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月初七。 春光明媚,微風穿過新綠的樹梢,傳來細細的碎響,如初交心的兒女趁人不備時的竊竊私語。空飄著幾處羽狀柔云,大黃狗伏在潔凈的石階上,望著藍出神。日子過得悠閑而愜意。 可人的日子就不同了。 它身邊一雙雙腳來來往往,踏進走出,有幾次差點踩到它的尾巴,嚇得它一抖。 今日正是安陽公主的壽辰。魏武帝曹操的女兒被稱為安陽公主,朱溫給自己的女兒賜此名號,頗有比追曹操之意。 他曾在宴飲大臣時醉笑道,他和曹操一樣,都是在亂世之中激流直上,平定下以圖安邦定國之人,都可謂不世之梟雄!只可惜曹*得早,沒熬到稱帝那一日,他卻比曹操有福分多了!為此,那日他還肅穆地給曹操酹了三杯美酒,座中群臣見此,誰敢不起身舉杯酹地?于是一殿之中,酒香騰騰,惹人熏醉。 “快,可以給鱉飲酒了,把酒端上來!” 是王昭祚的聲音。他身系白色圍裙,正在案板上宰一只肥嫩的子鵝。廚房里一片沸騰,叫嚷聲,打水聲,走路聲,鐵鏟炒菜聲,灶火噼噼啪啪聲,一盤菜澆入熱油鍋發出的“滋滋”聲,全都混雜在一起。 阮大娘好不容易從廚房門外擠到案板邊,苦著一張臉求饒道:“駙馬爺,這些事哪能您親自動手,交給廚娘們做就好了!公主已經遣人來請了三次了,您就別為難我們這些下人了!” 王昭祚卻裝作沒聽到似的,又朝窗外喊了聲:“酒拿來了沒?” 阮大娘急得直跺腳,求爹爹告奶奶地圍著他打轉:“今日整個京城稍有頭臉的大人們都來了,公主一個人哪應付得過來?您是駙馬爺,不去前廳會客,卻——卻縮在這兒做菜!知道的您對公主上心,外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公主存心使喚您呢!我的爺——” “酒來了!”一個丫鬟在窗外喊道。 王昭祚于是急忙放下手中的鵝,徑直走了出去。只見庭中豎了根竹竿,上面用細線綁了兩只大鱉。把那兩只鱉放在太陽底下暴曬,曬了差不多兩個時辰,使鱉渴極,再讓鱉飲酒。最后烹飪,使鱉肉酥香,稱之為“燒醉鱉”。 王昭祚正在給鱉灌酒,這些事他定要親自動手。阮大娘卻仍不死心:“駙馬爺,我求求您了!您就算不可憐我們,也該可憐可憐公主吧!您在這兒窩著不出去,叫公主面上怎么掛得住?” 王昭祚被她吵得不耐煩,便回道:“我做完羊肚包子鵝就去!” 羊肚包子鵝是一道名菜。先宰子鵝,去毛,掏出五臟,清水洗凈,再將精肉、糯米飯用五味調和,填入鵝腔中。而后將宰好的羊剝去皮和內臟,把鵝填入羊肚用腸線縫好,再用火燒烤。此一道菜數味參雜,濃香迸發,深受京城名士贊賞。 這道菜王昭祚做了不止一次,每次他都要親自操刀,親自掌勺。阮大娘知道拗不過他,只得跟在身邊打打下手,不時地催促兩聲。 眼看鵝已備好,就差縫入羊肚了,阮大娘興奮不已,嚷嚷著去拿羊,卻被王昭祚攔住:“洗手了嗎你?”他一臉嫌棄,非要自去取。 他剛要把一整只子鵝塞入羊肚,大黃卻在此時狂叫起來。它弓著身子,一種蓄勢待發的氣勢,朝著王昭祚狂吠不止。王昭祚哄了兩句:“別鬧!這不是給你吃的!待會兒我再弄更好吃的給你,乖!” 誰知大黃不理不睬,竟叫得更兇。它聲嘶力竭,似乎要把喉嚨喊破。叫了一陣,它又上前緊緊咬住王昭祚的衣擺,死命地把他往后拉。 蔣玉衡覺得不太對勁,拉了獨孤一起,站在一邊仔細觀察。 “死狗,再叫打斷你的腿!”阮大娘本就急得手忙腳亂,被這狗一叫更是狂躁不安,情急之下也顧不得這是王昭祚的愛犬,兇兇吼道。 王昭祚因手里捧著鵝,不便撫摸大黃,哄了幾句又不見好,只得割了一片羊肉,扔到大黃面前:“好,你先吃一點掂掂肚子!待會兒我再給你弄一大盤!” 蔣玉衡心里一驚。心想這王昭祚與大黃早有默契,心意相通,連自己都看出今日大黃不太對勁,他不可能不起疑。但他此舉分明是心不在焉,急于擺脫大黃。難不成今日的壽宴別有名堂? 正想著,她看見大黃眼中忽的滲出兩顆晶瑩的淚水,它抓著王昭祚的衣擺,把臉往他腿上蹭了兩下,發出輕輕的*聲,伸著舌頭一喘一喘的,再沒有狂躁。 就在王昭祚要把鵝塞進羊肚時,大黃猛地一躥,直跳到桌上,用兩排鋒利的牙齒撕咬著羊肉,狠狠吞嚼著。 “哎呀,死畜牲!”阮大娘大驚,疾呼:“來呀,快趕下去!” 眾人一陣慌亂,而大黃沒吃幾口,便渾身抽搐起來,似乎身上每一塊肌肉都在打抖。它重重一聲癱在桌子上,一雙黑不溜秋的眼睛直直盯著王昭祚,淚眼朦朧,嘴巴一張一合的,似在告別。 王昭祚頓時愣住,也顧不得手里的鵝,扔到丫鬟手里,徑直上前,輕輕撫著它的額頭,聲音顫抖:“你怎么了?啊?怎么了?” 大黃再無聲,嘴角淌出白沫,終于不再掙扎,斷了氣息,一雙眼仍汪汪不舍,讓人看了揪心。 “大黃——” 王昭祚失了魂一般,面色發白,嘴唇微微顫抖。他想喚,卻覺得所有聲音都哽在喉間。這是他在這紛擾的孤城里唯一的朋友,卻死在自己手中。 蔣玉衡見那狗為了王昭祚竟舍命試毒,心里也一陣陣酸楚。 “這——這——”阮大娘連連后退了幾步,幾乎嚇破了膽,她怔了好一會兒,才抖了個激靈,念叨著,“我去稟告公主!對,稟告公主!” 著就往外擠。 “站住!”王昭祚的聲音里滿是悲痛,他緩緩抬頭,“此事不許聲張!” “這——” 眾人驚詫,低下頭去,互相遞了個眼神,發出的猜疑聲。 王昭祚從每個人臉上掃視過去:“賓客已到,若此時讓人知道公主府的廚房有人投毒,必定大亂!況且,這道羊肚包子鵝是我要親自做給陛下品嘗的,若傳到陛下耳里,必定認為我圖謀不軌!難道你們眾人也覺得是我有意毒害陛下嗎?” “不!不——”阮大娘聽了此話,身子一抖,急忙伸出雙手擺個不停,眾丫鬟廝也急急搖頭,“定是有人想借駙馬爺的手——” 阮大娘不敢往下,只急忙道:“有人要陷害駙馬爺!” 王昭祚回頭,一只手輕輕撫摸大黃的額頭,眼中悲憤交加,卻隱忍不發。 正沉默無語,忽聽得一個廝來喚:“駙馬爺,沉璧姑娘來了!” 阮大娘朝外望了一眼,面上露出厭惡之色。 沉璧姑娘容貌算不得絕色,但也稱得上是個美人兒。眉如柳葉,細長入鬢。纖細白頸,身量苗條,柔若無骨。著一身霞紅衣裙,走起路來步履輕盈,裙袂生香,唇邊總抿著一撇風塵女子慣有的笑意。 “問駙馬爺安!”她遠遠福了一福,聲音嬌媚。 王昭祚臉上悲痛未卸盡,但總算能擠出笑來。 沉璧覺察出異樣,關切地問:“怎么了?” 不等王昭祚回答,阮大娘便急急上前,朝沉璧甩了個白眼,回道:“駙馬爺,郢王和均王來了!” 郢王喚作朱友珪,排行老二,是朱溫早年出征時與亳州一營妓所生,字遙喜。朱溫后來得勢,卻因懼內而一直不敢將他母子二人接到身邊,直至朱友珪長到十三歲,母親去世,朱溫于心不忍,才接了過來。 均王是朱溫第四子,喚作朱友貞,是諸兄弟中生得最俊美,行事也最穩當的一位,因此頗得朱溫歡心。 他二人如今在朝中都炙手可熱,王昭祚自然不敢懈怠,于是轉身吩咐蔣玉衡:“這位沉璧姑娘是我從萬芳樓請來的,今日由她領舞!你帶沉璧姑娘在府中四處轉轉,可得心伺候!” 蔣玉衡聽到“萬芳樓”三個字已然一驚,正求之不得,于是乖巧答應。 沉璧身邊跟了個十五歲上下的丫鬟,名喚慧,高綰雙鴉鬟,臉略有些方,額頭飽滿,鼻梁高挺,穿著水青色衣衫,襯得容貌更加清爽俊朗。 蔣玉衡引著她們在后院花園里賞花,心里不停盤算著如何套出些話來。 后院假山堆疊,池點綴,池邊用矮矮竹籬圍起各色花藥,稱為“藥欄”。已是春暖時候,藥欄邊杜鵑爭艷,蘭花清淺,更有各種稀奇藥草雜植其間。香氣輕而遠,不時引來幾只粉蝶徜徉其中,甚是可愛。 沉璧走在這藥欄花徑,卻毫無觀賞興致,直直向前。倒是她的侍女慧,望見一只粉黃蝴蝶撲著翅膀在一朵杜鵑上盤旋,不禁多看了兩眼,落了幾步。 沉璧面色微怒,壓低聲音輕喝了一句:“還不走?” 慧忙收了眼,緊步跟上。 蔣玉衡見了,笑道:“沉璧姑娘花一樣的人物,何必為此動怒呢?駙馬爺常念叨,女子如花,還這愛花的女子才是率真可愛的!” 沉璧鼻子里哼了一聲:“你才來幾,可把主子的脾性摸清楚了?事主待客之道沒人教嗎?” 蔣玉衡才要反駁,便聽見身后傳來阮大娘憤憤的聲音:“如何事主,如何待客,我們公主府的人一清二楚!只是不知道沉璧姑娘這話時,把自己當成什么身份?” 話間,阮大娘已經站在了沉璧對面,挺直腰板,仍是一副嫌棄模樣。 沉璧也不生氣,嘴角仍抿著一絲淺笑。 “沉璧!”王昭祚不知何時站在回廊之下,臨風喚著,“我帶你先去客房歇息會兒!” “下作東西!呸!”阮大娘望著他二人的身影,低聲咒罵。 蔣玉衡心中愈發好奇,湊近阮大娘身旁輕聲問:“駙馬爺怎么對沉璧姑娘這么好啊?” 本以為阮大娘會借機好好發泄一番,痛罵一番,不想她把臉一黑:“進府時的規矩當耳旁風了?我過,不許瞎打聽主子的事,更不許在背后嚼舌頭!” 罷扭著身子氣嘟嘟地走了。 蔣玉衡朝她的背影吐了吐舌頭,轉身去找獨孤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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