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文并不喜來到這西平王府,陰沉冷清,荒涼的讓他骨子里頭都覺得寒。可他卻一次又一次的來到這個院子,來見一個人,來為難一個孩子。 “周大人最近常來本王這院落做客,只是每次都趕得不巧。” 周文聽了這聲音,便抬眼看去,往日妖艷的段西山,今日里卻顯得略微蒼白。 “王爺這里,臣總也趕不對時候,不過對王爺來,卻事事都趕到時候了。” 段西山站的筆直,淡然笑望著周文。他沒讓鳳棲扶著,沒讓枯枝攙著,一個人站在院落中央應對著這御史臺中丞,著笑話,帶著淺薄的笑意。這樣的段西山,讓人心疼。他這般背影,大約就是書中所寫孤軍奮戰之態。帶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勢,獨自攬下一切,誰都靠近不了。 “只要趕對了時候,自然也就會有人歡喜,又何必分你我。” “王爺的是。”周文忍不住再瞧了一眼段西山,今日的他,氣勢弱了些。 “不知今次是哪位發的話,頒的旨?” 周文一愣,沒想到段西山竟是直接將這話了出來。 “自然是陛下圣旨。” 段西山聽聞此話,突然就笑了。只是身子到底站不大住,踉蹌了一下,周文下意識的伸手就要去扶,卻被段西山錯身躲開了。 “周大人宣旨就好。” 周文領旨,卻并不知旨意如何,就在他打開這黃緞卷布的時候,看到這旨意,他卻將話擱在了嘴邊。 眼前這人,與自己并無過多交集,似乎對他的印象,更多的也是從他人那里所聽而來。幾次接觸,也不過是見著了,心生厭惡而已。而現如今,他看著段西山單薄立于院中,才突然覺出,這人不過是個十五六七的少年,不過是個孩子。 “奉承運,皇帝詔曰:今已查明駙馬徐敩畏罪自裁于押解路上,其家仆眾人皆連坐,男子發配充軍,女子入娼籍,念敏慧公主乃皇親,特此鴆酒一杯。著西平王親自前往督查行刑。欽此。” 周文念完,已然從頭涼到了腳。他實在不知今日的段西山要如何面對這一道旨意。可他看著段西山從容撩起下擺匍匐跪地,雙手掌心朝上高高舉起,朗聲而言:“臣領旨。” 周文將圣旨交給段西山,卻見他并未起身,周文心里不由納罕,遂是上前一步,伸了手,想要拉他,卻在那一指距離時生生頓住。 他看到青色地面上那一滴水漬。 “枯枝,送周大人。” 躲在一旁的枯枝怒目看向周文,次次都是這人來,他家殿下便要大病一場,如今還是這般。 “還在磨蹭什么!”段西山拼盡全力吼了這一聲。 “是。” 周文只是定定看著段西山,看著地上那滴如墨一般的水漬,似乎,這一滴就這么滴到了自己的眼里,心里去了。 “圣意難違,還望王爺保重。”幾番話語哽咽在喉,最后也不過了這句無關痛癢的來。周文突然覺得無力,卻原來,走到這一步,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為何要為難這少年了。 周文隨著枯枝出了門,那邊的陸霜和云姨才松了口氣。若是這周文再不走,他們可真就攔不住鳳棲了。 就這么松氣的空擋,便見鳳棲飛著出去似的,一把摟住段西山的肩,就要將人扶起來。只是鳳棲也如同方才的周文一般,似是被什么定住了身。 “怎么?”陸霜見著不對勁,方要上前一步。 就在鳳棲開口的一瞬,段西山伸手,輕輕拽住了鳳棲的袖口。鳳棲心中一痛:“你和女醫下去備些補藥,再著人燒些熱水來,寒地凍的跪在地上只怕要涼著。” 段西山感激鳳棲如此聰明,了解他此時并不想讓任何人瞧見他的模樣。那輕輕拽著衣角的手,并未松開,不但未松開,反而是越捏越緊。仿佛一松開,他段西山就要倒地不起,他鳳棲就要隨風飄走一般。 鳳棲扶不起段西山,便陪著他一道跪在地上。一手扶著段西山,一手就去解自己的狐裘大氅,輕輕為他披上,有仔細掖了掖衣角邊緣,復又將人緊緊摟在懷里。神色間是溫柔,亦有心痛和怒色。可鳳棲卻是一句話都不,一個字也不問,甚至勸都不勸一聲。一個跪坐在地,一個依偎在懷中。只是那滴淚,青石板上那如墨色的淚滴不一會就消失了,再也沒出現第二個墨滴。 陸霜還在納悶,倒是云姨心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將陸霜扯了走,出了東廂院子的門,便囑咐誰都不要進去。 因為云姨知道,段西山今日,落淚了。 不知過了多久,鳳棲聽見懷中之人呼吸漸漸緩了下來,這才將人輕輕抱起。大約是跪的久了些,鳳棲膝蓋略微有些刺痛,起步時,稍有踉蹌。 “你又何必陪我這么跪著。” 鳳棲頓了頓,復又將人往懷里帶了帶,低頭看著他到:“這事你問我,還真是把我給問著了。不如,你來告訴我為何要這么著?” 段西山不話了,鳳棲當他是害羞了,卻不知,原來是段西山是真不知為何。他不是沒琢磨過這鳳棲,可琢磨來琢磨去,還差人調查了他的底細,卻怎么也不知這人為何會來到自己身邊。若是為了段瑾,可也沒見著人對著段瑾有多忠心,要是因著鳳昭的緣故,倒似乎也是有那么一些的可能。可他與鳳昭早就形同陌路,鳳棲花心思在自己身上豈不白費。 段西山想到這兒,心里大約明白,人與人也不過就是這么點兒關系,你圖我什么,我又圖你什么。想明白了,也了然一笑。可看在鳳棲眼里,這笑可不如不笑,見他張嘴欲言,也明白他不出什么好聽的話來,還不如不。 “成了,問你你也不曉得,又不知要從哪里猜些意思過來擠兌我。一會熱水來了,擦把臉暖和暖和,就躺下歇著吧。” 將段西山安穩放在床上,轉身欲為他端茶,卻似乎被什么勾住了衣衫,后頭一看,竟是段西山還拉著自己的衣袖。 段西山也被他看得頗有些羞赧,只是不知為何,他不敢放手,總覺得放了手了,他今日就撐不過去了。 鳳棲微微一笑,順勢坐了過去,將段西山手掌合十握在自己雙手之中,輕聲道:“冷,手涼,倒是個招人心疼的。” 還不等段西山些什么,就聽見門外枯枝的聲音:“這圣旨撂在地上竟然也沒人偷了去。” 周文回到自己府上,神色卻是少有的呆愣。下頭的仆從瞧見這般模樣的主子,也不敢多話,只怕一不留神惹怒了他。可偏巧的就有人往這跟前撞。那負責灑掃的僮此時跪在地上,眼淚婆娑,也不敢為自己求情,顫顫巍巍的看著讓人可憐。 周文瞧著他出神,許久才開口:“你叫什么?” 僮嚇得趕緊磕頭道:“人名喚山。” 周文將人扶起,有盯著地板上那淚水痕跡看,就在山的心要蹦出來的時候,周文才了句:“以后跟前伺候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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