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快，康宅上上下下都喜歡上這個叫五的廝。    康大善人喜歡打馬吊，可是眼睛卻不頂事，每次都要拿得老遠才能看到牌上的花紋，出一張牌得半時間，時不時還老打錯。五默默地用木頭刻了一副馬吊牌。幾日之后，康大善人賞了五一件新衣裳。    有一日下了一場雨，新鋪的石階上有一些積水。結果害得剛過門的孫媳婦狠狠摔了一跤。幸好沒傷著骨頭。當晚上，五便拿著錘頭和鑿子，在石階上鑿出幾條花紋槽。在倒上水試過不再滑之后，康宅所有的臺階都多了花紋槽。    花匠每日提著水桶來來回回，一下來累個半死，還經常因為澆水不均，害得花枝爛根。五看見了，不聲不響的用細毛竹和羊尿泡做了一根長長的水管。從此，澆花成了花匠最愛活計，有一日甚至為了爭奪水管，幾個花匠還打了起來，康宅的大管事看不過去，定下了一人一的規矩。    一個月下來，眾人紛紛夸贊五心靈手巧又勤快。許多丫鬟婆子還打趣要給他找個婆娘。每當別人夸獎或者打趣五，五都只是嘿嘿一笑，低下頭摸著后腦勺，顯得額外憨厚。只是經常發呆，旁人問五在想什么，五也只是笑笑，從沒回答過。    今日是五月十五，康宅里的大女眷紛紛出門，去長興縣城的寺廟拜佛燒香。很多護院廝也隨同伺候著。五則因為年紀太幫不上忙，留在康宅內幫忙燒水。一會等大家都回來了，頭一件事肯定是沐浴更衣，去掉身上的煙氣。這熱水可少不得。    燒火婆子添了幾根柴火，又使勁拉了拉風箱，火一下子就竄了上來。這時五從外面抱著一抱柴火進屋來，放在婆子的身邊，擦了擦汗，憨笑著跟婆子：“大娘，我看柴火也夠了，您不妨去洗把臉，再到床上靠會兒，這有我呢。”    婆子一聽，頓時笑瞇瞇的：“也就你這實誠子敬著大娘，那我去歇會，你看著啊，別熄了火。”    “您放心。”五目送婆子進屋，轉過頭填了一根柴，拿起火鉗撥了撥，拉了幾把風箱，紅紅的火苗照在五有些臟污卻依然俊朗的臉上，只見下嘴唇被咬住，眼神深邃，眉頭緊皺，全然不見平日里憨厚的笑模樣。    “五，五！”幾道清脆的呼聲從伙房門外傳來，五回神后看了看火，又加了三四塊柴火，拉了兩把風箱，拍拍臉頰，換上了那副憨厚的笑容。    走出門，五看到大中三位姐站在一起看著他，連忙走到三位姐面前，低頭等候吩咐，并沒有話。    三姐今年十一歲，也是最活潑的一個：“五，我跟你，今日去禮佛，佛堂門口有個風鈴可好聽了，你會不會做啊？”    “會倒是會，可是……”    “我就知道你會，快點，快點做出來。我和大姐二姐每人房上掛一個，不許重樣！”    “額……的知道了，只是時間稍長一些，的明才能做出來。”    “快去快去，做得好了我賞你一個婆娘，嘻嘻嘻。”    “.......”五低著頭，顯得很難為情。    先是去庫房挑了幾樣東西，之后來到康家鏢局的鐵匠鋪，找管事請了幾塊黃銅和錫塊。管事聽是府里幾位姐要五幫著打風鈴，也就沒有為難，把前幾日新進的上好黃銅和錫塊挑了出來。    “鐺，鐺，鐺”五在鐵匠鋪融化了黃銅和錫塊，以八二比例混合在一起，稍稍冷卻一些后，將其附在一根鐵棍上，輕輕的敲打起來。這是五依靠著平時的好人品，剛剛跟鐵匠鋪的師傅學來的手藝。時間很緊，明就要交出風鈴，五全神貫注，叮叮當當的敲擊聲竟是響了一一夜。    原本三位姐以為，五打的風鈴和現在常見的風鈴一樣，一個鈴鐺下掛著一個布條，頂多聲音好聽些，可看著眼前被五稱為風鈴的東西，康宅的三位姐先是嚇一跳，之后卻瞪眼張口，驚喜的表情在臉上久久不能散去。    上面是用木頭做的一個圓盤，五根絲線從圓盤的周圍垂下，五根長短不一的銅管懸垂在中間，下面是的玉墜子。圓盤正中間垂下一顆黑色的黑曜石球，下面則是風鈴常有的粉色布條。一陣風吹過，銅管和中間的石球相互撞擊，發出“叮叮叮叮”的聲音，干凈清脆的風鈴聲讓三位姐仿佛置身仙境一般。    為了分別不同，這三個風鈴的玉墜子樣式并不相同，大姐明年就要出嫁，五用了石榴墜子，意多子多福。二姐喜愛讀書，性情溫潤，蘭花墜子是最好的選擇。至于三姐，平日風風火火活潑好動，又是屬虎的，五干脆讓石刻師傅刻幾個豬仔配上去，這叫寅亥相配，是為**。得虧這幾個墜子，線條簡單，不然一晚上時間還真沒法做完。    過了起碼兩柱香時間，三女才晃過神來，只見大姐搖搖頭：“可惜了。”    “這等心靈手巧，卻成了康宅廝，的確可惜了。”二姐在旁接了一句。五還是沒有話，靜靜的低著頭，等待吩咐。    “姐姐！”三姐發話了：“五這般手巧，要不我們去跟爺爺一聲，讓他給五個親吧？”    大姐二姐都搖搖頭，大姐還在三姐的頭上輕拍了一記：“年紀，卻成操心別人的親事，你去跟爺爺看，看爺爺不賞你一頓竹杖。”聽了聽，又：“只是五這般靈秀人兒，雖然年歲尚，但只做一個康家廝，的確有些屈才了。五，你可愿意讀書？”    五沒有回答大姐的話，而是突然下跪，叩拜起來。三女嚇一跳，還以為五聽得能讀書，太過感激所致。卻聽五了一句：“謝大姐恩，的不敢有這心思。還請大姐莫要再提。”    自幼讀書的二姐一愣，這個五進宅月余，平時沉默寡言，自己和幾位姐妹雖然也曾拜托他做些玩意，卻沒有怎么過話，只是這次聽見他回答大姐的問話，倒是個知義識禮的，莫非五讀過書？    待到三姐讓五起來，三人都愣住了，只見此時五淚流滿面，悲傷不已，只是死咬嘴唇，竟沒發出一絲哭聲。    三位姐紛紛詢問李旭為什么哭，可是五打死都不，幾位姐沒了辦法，卻發起狠來，直接讓五跟在她們身后來到前院前廳，找到了正在喝茶的康大善人，將事情前后了一遍。看樣子今五不開口是不行了。    康大善人聽完三位姐的講述，又看看幾人愛不釋手的風鈴，沉吟起來。五跪在下面，俯身叩頭。    “把趙管事叫來。”不一會，被五稱為表舅的趙管事匆匆進入前廳，見此情形，還以為五惹了什么禍事，慌忙下跪，求老太爺開恩。    康大善人卻擺擺手，問道：“五沒有闖禍，你不必請罪。叫你來是想問問，五可曾讀過書？”    “回老太爺話，此事的也不清楚。”趙管家這才放下心神，想了想，回到：“五的母親是的遠方表妹，未曾來往，只是的有一年隨爹回鄉祭祖才見過一面。若不是當初五拿著表妹的銀戒子，又能將家中長輩的名字的清清楚楚，的也不敢認下這個表外甥。只是五是否讀過書，的的確不知。”    康大善人點點頭，讓趙管事下去。又看向五，問道：“你自入宅以來，做事勤勉，也有幾分伶俐。今日大姐抬舉你，讓你去讀書，你卻哭成這樣，為何？”    五連連磕頭，已然忍不住哭出聲來，卻依然不肯回答。康大善人又逼問了好幾次，始終沒有下文。眼看爺爺就要發火了，幾位姐心中暗自后悔，不該這般任性，本來是好心，讓爺爺看看五做的風鈴，也有些好奇五的身世，只是沒想到五竟然這般執拗。    就在康大善人正要假怒，嚇一嚇五的時候，五終于開口了。    “老太爺大恩，的。”五還是跪地俯身的姿勢，話語帶著一絲哭腔：“爹是湖廣布政司荊州府人士，有秀才功名。從教導五讀書識字，希望五日后能搏一個科場功名。只是五頑劣，不喜經義，倒是對手工這等雜事癡迷不已。為此，爹常常教訓五，只是五屢教不改，讓爹娘失望。”    康大善人和三位姐點點頭，難怪五年紀輕輕，卻如此手巧，原來既讀過書，又喜愛手藝。能做出這等精巧的風鈴，也不為過。    “只是去年年中，村里闖入了一伙強人，整個村子上上下下一百多號人，竟是被殺了個干干凈凈。五被爹娘藏在家中的地道，這才得以逃生。只是五年幼，無謀生之法，依稀記得娘曾提起過表舅，是杭州府長興縣頂大的宅家管事，五這才一路乞討，前來投奔表舅。”    “那為何之前問你，你死活不肯？”幾位姐聽得眼淚漣漣，都為五的悲慘身世傷心。康大善人原本有些疑惑，全村一百多人被盡數誅殺，按道理早該上達聽，朝野皆聞，自己為何沒聽到半點風聲？正在思索，突然想起去年一事，頓時惻隱之心大動，看向五的眼神也愈發溫和慈愛。    五又磕了一個頭，回道：“家族盡被誅殺，雖然五僥幸得以逃脫，可依然算得上是煞。康宅家大業大，就連燒火婆子也是兒孫滿堂的有福之人。若是知曉五身世，必然不許五入宅。五為求生計，只能隱瞞下來。求老太爺垂憐，留五一口飯，五生生世世銘記老太爺恩情。”    只見此時的康大善人眼眶微紅，抬手示意讓一旁廝扶起五，嘆了口氣：“你也讀過書，子不語怪力亂神，一幫愚民牽強附會，裝神弄鬼而已，煞之不必放在心上。”又頓了頓，意味深長的接了一句：“只是世道變遷，滄海桑田，不知下還剩多少像你一樣的煞之人。”    一旁的三位姐松了口氣，雖然有些不明白爺爺的話，但看爺爺的臉色，五應該不會被打板子。三位姐正準備找機會帶著五開溜，康大善人卻出了一句讓前廳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話。    “五，從今往后，你就是老夫的干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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