進出出鄆王府的武人更是多如牛毛,柔福和深得趙佶疼愛,自小聰明伶俐,琴棋書畫頗有成就的母親王氏,也就是后來的懿肅貴妃,卻是兩般性子,她不喜簪花刺繡,卻最喜歡觀摩這些人進府拜謁在角門那里解下來的武器,懿肅貴妃三年前去世后,趙楷越發(fā)疼愛這個鬼機靈,愛好卻與一般金枝玉葉完全不同的妹妹,趙楷投其所好,甚至專門請工匠為這寶貝妹妹用木頭斫了一屋子的木劍、木槍,木鉞、木斧,只要那些武官身上佩戴的,都能在鄆王府柔福的魯班屋里面找到尺寸一般模樣的。柔福看了一眼,便瞧科出剛剛那批武士手中用的彎刀不是本邦軍器監(jiān)所產(chǎn)。
“你確定?”趙子淔不可置信的問道,畢竟他對兵器的熟悉程度不及柔福,更沒料到這位生長在在大內(nèi)皇宮的金枝玉葉一眼就瞧出了這些人是敵是友。
“趙爺,這些人來者不善。”柔福再次篤定的答道。
“我出去捉拿一人進來問問,這事自然見分曉。”燕青一閃,身子騰空,雙臂猿展,呈禿鷹撲食之勢,朝離自己最近的一道黑影飛去。沒等他腳落地,風聲颯颯,十多支利箭破空而發(fā),朝燕青的前胸后背,周身上下驟然奔到,無處可避,在半空不上不下的他情勢極其兇險,對方似乎早已算準了一切,在他卸力的那一刻直接將他射成一只刺猬。
頃俄之際,吧嗒一聲,落在半空的燕青猛的在胸口一抓,原本身上完整的一件袍子從背脊處裂開,直接被他捏在手上,衣袍揮動之間,騰騰、啪啪、嚓嚓,響聲不絕,等燕青落地時,那些暗處射來的箭矢一支沒落的被他抄在手上。周圍那些伏擊的武士驚異的同時,嘴巴里居然同時發(fā)出一陣喝彩,離燕青最近的那道黑影,趁機早已沒了蹤影。
“讓我來領(lǐng)教閣下的高招。”燕青還沒來得及轉(zhuǎn)身,背后一道寒光猛然刺到,聽對方的清麗嗓音,似乎是個女子,燕青來不及轉(zhuǎn)身,只得不停的朝前急奔,騰閃避讓,幾個起落,背后那道寒光依然如附骨之疽,如影隨形,緊跟其后,逼得他難以轉(zhuǎn)身,身上的暗器完全打不出去。擺脫不了背后寒光的燕青心下焦躁,心知今兒遇到了高手,悔恨自己當初沒有學得刀法劍法棍法,在倉促之間才被人逼得狼狽逃竄,和喪家之犬一般無二。
就在已成必敗之勢,惶然無計之時,兵行險著的他猛然記起了曾經(jīng)從盧俊義那里學來的一記鐵板橋,這“鐵板橋”功夫,原是閃避敵人暗器的救命絕招,通常是暗器來得太快,不及躍起或向旁避讓,只得身子僵直,突然向后仰天斜倚,讓暗器掠面而過,雙腳卻仍牢牢釘住地下。功夫越高,背心越能貼近地面,講究起落快、身形直,所謂“足如鑄鐵,身挺似板,斜起若橋”。
燕青使的這招鐵板橋,又與通常所使的不同,并非向后仰倚,而是在此險境之下,繃直身子,向前撲倒,呈反鐵板橋之勢,只是傾斜的角度比不上正鐵板橋,而且極易傷到腳踝,畢竟常規(guī)的鐵板橋至少還有一個小腿能支撐住身體,反鐵板橋則將身體的全部重量移到了腳踝之上,若不能練就一身銅筋鐵骨,伸曲自如,武人絕不會輕易嘗試。
燕青前撲成一斜角之際,手中的一支甩手箭從胯下疾飛而出,那是他倉皇逃竄時從衣袍中卷落的敵箭折下來的,生死之間,也顧不上發(fā)暗器的丑陋姿勢了。
叮當一聲,火光一閃,只聽背后敵人贊到:“好!”對方身形朝后退開,似乎頗為顧忌燕青接下來發(fā)出的甩手箭,畢竟周圍燈火如豆,昏黃慘淡,鬼影曈曈,燕青的暗器在黑夜里讓人防不勝防,能發(fā)揮出最大的威力。
燕青背后那股附骨之疽的森寒一消失,心下一松,身形一扭轉(zhuǎn),也不管對方手中所持的是何利器,左右足前后踏成弓步,左手成拳,收回護腰,右掌暗運綿勁,使一招翻子拳中的推云掌,朝黑影拍去,這一掌又暗含空手入白刃的擒拿功夫,是一掌雙式,見招拆招,見式拆式的打法。哪知對方也不知是看出了他這推云掌的奧秘,還是有心想和對方一較高下,原本捏著的利劍倒捏于背后,燕青出掌的同時,黑影左掌也急速拍出,雙掌相交,燕青只覺敵人掌力柔和渾厚,但柔和之中,隱藏著一股辛辣霸道之氣。
一時間拳來腳往,兔起鶻落,打得好不熱鬧,兩人這樣拆解了不下三十多招,依然勝負不分。只是對方一直用單掌和燕青拆解招式,尤能應(yīng)對自如,倘若她用盡全力,恐怕高下立分。
屋內(nèi)的趙子淔和柔福一直留意著外面的一舉一動,聽動靜,和燕青交上手的似乎是一個女人,這一路奇聞異見,這才發(fā)覺當世女子很當初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從能文的吳貫中從茂德帝姬那里得知,再到后面劫富濟貧的琴清,到眼前這個似乎統(tǒng)領(lǐng)軍隊,身手不凡,和燕青都能打得有來有回的劍客,居然都是女人,而且能文能武,大放異彩。
柔福少女心性,猛然突然奇想,倘若能向此人學個一招半式,自己將來不說用來拒敵,也能用它來防防身,只是哥哥說這世上根本沒有適合女人練的拳法,現(xiàn)在看來,哥哥完全是在騙她。
“這位俠女姐姐,我們?nèi)齻是好人!”柔福也不管拳腳無眼,居然直接沖了上去。燕青心下猛的一跳,生怕傷了柔福,收拳后退,對方同樣也收勢撤招,退在一旁。
“既然你們是好人,那我們就是壞人了?”將劍收回劍鞘的女人懟了柔福一句,語氣頗不耐煩。
“我不是那個意思”這好人壞人還真的沒寫在臉上,柔福原本想巴結(jié)一下對方,只是平時都是人求她,現(xiàn)在她低下身段求人,這一開口,想不到反而把對方惹怒了。她江湖經(jīng)驗本來就少,和陌生人打交道更是欠缺經(jīng)驗,此刻尷尬的站在原地,實在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該如何說出去才不會讓對方生怒。
握劍的女人話鋒一轉(zhuǎn),語帶譏諷的問道:“你我誰好誰壞,我們姑且不論。我來問問你,如果一個人搶了別人的孩子,那這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
柔福想都沒想就脫口答道:“孩子是父母的心頭肉,搶孩子的自然是壞人了。”
燕青在一旁聽兩人這一問一答,心里一直掛著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的,某些疑問話到嘴邊,卻偏偏不敢問出去,眼前這幫身份不簡單的官軍,隱隱和剛逃走的陳凡四人有莫大的關(guān)系。
“那我問你,這樣的壞人該怎么處置?”女人再次問道。
“千刀萬剮。”
“好。”女子說完,猛然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拋到柔福腳下,而后用一雙發(fā)紅的眼瞼,恚怒的盯著柔福。
“這”柔福一時莫名其妙的,不知對方這葫蘆里賣得什么藥。
“你才是孩子的”燕青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整顆心崩得緊緊的,回想起念奴嬌當時在荷塘邊向石偃武問奶娘時的窘相,而且對方婀娜的身段,絕不像剛剛生育過孩子的婦人,陳凡和念奴嬌之間似乎也不是夫妻,兩人更像一對兄妹。此刻被對方這么一詰問,這些不尋常的地方似乎都能對上了,只是現(xiàn)在自己反而成了這破壞別人團聚的罪魁禍首,接下來自己該如何處理這爛攤子?
“反正那孩子不是那三男一女的,我是受人所托,來尋回這孩子,這剛剛摸出了一點頭緒,想不到最后栽在你們手里。”
燕青頭上如猛然起了一個焦雷,對方說出來的和自己想到的一模一樣,整個人如同掉入了冰窖,將他的信念瞬間擊垮了,萬念俱灰的燕青黯然的盯了一眼一旁的柔福,彎腰從地上拾起匕首,直接往脖子上抹去。
“不可。”柔福,趙子淔二人同時疾呼,持劍玉立的少女背后猛的竄出一人,直接向燕青手中的匕首搶去,哪知燕青原本抱著必死之心,那人沒一擊成功,反而在搶奪的過程中用那把匕首在燕青的右臉頰上劃了一道極深的口子,深可見骨,一時間血流如注,原本浪子的一張俏臉,就因為這一刀毀了。
“黃小子,怎么是你?”柔福和趙子淔齊聲而呼,就連此刻一張血臉的燕青也忍不住抬眼瞧了對方一眼,三人都是一臉的疑惑。
“公主,這位也是公主。”這黃小子正是前些日子不告而別的黃仙芝,此刻的他表情滑稽,在持劍的少女和柔福之間指來指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了,現(xiàn)在這一幕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曲廊上的燈火被一一撥亮,燕青,柔福,趙子淔此刻才看清對方的模樣,少女和柔福一般年紀,除了一張不遜色于柔福,明艷動人的俏臉,英氣逼人,長期練武的她渾身上下還自帶一股凜凜俠爽之氣,讓人為之側(cè)目。
“你也是公主,我怎么在宮里從來沒見過你?”柔福瞪著鼓鼓的眼睛在對方身上掃來掃去,想從對方身上搜尋一點熟悉的印象,只是那些從小玩到大的伙伴中,還真沒有這一位。
“我爹可只有我這么一個寶貝女兒”少女又驚又羞,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心里說不出的酸楚,恨不得立馬離開此地,回到爹媽身邊問個清楚。
“趙嬛嬛。”
“段素貞。”兩人這最后一句幾乎是同時答出,接著居然同時長吁了一口長氣,胸腹有釋然之感,最后居然同時相顧而笑。
“黃小子,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趙子淔將多日不見的黃仙芝拉到一旁,問個究竟。
“我們現(xiàn)在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這位公主是”趙子淔還是有些迷糊,段素貞和中原人一般模樣,不是他身邊那些武士露了底,還真看不出她和自己這些人有什么區(qū)別。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來的天潢貴胄之氣,還別說,和普通人還真不一樣。
“當世這姓段的,又是皇帝的,還能有誰?”
黃芝仙再這么一提點,趙子淔總算恍然大悟,離川蜀最近的東邊,不正是大理段氏的天下嗎?只是這堂堂大理段氏公主,怎么領(lǐng)著兵馬殺到自己這方的領(lǐng)土上來了?難怪這些人明明一副軍士打扮,卻以黑巾遮面。難道段氏趁大順王之亂,借機興兵,將成都都打下來了?怎么這事沒一點征兆?趙子淔越想越心驚,渾身戰(zhàn)栗的他很想將這個驚天的消息傳出去,只是唯一能從這里離開的燕青,臉上那一刀頗嚴重,一時半會的絕對不適合風雨兼程。
黃仙芝瞧著趙子淔陰晴不定是神色,接口道:“段皇爺和段王妃可是皇帝請去參加大朝會的,順便一覽東京。順便一覽成都名勝的間隙,猛然出了吳大人愛子吳容若被搶之事,敵人狡智,人手又不夠,段皇爺這才派公主及一行人馬仗義相助,為了防止沿途的官員人心惶惶,我們基本都是在晚間行軍,白天也是在荒野露宿,這才有了這么一出誤會。”
一切渙然冰釋,真相水落石出,趙子淔、柔福,燕青卻高興不起來,自己明明是向這位吳大人有所求,現(xiàn)在還助陳凡念奴嬌這幫來歷不明的家伙將吳大人的兒子弄丟了,這事如果被對方知道,恐怕連吃了三人的心都有了。這次成都之行,看來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徹底沒戲了,三人臉上同時起了一片陰云,心里更是說不出的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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