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瓷罐乃是專為貯存和施放歡喜煙而制，施放時將設計精巧的紅色蓋把輕輕旋動，煙毒就會從罐體各處緩緩溢出。尋常使用只需旋動半圈即可，可是孟七病餓交加之下心生幻覺，竟把這瓷罐當做了人乳。而恰恰就在這當口，四侍女正自面向隆赫丹唿哨示警，都沒防備這乞丐忽然醒轉。陰差陽錯之間，孟七狠狠一口咬上去，竟將那紅色的蓋把生生咬斷。    這次第，樂子可就大了！    蓋把一斷，立時導致瓷罐內的機關徹底崩壞。只聽先是“喀拉”一聲脆響，接著是四侍女中一人驚呼：“不好！解藥！”。    卻只見孟七手捧著的白瓷罐瞬間變成了一個鮮艷無比的紅絨球。這絨球遇著空氣，豁然暴漲，眨眼的工夫就把孟七、孟蘭、四侍女裹在其中。稍遠處被綁縛在地的吳鏞甫聽異響，轉頭看時，已見到對面憑空爆出一個徑可丈余的紅球，恍惚之間還以為是上的紅日墜地，才要張嘴驚叫，迅速擴大的紅球已經把他和賈魯也淹沒了進去。    ﹉﹉﹉﹉﹉﹉﹉﹉﹉﹉﹉﹉﹉﹉﹉﹉﹉﹉﹉﹉﹉﹉﹉﹉﹉﹉﹉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光景，雙合鎮外這片開闊地上仍舊紅霧蒸騰。東邊的朝陽這當口也已經冉冉升起，若是有人恰在此時從雙合鎮上向東望去，呈現在他眼前的晨曦美景簡直是云蒸霞蔚、妖艷絕倫。設若此人又是個求仙學道、望氣堪輿之輩，眼觀如此異象，不定會來個倒身下拜，再大大地喊上三聲：“無量尊！紫氣東來！太上老君要下凡啦！”    孟七抱著一個斷了蓋把的白瓷罐，獨獨一個人呆呆地站著，鼻子中聞到一種刺鼻的奇異藥香。他環視四周紅霧繚繞下的奇異景象和四周橫七豎八躺著的一個個人，心中暗自琢磨：“這真是婆婆和姐姐所的地獄嗎？地獄怎么這么漂亮，紅紅的如此好看？怎么姐姐和這些人都倒地不起，我們都死了嗎？那牛頭馬面、閻王老爺都在哪，一會兒要來抓我嗎？我經常不聽婆婆和姐姐的話，謊騙人、偷吃東西、還罵過廟里的神仙，會不會要被扔進油鍋炸成油條？我……我是不是還在做夢？”一時間胡思亂想，直嚇得渾身顫栗。    卻看左近眾人：孟蘭兀自昏迷不醒，但面頰上緋紅一片、煞是好看；四侍女倒在地上，面紅耳赤、眼神迷離、媚態十足，口中嚶嚶嚀嚀地不斷呻吟；賈魯和吳鏞身體被綁，也早就倒在了地上，此刻同樣也是面色通紅；韓山童、隆赫丹、封旭雷、蒙克四人也已經委頓在地，張口結舌、怒目望，卻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原來這歡喜煙，乃是番僧隆赫丹從大雪山門珍藏典籍之中私自盜取秘方、遍歷西域采藥提煉，獨門配置的一種迷藥，聞到它的人無論男女，不多時就會四肢酥軟，任人擺布。此外，這歡喜煙除了能瞬間迷倒成年男女，還兼具催情助欲之效，中毒之人兩個時辰之內不僅失去行動之能，而且渾身燥熱、心旌搖動、廉恥盡喪，必欲有人與之行那魚水之歡、床笫之樂，方得歡喜痛快，故名“歡喜煙”。    隆赫丹師承淵源、久居西域，頗通藥性醫理，可是并不拿醫藥治病救人，反而專門琢磨如何利用迷藥行樂宣淫。竊取秘方配成歡喜煙之后，遇見尋常不得下手、強取多有不便，抑或剛烈貞潔、誓死不與茍且的女子，往往就借助此煙之功效得遂淫心。有時自身趣興不高之際，為了交歡時尋那妙不可言的極樂之境，也少許嗅聞此煙以助興。歡喜煙配成以來，實在不知有多少良家女子被他荼毒玷污，目下這四個侍女，也皆是他以歡喜煙強占，心性迷失之后，甘愿受其奴役驅使的。    今日里當此緊要關頭，歡喜煙被孟七誤加觸動，轉瞬之間全數施放了出來，四侍女及隆赫丹都還沒來得及施以防備之法，導致敵我全都中毒、委頓倒地。隆赫丹眼看自己經年辛苦、好不容易配制成功的歡喜煙一朝盡毀，心中痛不欲生，不多時煙毒發作愈甚，更是渾身麻癢、下體爆痛。當下他勉力克制心神，忍著烈火般熊熊燃燒的心火，用西域話大聲斥問四侍女因何不加預警，就胡亂施放歡喜煙。怎奈那四侍女中毒至深，對隆赫丹的問話充耳不聞，只一味地呻吟不止，呼喚隆赫丹前來與之歡愛，直把隆赫丹撩撥得百爪撓心、氣苦無端，恨不得立時舉刀自戕。    ﹉﹉﹉﹉﹉﹉﹉﹉﹉﹉﹉﹉﹉﹉﹉﹉﹉﹉﹉﹉﹉﹉﹉﹉﹉﹉﹉    此時，賈魯雖也身中煙毒、備受煎熬，但一來他年齒稍長、御內之心本就消退不旺，二來身體被縛、氣血流通不暢，三來久渥孔孟之道、程朱理學，“存理、滅人欲”的定力頗為深厚，故而心中尚有一絲本性未被邪欲所泯，恍惚間一個聲音不斷提醒自己：“守住！守住！醒來！醒來！我這是中了邪毒，一定要快想個辦法脫困！”    賈魯頭顱不能轉動，勉力用眼角余光一看吳鏞，心中又是連聲叫苦。吳鏞此時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紅燦如霞，雙眼無神、對呆視，褲襠處鼓鼓囊囊，雖然手足被綁，心旌卻已不知飛到了哪處溫存旖旎之鄉，一時間口中饞水橫流、喃喃自語道：“娘子……娘子可憐可憐我嘞……可憐可憐你的鏞鏞……”    賈魯無可奈何之際，忽覺一個孩童的哭聲傳入耳中，原來是孟七被眼前景況驚嚇，終于從懵懂中清醒過來，扔掉白瓷罐子大哭。    孟七一邊哭著，一邊跑到孟蘭身邊搖晃她的身體，口中道：“姐姐！姐姐！我怕！”孟蘭卻猶自昏迷不醒，瘦削的面龐上燦若桃花，口里氣若游絲，喃喃地道：“七，我的好兄弟、親丈夫，過來讓我抱抱……”    賈魯久在朝廷為官，聽得懂蒙、藏等族的語言，方才四侍女商議施放歡喜煙時所的話、所做的動作，他都一一聽見看見。兼之他學養深厚、頗通醫道，此時努力回憶剛才發生的一切，心念一轉，已明白為什么獨獨孟七沒有被歡喜煙所迷，也似乎想到了解救自己的辦法。他仰面朝、身不能動，看不到孟七模樣，當下只得勉力喚道：“娃娃，是哪個娃娃在哭？到本官……到爺爺這廂來！”    呼喚了好幾聲，孟七這才聽見，暫且撇下昏迷不醒的孟蘭，哭著來到賈魯身邊。賈魯看見七的形容模樣，更加堅信自己的判斷無誤，盡量語氣和順地道：“娃娃莫哭，爺爺問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七，是個乞丐。爺爺你是誰？你是……你是城隍爺爺嗎？”    平日里孟七頑劣無賴、不服管束之時，吳婆婆和孟蘭常用地獄惡鬼、閻王城隍之類的故事嚇唬于他。他隨婆婆姐姐討食四方，也頗有幾次棲身在城隍廟之類的去處，見過泥胎彩塑的城隍之像。今見賈魯滿臉通紅、一把長須又黑又亮，他還以為真是下了地獄遇見城隍，只是這“城隍爺爺”為何被人捆得像個粽子，他卻未及細想。    當下賈魯強力克制歡喜煙的毒害，盡量和緩語氣道：“恩，甚好，你叫七。七莫怕，我不是城隍爺爺，而是個會演戲法的爺爺，你想不想看我演戲法？”    “我不想看，我想救我姐姐。她還是我媳婦娘子，她娘的讓她做我的媳婦娘子，昨晚還拜了爺爺地爺爺。她若餓死了，我就沒了媳婦娘子，我也不能獨活。爺爺你會不會演戲法變香饃饃？我要用香饃饃救我姐姐。”    賈魯差一點被七這一通“姐姐娘姐姐做我媳婦娘子爺爺地爺爺”給弄暈了頭腦，咽下一口唾液緩緩了心神，又聽見七讓變香饃饃，心中有了計議，道：“我是個最會變香饃饃的爺爺，我不但會變香饃饃，還會變羊肉餡兒的大包子，七要不要吃？”    “要吃要吃、姐姐也一定喜歡吃！你這就變，多變幾個！變十個！不，變一大堆羊肉包子！”    “莫慌！爺爺變包子要用法寶才行，你去尋法寶過來交給爺爺，爺爺就給你變一大堆的包子！”    “法寶在哪兒？怎么去尋？”    “你看你姐姐身邊，是不是還有四個外族的大姐姐？你去她們身上尋法寶，尋來了我再給你變包子。”    “那四個姐姐身上有法寶？卻在哪里？”    “就在……大概就在她們的酥胸……她們的脖子里！脖子上穿著繩，繩子上系著的就是法寶！”    ﹉﹉﹉﹉﹉﹉﹉﹉﹉﹉﹉﹉﹉﹉﹉﹉﹉﹉﹉﹉﹉﹉﹉﹉﹉﹉﹉    七救孟蘭心切，聽這“戲法爺爺”能變大包子，自然高興，于是依言走到四侍女身邊。四侍女兀自喃喃浪語，意亂情迷。七卻不管這些，伸出手在一個侍女頸中一摸，果然摸到一個烏黑的項墜，有雞心般大，上面鏤刻著精美的紋飾，聞起來隱隱有股甜香，卻又與空氣中仍未消散殆盡的歡喜煙香味迥然不同。    七用力拽了好幾下，終于拽斷掛繩扯下項墜，回到賈魯身邊將項墜給他一看，道：“爺爺，是這個法寶嗎？怎么用它變包子？”    賈魯在七去“尋寶”之時，又被歡喜煙勾起的邪念差一點弄得迷失神志，此時奮力睜開眼來，掙扎著口舌勉強道：“就是……就是這個法寶！七真聰明……你去那邊，把這法寶喂到那個……那個最魁梧最高大、滿臉亂渣渣黑胡子的漢人叔叔嘴里……那叔叔嬌滴滴打滾兒……那叔叔就地打滾兒一變，就變成了一大堆羊肉包子！”    ﹉﹉﹉﹉﹉﹉﹉﹉﹉﹉﹉﹉﹉﹉﹉﹉﹉﹉﹉﹉﹉﹉﹉﹉﹉﹉﹉    賈魯口中所“那個最魁梧最高大、滿臉亂渣渣黑胡子的漢人叔叔”，自然就是韓山童。雖然身中歡喜煙之毒害，神志欲亂，但賈魯于危急之間不假思索，就認定只有讓孟七先解了韓山童身上之毒，方可保全他賈魯以及鋪兵長吳鏞、丐幫封旭雷、孟七姐弟等人的性命。    孟七依言，大睜著眼睛走到韓山童、隆赫丹、封旭雷、蒙克四人附近仔細辨認。賈魯描摹韓山童的體貌頗是精準，再加上隆赫丹一身喇嘛僧衣、蒙克穿著官服、封旭雷身形瘦削而且頜下無須，是以七毫不費力，一眼就認出了誰是能夠“嬌滴滴打滾變成羊肉包子”的韓山童來。    待走到韓山童近前，七卻又分辨出韓山童竟是昨晚在荒村院落之中喂他姐弟吃冰糖的叔叔，不禁心下又躊躇起來，轉頭對著賈魯叫道：“戲法爺爺！這個叔叔我認得，他是好人，他昨日還給我糖吃。你若是把他變成了羊肉包子，他……他是不是就會死？”    賈魯誑哄孟七去喂韓山童解藥，已是用盡了邪欲催迫之下僅存的一絲清明心智，待七走向韓山童的時候，他的意志已經快要被邪欲徹底沖垮，一時間狠咬牙關、緊閉雙眼，專心致志地開始在心中默誦《戴禮》之“仲尼燕居”章句，一時竟未聽見七的稚氣詢問。    此時，倒在韓山童身旁的隆赫丹帶著粗重的喘息之聲，用略顯生硬的漢語道：“娃娃，乖娃娃，那戲法爺爺騙你，你喂這叔叔吃了法寶，他一定會死，他的肉就變做了包子餡！你把法寶喂給我，我是……我是雪山大牦牛變的……我吃了法寶，就變三百個牛肉包子給你吃！”    七聞言，呆立當場，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隆赫丹見他的“牛肉包子”謊言有效，正要再思忖幾句話兒，哄騙七把項墜送到他嘴里，忽然覺得眼前黑影一晃，卻是韓山童半截石碑也似的上半身緩緩坐了起來！    只見韓山童面色紅如重棗，“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黑血，艱難地伸手拉過七，將項墜從七手中接過，一面端詳項墜、一面對七笑道：“乖娃娃，只要能讓你和你姐姐吃飽肚子、永不挨餓，叔叔寧愿變作千萬個包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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