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家和我們家也是合作關系，從顧氏絲綢行開業那天起，我們便合作了，因為他爹和我爹老早就認識了，在躲避戰爭的那段時間，他和我爹一路照應，所以交情才那么好。 今天是我第一天回顧府，等改天一切安排妥當后，我去劉毅家看看他，順便跟他打個招呼，讓他知道，我沒有死，我回來了，當年的顧女俠從海難中九死一生，王者歸來。 然而，在多年以后，如果能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我絕不會去告訴劉毅，我回來了，我還活著，我寧可一個人靜靜的待在顧府，寧可悄無聲息的在他的世界中消失，寧可不去見他，不認他這個青梅竹馬，我也不要去跟他打這個招呼。但是，事實似乎又告訴我，即使我不去見劉毅，我爹一定會告訴劉毅的爹，總之，上天就是能有辦法讓兩個人久別重逢，讓兩個人糾纏不清，讓兩個人彼此產生那些沉重的羈絆，這樣的相遇，是幸還是不幸？ 帶著楊成看完后院回來，黎叔過來跟我說，爹叫我，也是，一年多未見，他肯定比任何人都想我，比任何人都牽掛我，擔心我，當然，也有許多話要對我說。 “楊成哥，你先自己在這里待一會，我去爹那里看看他叫我做什么。”楊成點點頭，像個小孩子一樣乖巧的站在院子里，黎叔卻過來對他說，要帶他熟悉一下后院倉庫，今后能更好的干活，于是，楊成跟著黎叔又去了后院。 踏上青石臺階，敲了敲那扇紫紅色的檀木雕花木門，只聽得里面有個沙啞渾厚的中年男人的聲音說了句“進來。”我打開房門，爹端著一碗香茗，坐在椅子上。 走入正房，關上房門，第一句話便是“爹，你怎么不回屋歇著啊，坐在這里干什么？”邊說邊往屋里走，臨走前李念欣給我換上的黑色小皮鞋踩在紅色的地毯上悄無聲息。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爹的面前，仔細看了爹的面龐一眼，驀然發現，他比之前蒼老了許多，皺紋像蛛網一樣，爬滿了他曾經意氣風發的臉龐，眼神也變得渾濁了許多，不似往昔那般神采奕奕。 “清兒，坐。”爹并沒有回答我剛剛的問題，而是讓我坐。我不明所以的坐到爹面前，等待著他即將要對我說的話。 一進門的兩盆蘭花靜靜的綻放開來，吐露滿室馨香，那翠綠的葉子像簾幕一樣，低低垂在花盆兩側，隱約可看見葉子下隱藏的青花瓷盆。爹曾對我說蘭花象征高潔賢德，清正廉明，與梅花，竹子，菊花并稱為花中四君子。直到今天，教書先生教我的那首《詠幽蘭》依然記在心里，教書先生聲情并茂的聲音再度回響在耳畔婀娜花姿碧葉長，風來難隱谷中香。不因紉取堪為佩，縱使無人亦自芳。 是啊，蘭花并不好看，它沒有牡丹的艷麗，沒有芍藥的妖嬈，沒有玫瑰的芬芳，沒有菊花的清雅。但那又如何，它總是以最美的姿態綻放，總是以最優雅的樣子示人，即使它并不顯眼，并沒有多特殊，多嬌艷，它仍然能送來一室清香，仍然是中國國香。 它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它不在乎自己有沒有其他花美麗，就算沒有，它也會高傲的抬起頭，自我欣賞，就像當初，所有人認為我不過是個沿街乞討的孤女，所有人都瞧不起我，看不慣我，輕視我，藐視我，可他們誰能想到，其實我是顧家大小姐顧清兒呢？ “清兒，這一年來，你在外經歷了什么，跟爹說說。”待我坐下，他耐心的問起我來。一年前我經歷的，那在別人看來簡直就是傳奇一般的故事，而在我眼中，那是受盡苦難與折磨的一年，不講則罷，講了，我怕爹會老淚縱橫，但是我又不想瞞著他。 “爹，一年前我經歷了很多，它們雖然以殘忍的方式強行來到我的身邊，施加于我的身上，但它們教會了我成長，教會了我成熟，教會了我如何面對，如何承擔自己該承擔的責任，我想，這次回來，我對今后的繼承人一事，會有更多的經驗。”我沒有直面回答爹的問題，而是委婉的說出了自己經歷海難后的想法。 “那你能不能跟爹說說，到底發生了什么，和成兒相遇的事情就不必說了， 他是個好孩子，爹會像對待親生兒子一樣對待成兒的。”楊成是個孤兒，他在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母，我也很希望能為他找到一個溫暖的避風港，讓他不成熟但又不得不快點成熟起來的心靈得到一絲安慰與溫暖。 “爹，先說好，我說了以后，您千萬不要傷心，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沒有同小時候一樣，對爹嬉皮笑臉的說話，而是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口氣對他說道。 “清兒，你從來都沒有這么嚴肅過，在爹的印象中，你都是那個調皮活潑，沒心沒肺的清兒，發生了什么事都不在乎，都覺得沒什么大不了，就算是”爹停頓了下，繼續說，“就算是被梁秀菊她們欺負，你也依舊能泰然處之，像什么事也沒發生過， 如今，怎么卻像變了一樣？”聽罷，我的心像是被什么碰了一下，心中的某些東西在這一刻被喚醒，那是曾經走過的磨難與困境嗎？ “爹，此事，說來話長。”我用盡量平淡的口吻跟爹講述了我被凱旋門的人抓住，認識了翠蘭，又解救了美玉等人，還有，我和楊成被巡捕房的人追捕，我中了槍，又是怎么被龔沐輝救了，去了龔公館，他收我為義弟，還有龔雨蝶為我而死等等所有的來龍去脈。 講了一刻鐘的時間，才把這一年的事情刪繁就簡，簡明扼要的說了一遍，爹聽了以后，閉上眼眸，許久沒有說話。也不知過了多久，我以為爹睡著了，準備起身離去，爹卻在這時，緩緩睜開眼睛說話了“清兒啊，你是爹的驕傲，今后，顧家的家業，就指望你了。”爹說罷，用一雙略顯蒼老的手握住我的手，我能感覺到爹寬大的手掌，握住我略顯粗糙的手，那溫暖，那力量，絲毫不解當年。 “清兒，你受苦了，今后，爹不會再讓你離開爹半步。”爹寬大的手掌緊緊握住我的手，仿佛怕一松開，我就會再次離去，拋下他，去往很遠很遠的天邊，再也不會回來。 他掌心的溫度通過彼此的手掌傳遞過來，像是一股暖流， 涌入我的體內，使我曾受過的傷，嘗過的苦，心中的痛，眼里的淚，全部都化作一縷青煙，隨著這暖流，消縱即逝。“爹，清兒答應你，今后，無論發生什么，都不會再離開爹，離開顧府。”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爹微微皺著的眉頭才舒展開來，似乎，他為的，等的，只是我這一句話，這一個承諾。是的，他再也不想自己的親生骨肉離他遠去，再也不想讓她跌沛流離，再也不想她風塵仆仆，提心吊膽，再也不想她過著風餐露宿，任人欺壓的日子，那樣他會心疼的，他會悲傷的，他會一病不起，只能用那無助的思念，戚戚然盼著女兒的歸來。 “嗯。”爹用從未有過的輕柔口吻應了一聲，從前，他都是對我非常嚴厲的，從來沒有用這樣的口氣與我說過話，就算是在高興的時候，也只是以平常的語氣跟我講話，“你出事以后，爹一直堅信你還活著，每天命小紅去打掃你的閨房，你房間里的東西，我一樣也沒有動過，都是你走了是什么樣現在還是什么樣。當初，梁秀菊想要扔掉你的東西，騰出那間房子給顧玲兒住，被我制止了，后來，我把門鎖了起來，不讓她們進去，鑰匙，如今在爹身上。”話音落罷，爹從馬褂的衣袋中取出一枚不大不小的金色鑰匙，放在桌子上。 “清兒，你去看看吧。”爹說完這句話，轉身去了臥房。我的心里有著說不出的感動，小時候因為不聽話，沒個女孩子樣，不知被爹打罵過多少次，爹又是當爹又是當媽的把我拉扯大，我小時候不懂事，還頂撞他，還恨他，可是，當我遭遇了海難，在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的時候，只有爹堅信我還活著，顧家未來的繼承人不會就此沉沒于那場海難之中，心里的百感交集，愧疚不禁油然而生。 待那抹單薄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視線中后，默默拿起桌子上的鑰匙，鑰匙上仿佛還殘留著爹的體溫，溫熱溫熱的。此刻，我很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場，但泫然欲泣的眼淚到了眼眶邊不知怎的又退了回去，它是不愿流出來嗎，它是想我以堅強的一面示人嗎，它是想留住這片刻的溫馨還是不讓我心中的委屈與痛流露出來？ 走出門去，一縷微風襲來，初春的風夾帶著尚未退去的冬寒，給了我一陣寒涼，看了一眼身上的針織毛衣洋裙，這件裙子還是李念欣為我換上的，她說， 看到我身上那件不成樣子的衣服就覺得不是滋味，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也不必再女扮男裝，以男裝示人，她便為我找了一件這樣的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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