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十多天，楊道嗣身上的病依舊沒有痊愈，但他已經(jīng)無法安心養(yǎng)病了，就是這么一小段時間，趙智趁著楊道嗣不在，執(zhí)政事筆落在李忠身上的空隙，接連下達了幾道重要的人事任命。

    罷免了尤明遠的吏部左侍郎，接替者不是別人，正是楊呂望，而事先，楊道嗣與趙智兩人，其實已經(jīng)基本達成共識，楊呂望將會出任京兆府知府，而不是什么吏部左侍郎，這個官職雖然位高權(quán)重，但同時，也是非常容易犯錯出事，比之京兆府知府，還要敏感。

    而京兆府的主官人選，最后竟是落到了齊王趙詢的頭上，這出乎許多人的意料。

    尤明遠則是被認命為山南道觀察使，署理荊襄兩州政務(wù)。

    而隴右那邊，隱忍了一段時間，趙智終于是有了動作，武州都督李勛，被追加了隴右西道度支使一職，節(jié)制沙、夏兩州軍務(wù)，并在詔書中明確了一點，若發(fā)生緊急戰(zhàn)事，李勛無需請報朝廷，可直接調(diào)動沙、夏兩州軍隊，這就讓李勛雖無節(jié)度使之名，卻已經(jīng)有了節(jié)度使之權(quán)，兩者就算還有差別，也差不多了多少了，李勛對隴右西道三州的軍事，有了更大的權(quán)利與話語權(quán)。

    天未亮，楊道嗣早早起床，洗漱吃飯，穿戴整齊，便是準備參加今天的朝會。

    “老爺，夫人請你去一趟。”

    老管家快步跑到客堂，出聲稟報。

    楊道嗣張了張嘴，準備說下朝之后再說，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說道：“告訴夫人，我馬上就來。”

    “是，老爺。”

    老管家告退離去。

    楊道嗣的夫人甘氏，今年五十有八，是楊道嗣的第二任正妻，兩人的歲數(shù)，相差近二十歲。

    “夫人，身體可還好？”

    走進甘氏的臥房，一股子濃重的藥草味撲鼻而來，甘氏作為楊道嗣的正妻，出身顯赫名貴之家，但為人卻是頗為賢淑溫和，很得楊道嗣的敬重，可惜她命不好，身子很弱，自十年前一場大病，命雖然保了下來，但也自此癱瘓在床。

    “還不是老樣子。”

    甘氏臉色蠟黃，身子骨消瘦，精神萎靡。

    “你們都下去吧。”

    退散了房內(nèi)的侍從，楊道嗣走到床邊坐下，輕輕握住了甘氏的手。

    “老爺，我不知道你今早要上朝，不然也就不會讓管家去找你了。”

    “無妨，上朝還有一個時辰，時間很充足。”

    楊道嗣看著妻子，輕聲說道：“明月，有什么話，你就說吧，你我夫妻，不用拐彎抹角。”

    甘氏默默說道：“炳林找過我，自他成人之后，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到他流過淚了。”

    “呂望也是你的親生兒子。”

    甘氏沉默了，良久之后，才是再次開口說道：“老爺，你是在為楊家留后路？”

    “明月，你若是身體健康，那該有多好，我也就不用這么累了。”

    楊道嗣深深嘆息一聲，緊緊握著甘氏的手，微微有些激動的說道：“你說的很對，我之所以這么做，就是為了給炳林他們也或是整個楊氏一族，留一條后路，縱算我們豐京這一脈敗亡了，至少老三那邊依舊可以把楊氏一族的血脈給延續(xù)下去。”

    楊道嗣年輕的時候，就有著抱負與夢想，但到了如今，這些抱負與夢想，已經(jīng)成為了他的痛苦之源，劉桀也是如此，最后選擇了放棄，而楊道嗣，依舊還在堅持，他心中有家族，也有國家，不能說誰輕誰重，他只是試圖在其中找到一個平衡點，讓兩者相依相輔，共存下去，為此，他勸說六弟楊道臨放棄了手中的軍權(quán)，主動減弱家族勢力，退讓妥協(xié)，緩和與三弟楊道安之間的關(guān)系，因為從實際意義上來說，楊道安這一脈已經(jīng)從楊氏一族之中割離了出去，成了蜀地楊氏，成為了楊氏一族眾多支脈中的一個，他們之所以依舊保持著非常親密的聯(lián)系，只因為，楊道嗣與楊道安是親兄弟，楊呂望是楊道嗣的親生兒子，楊道嗣說的話，他們會聽，就算不服，也不會表現(xiàn)的太過。

    曾經(jīng)的過往舊事，導(dǎo)致楊道安以及部下，對于朝廷，始終存有怨恨之心，隨著這么多年過去，這種心緒，或許已經(jīng)變淡了很多，但它并沒有完全消失，一旦楊道嗣與楊道安相續(xù)去世，蜀州與朝廷的聯(lián)系就更少了，面對朝廷的打壓與猜忌，蜀州能否忍得住？若是忍不住，蜀州之地，日后很有可能會成為天下大亂的根源，這種結(jié)果，楊道嗣絕不愿意看到。

    所以，楊道嗣把楊呂望留在了京城，只要他在這里，日后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楊呂望與朝廷都是能夠第一時間進行協(xié)商也或是妥協(xié)，也只有有了協(xié)商與妥協(xié)這一個先決條件，事情才不會走到最壞的地步。

    穩(wěn)住了楊道安與楊呂望父子，也就是穩(wěn)住了整個蜀州局勢，而且，楊呂望與楊炳林雖為同父母親兄弟，但兩人的關(guān)系并不好，感情非常疏遠，一旦楊道嗣這些老一輩相續(xù)死去，豐京楊氏與蜀地楊氏，又靠什么去維持雙方的關(guān)系？僅僅靠著每年的祭祖大典與相同血脈？真要到了生死關(guān)頭，這些東西，代表不了什么。

    看著丈夫蒼老疲憊的面孔，甘氏心中有些難過，反手握住了楊道嗣的手，輕聲說道：“城外十里處的賞春園，里面的百蘭花馬上就要開花了。”

    “過幾日，我陪你去。”楊道嗣點了點頭，妻子最喜歡百蘭花。

    “老爺，去上朝吧，不要耽擱了。”

    楊道嗣點了點頭，站了起來，轉(zhuǎn)身緩步離開。

    看了一眼楊道嗣離去的背影，甘氏嘆息一聲，閉上了雙眼，不由想到了楊呂望，這個自己的親生兒子，那么還不懂事，就是送給了別人，那個時候的甘氏，肝腸寸斷，傷心不已，很長時間，才是慢慢恢復(fù)，這段時間，楊呂望時常來探望，再次見到親生兒子，甘氏曾經(jīng)也是大喜過望，痛哭流涕，但最后終歸是化作了無奈與心痛，因為從楊呂望的身上，甘氏感受到了親情，但這種親情，夾雜了太多陌生與刻意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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