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草原上的人們，傳承千年的除了原本平整后來卻變得圓圓的氈房，那王帳甚至鋪張幾里，有如當(dāng)年西晉王朝的奢靡之風(fēng)。那宴席的流水已經(jīng)鋪開了幾百米，仿佛就是為了等待趙烈一人。
那千里草原與陽光的滋潤與稍微炙熱的微風(fēng)，忽然讓人有種“沐浴春風(fēng)”的感覺。陽光照射在少年的后背上，讓他想起來了前世慵懶的盛夏，那個什么事都不用想，專心玩樂的時光。
大設(shè)坐在洪忽的身旁，并沒有類似中原一般的尊卑分明的禮節(jié)。看著那一騎飛塵，那紫金鈹在陽光下，倒影在草地上，把木柄尖端反射著陽光，那道光芒緩緩追隨著那個銀甲少年涵蓋整片草原與阿爾泰的山麓，甚至那高聳入云，也似乎在少年的豪情之內(nèi)。
大設(shè)也非常欽佩這樣的少年，在沒有親隨的情況下，只身赴宴，何況自己身后尚有十個草原猛士，無論他們的力量與體格，還是他們的人數(shù)，相信對付一個趙烈綽綽有余。
兩人捧著酒杯，就那么看著那個少年，下了馬，邁著四方八荒步，匆匆而來。侍從將那個少年攔在大帳之外，示意不能劍帶入內(nèi)。
少年將自己的長短刀與馬鞭交給侍從，卻將鈹握在手里，絲毫沒有交出去的意思。幾個侍從突然拔刀沖上來，將其圍在中間。
大設(shè)看了可汗一眼，知道他始終在觀察著那個少年，滿臉的欣賞，心里卻隱藏著不能為我所用的可惜，還有些許殺意。
“允許其帶槊入殿！”大設(shè)一揮手，可汗沒計較這種事情，自然就不算壞了規(guī)矩。眾侍從方才搜身，而后退出了帳門。
“將軍真乃大魏英豪，初來塞北便威名遠(yuǎn)揚(yáng)。曾經(jīng)未嘗見過，今日一見，果英雄也！”可汗哈哈一笑，很是豪邁，眼中的狠厲，如同生上位者一般，欣賞著人中的龍鳳，士中豪奢。
那少年卻僅僅是抱拳鞠躬，接著將自己的槊狠狠貫在地上，直接將地上戳了一個半尺深的坑，那紫金槊便直直立在那里，紋絲不動。
兩人看著他抖抖袍袖，擺弄鎧甲，而后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這時才秉手道：“多謝可汗與設(shè)將軍抬愛，臣感激不盡！”
大設(shè)上下打量這個謙退有節(jié)的少年，問道：“將軍來往西域，可為萬里獨(dú)行。在我所見世家子弟中，無一人可比將軍。”
少年卻只是微瞇著眼，抬手正色道：“不敢，不敢，中華尚有英豪在，我不過其中牛尾耳。”
三人相顧大笑，可汗伸手做請，少年便從容地拿起刀與放在桌子上的半只羊，熟練地切肉。甚至那鹽巴都用不上，就著那韭花大快朵頤。
桌上的酒水根本不用招呼，拿出來就開始喝，一點(diǎn)也不猶豫。甚至那根本不能生吃的馬肉，少年也動刀，有的甚至連著皮，一扯便是一長條的生肉。放進(jìn)嘴里咀嚼，過一會兒便咽下去，神色如常。
大設(shè)看了可汗一眼，輕輕拍了拍手。這時從帷簾后邊兒出來好些個突厥女子，有的女子特意禿頭，有的女子則蚨面殘耳，高矮胖瘦不一，長的也是人生百態(tài)。她們忽然輕輕碰觸著少年的后背與大腿，似乎是有意而為之。
少年卻紋絲不動，偶爾掙脫，剩下的便是大口喝酒，大塊吃肉，過不一會兒，便站起身來，向二人請辭。
可汗笑道：“這里牛羊滿山，女子滿帳，將軍何必著急動身？”
少年縱然喝了好幾大杯酒，卻口齒清晰：“家中尚有妻子惦念，焉能流連于塞北荒野，忘家人與兄弟耶？”
他走出門去的那一刻，所有猛士都慢慢步出中庭，所有人都在盯著那個矮個兒，卻威風(fēng)凜凜的少年。
少年卻挺胸抬頭，可汗與大設(shè)盯著他，目光悠悠，卻并未多言。相顧之下，心中竟有一些惜才的可憐。
……
趙烈步入王廷，卻發(fā)現(xiàn)兩人如同虎狼盤踞，坐在上首卻并不循禮。他們身后的帷簾之中，有些人影在閃動。他手心兒里的汗卻已經(jīng)如同水一般，開始滴淌在地上。
不過他面不改色，這時候除了鎮(zhèn)定，就是要鎮(zhèn)定，便不卑不亢，一絲不茍。從可汗的眼睛里，他看出可汗有些殺意，更多的，似乎是想問他問題。而大設(shè)的想法則似乎滿是傲視，似乎在用年輕的突厥少年與現(xiàn)在的他對比。
趙烈的警惕心隨著酒水慢慢放大，但是他并未停歇自己的勇猛，便是桌上有什么，就吃什么，杯里有多少酒水就喝多少。
兩人的眼里剛開始還算正常，直到他起身的那一刻，他看出了大設(shè)眼里的殺戮還有可汗高高在上的目光炯炯。
他起身告辭，連自己的長短刀都不要了，爆喝一聲，將自己的鈹抽出來，盡量保持鎮(zhèn)定自若卻越走越快。
等他跨出大帳，騎上已經(jīng)喂好了的好馬，頭也不回地跑了。跑了不知多久，方才察覺旋地轉(zhuǎn)的，似乎被絆馬索絆倒了馬匹一般，直直栽下馬，自己的眼睛里除了緊緊跟隨的藍(lán)，就是那側(cè)臉一直壓著的青青草地。
遠(yuǎn)處的牧人悠閑地踱步，最多只是看向這里，卻并不靠近。
趙烈腦子里一片空白，在那一刻也不知是摔傻了，還是那酒勁兒徹底涌上了頭頂，呆呆地看著地交界的地方，看著那些馬匹來回來去，那些羊相互抵角。
“哇~”趙烈根本動不了，只是胃里涌動，便將那之前吃的喝的都吐了出來。那種難受的感覺，甚至已經(jīng)超越了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嘔吐物在臉上流淌，卻一動不能動的難過。
他掙扎著，拼命將緊握的紫金鈹來回拿動，那種實(shí)在想死卻心念家鄉(xiāng)的感覺，真的太痛苦了。但是他心里頭一直有一種堅守，那就是絕對不能在這兒倒下，一旦睡起來昏黑地，無論醒來以后是生是死，都將是最難接受的結(jié)局。
那緊握的手仿佛磨豆子的磨盤，只能在旋地轉(zhuǎn)之中畫圓兒，那顫抖的雙腿根本不聽他的使喚，勉強(qiáng)撐了幾次，才堪堪抓住馬腿，攤在那里。
如果這匹馬對他并不熟悉，恐怕他抓住馬腿的一瞬間，就會狠狠給他一蹄子，讓他徹底沉睡，亦或是讓他大腦一部分機(jī)能徹底喪失，這種喪失，可以稱之為植物人。
突厥也是釀制白酒的國家，一直受東方帝國的影響，他們對于酒的理解也是那么綿延不絕，一浪更高于一浪。
趙烈拼了老命，也沒能將自己的腳放上馬蹬子。那馬非常通人性，見趙烈忽然如此，便跪下來，讓趙烈爬上去。待他徹底坐穩(wěn)，方才站起來，對著家的方向跑而去。
那一路上不知多少次的嘔吐，摻雜著那不斷略過的草地，趙烈心里很清楚，這一切都會在酒后忘記。在酒勁兒里的清醒，根本不能形成記憶，要不了多久，這種悔恨，便會徹底成為再也回不去的過去，還有那再不能回想起來的回憶。
再后來，便是人聲的怒吼與嘈雜，一切似乎都亂了起來。很多人將他攙扶下來，他很想罵他們，他很想話，但是他一句話都不出來。
最后一次清醒，他看到的，是那些黥面的人們，將他拖進(jìn)屋子里，這時候的他心里咯噔一下，再想掙脫，卻再沒有力氣。只有淡淡的那么幾句“快走”，就失去了一切記憶。
……
夜里的草原與戈壁堆疊在一起，涼風(fēng)習(xí)習(xí)又覺得有些濕潤的溫?zé)幔欠N明明察覺不出溫度究竟有什么變化，卻止不住身體的顫抖。
趙烈躺在木板上，邊的云霞燃著鮮血，靜靜地掛在空上，一動不動。那半綠半黃的土地上，竟有著無數(shù)的蟲鳴，偶爾有一些跳到趙烈的身上，惹得他心煩意亂。
蒼蠅在他頭上飛來飛去，讓他頭一回厭煩在野外的生活，車輪轉(zhuǎn)轉(zhuǎn)悠悠的，身體跟著車來回晃蕩，正好抵消了身心上的倍受煎熬。
他動了動手指，忽然驚醒坐了起來：“兄長，瞿二！”
幾人一直隨侍在他左右，見他驚醒，便將在前面壓陣的張圣叫了過來。見到張圣還在領(lǐng)兵，自己的親隨那些熟悉的面孔還在，便徹底放下心來。
“咱們這是在哪兒？我的鈹呢？”趙烈捂著腦袋，覺得自己的眼睛發(fā)脹，根本睜不開，加之渾身酸疼難受，胃里依舊翻江倒海。
“你一直握著呢，就在你身邊兒呢。”張圣沒叫停隊伍，便坐在馬車上，要跟趙烈閑聊一會兒。“咱們已經(jīng)南下，方才剛剛穿過沙漠，現(xiàn)在在漠南。你看來往商隊，現(xiàn)在已經(jīng)又恢復(fù)了當(dāng)年常態(tài)了。”
路邊兒那些駝隊，幾百幾千。除了那些可能僅僅為了短途的幾個人，其他人都是大家商賈，他們的貨物足夠一千人狠狠吃上一年，還綽綽有余。
趙烈道：“咱們?nèi)ジ卟豢虅e停――話，你怎么知道我著急走？”
張圣看著趙烈那張“老臉”，笑道：“你這一回來，我們就知道是急事兒。你不停地快走，我仔細(xì)一想，便收拾了所有東西，與那突厥汗廷不辭而別。”
趙烈又問：“可有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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