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對著郭洋說道：“這次我向朝廷舉薦了一些人，其中就有你。”
郭洋非常感激的說道：“多謝大人栽培，末將感激不盡，日后有什么差遣，大人一句話，末將絕不敢推辭。”
郭洋的這番話，意思已經(jīng)非常明白了，自己以后就是你李勛的人了，有什么吩咐，自己一定順從。
“我們不聊這些。”
李勛不喜歡這樣的氛圍，也不喜歡過多的聊這方面的話題，有些東西，意思到了就行了，沒有必要說那么多。
李勛說道：“老郭，談?wù)勀銓@次戰(zhàn)爭的感受吧。”
郭洋一時間沒有說話，他在組織話語，在李勛面前，有些話可不能亂說。
李勛看出來郭洋的顧慮：“有什么就說什么，我要聽的是真話，還是那句話，這里沒有外人，你可暢所欲言，不要有顧慮。”
郭洋看的出來，李勛并不是在裝相，于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緩聲說道：“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結(jié)局，就我看來，嶺南的這次戰(zhàn)爭，要是朝廷反應(yīng)及時一些，是可以避免的，但就算如此，內(nèi)部的矛盾點(diǎn)，還是無法消除，隨著時間的積累，一個不注意，還是很容易引起大的戰(zhàn)事。”
李勛叫了他一聲老郭，郭洋倒是有些放松下來，不再一個末將一個末將，說著累。
“說下去。”
“其實(shí)很簡單，就一個字，情。”
情？
李勛倒是來了一些興趣，郭洋的這個觀點(diǎn)，有些意思。
郭洋繼續(xù)說道：“人是感情動物，你對我好，我肯定要報答你，前番與石虎的那場激戰(zhàn)，優(yōu)勢其實(shí)已經(jīng)走向大人您這一邊，這個時候，明眼人都應(yīng)該知道，識時務(wù)者為俊杰，沒有必要再去冒險，但還是有一些人，肯冒著殺頭的危險，起兵反叛，大人您最后殺他們的時候，是不是也很疑惑，他們?yōu)槭裁匆@么做呢？”
李勛點(diǎn)頭說道：“我當(dāng)時問過其中的一名郎將，他說是為了出人頭地，說到底，還是為了利益，被自己的**與野心害了自己。”
郭洋笑道：“這只是一部分，而且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李勛不解道：“還有其他什么原因？”
“那名郎將我很熟悉，叫做李從實(shí)，幼年孤苦，顛沛流離，十五歲那年，被石虎的父親石奎招入軍中，是石奎給了他一口飯吃，給了他一條活路。”
郭洋嘆聲說道：“地方藩鎮(zhèn)的士兵，對朝廷的感覺，其實(shí)很微妙，或者說是很模糊，仿佛距離自己很遙遠(yuǎn)很遙遠(yuǎn)，就比如我來說吧，我跟了呂肆要父子三十多年，雖然名義上是大晉的士兵，但是這么多年以來，朝廷沒有給過我一文錢，我的官職，我的錢，全部都是呂肆要父子給的，對此，我充滿了感激之情，說句實(shí)在話，曹實(shí)殺了呂肆要，惹了眾怒，大家都不想給他賣命，就算迫不得已，也是出人不出力，要是換了呂肆要，他要跟朝廷對著干，大多數(shù)人，指定跟著一起玩命。”
說罷，郭洋苦笑道：“大人，這些話有些難聽，還請您不要往心里去。”
李勛皺眉不語，陷入沉思之中。
李勛與地方藩鎮(zhèn)，接觸的并不多，所以對其中的很多東西，都不是很清楚，以前也沒有往那些方面去想，但是現(xiàn)在聽郭洋這么一說，李勛突然有了一種明悟的感覺。
就比如李勛在武州的時候，干著好好的，被趙智突然召回豐京，險些回不去了，說到底還是遭到猜忌，然后就是打下西域之后，又是被奪了兵權(quán)，明升暗降，再次召回豐京，而這一次，是回不去了。
對此，李勛一直搞不明白，自己對朝廷忠心耿耿，從未有過二心，為什么趙智就是不信任自己呢？為什么要猜忌自己呢？
此時此刻，聽了郭洋的這番言語，李勛終于是明白了，因?yàn)樗男睦锿蝗挥辛艘粋�假如，若是自己回到西域，讓李存孝、雷萬海等人跟著自己造反，他們會不會跟隨呢？
李存孝、雷萬海這些人，出身草芥，沒飯吃的時候，皇帝在哪里呢？流離失所，幾度生死的時候，皇帝又在哪里呢？絕望的時候，又是誰給了他們希望呢？一路走到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李勛給予他們的，李勛在他們心中是什么份量，皇帝在他們心中，又是什么份量呢？
直到現(xiàn)在，李勛終于搞明白了，趙智防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邊的那些人啊！
李勛與郭洋都不再說話，因?yàn)檫@個話題太過敏感。
沉默了一會兒，李勛指著郭洋說道：“辰州、黔州作為嶺南重鎮(zhèn)，其軍事力量不可空缺，朝廷肯定會盡快恢復(fù)這兩個州的軍事與行政，你在嶺南做事多年，對這里的局勢與環(huán)境等各方面都很熟悉，你盡快寫個奏折，費(fèi)點(diǎn)心，說點(diǎn)有用的建議，我?guī)湍銈鹘o皇上，或許可以給你一些助力。”
“是，大人。”
郭洋點(diǎn)了點(diǎn)頭。
兩人又是閑聊一會兒，隨后，郭洋起身告辭離開。
看著郭洋離開的背影，李勛搖了搖頭，有些東西，確實(shí)很現(xiàn)實(shí)，大晉自平宗河北大敗之后，朝廷財(cái)政幾乎崩潰，從那一年一直到現(xiàn)在，四十多年的時間，朝廷對地方基本斷了財(cái)力上的支持，大多數(shù)都督府或是節(jié)度使，都是自力更生，自己想辦法，當(dāng)兵吃糧，你給我做，我連飯都吃不上了，還談什么忠心與忠義？到了最后，還不是誰給我錢，我就跟著誰干，長久下來，也就形成了固定的雇傭關(guān)系，一方將領(lǐng)與手下的士兵們，也就綁在了一起，因?yàn)榈览砗芎唵危瑢㈩I(lǐng)要是倒了，朝廷不會給錢他們，沒有了生活來源，到最后還是死路一條，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將領(lǐng)擁兵自重，相對來說，其實(shí)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制度的崩潰，規(guī)矩的維持，就很難做到了。
開元元年，今年的最后一天，春節(jié)。
豐京已經(jīng)下起了毛毛大雪，嶺南的慘烈影響不到這里，城內(nèi)，不管是普通百姓，還是權(quán)貴豪門，不管是有錢的，還是沒錢的，所有人今天就一個愿望，全家團(tuán)結(jié)，過春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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