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鳥鳴啁啾,桃花掩映一廊春景。王昭祚仍是一襲銀白錦袍,被身旁的一團霞紅映出幾許春色。他抬手輕輕扶住一支橫斜進來擋路的桃枝,步履輕緩。 “成敗在此一舉,你無端動什么氣?切莫因失大!”他話雖是責備,卻聽不出埋怨之音。 “是!我知道了!”沉璧輕言道,“只是你這新丫頭看上去倒有幾分伶俐!” “她本是富貴人家的女兒,家破人亡才賣身為奴的!比尋常丫鬟多些傲氣,也能理解!” 沉璧不禁將目光停在了他那張多變的臉上。他時而放浪滑稽,時而深沉憂郁,又時而如現在這般不溫不火,沉穩溫和。實在讓她看不懂!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杏紅繡桃花錦鞋,鞋面上的花就像從樹上落下來的一般,春情無限。 “我時常在想,你是一個怎樣的人?” 樹上流鶯宛轉,似乎這只是一個尋常人家的院,外面的那些繁華都與他們無關。 王昭祚笑了,一種自嘲的笑:“流亡之人!” 她不再話。反倒是王昭祚,沉默了許久,“大黃死了!” 她驚詫,傷懷。 那一年,她流落街頭,幾乎匍匐著攥住他的腳踝,祈求一點吃食。他身邊帶著的,就是大黃!他在同一,收養了大黃,又給了她一份恩。 她永遠忘不了那一眼!她抬頭仰望著他,就像仰望一個神。她,她愿和大黃一樣,做他身邊的一條狗。 他搖頭,告訴她,他只需要一條狗。況且,她不是狗,是人! 從那起,她告訴自己,她能為他做的,比大黃多! “駙馬爺——”一聲呼喊打破沉默,一個廝橫穿花徑而來,“駙馬爺,宮中派人來傳旨,公主請駙馬爺快前去接旨!” “知道了!” 蔣玉衡趁著人多事雜,知道阮大娘無暇顧及,便滿院尋找獨孤。找了許久都沒尋到,忽然聽到頭頂有人輕喚她的名字,抬頭一看,原來獨孤成兩腿架在樹枝上,朝她笑著。 “你躲這兒干嘛?” “噓!”獨孤成把手靠在唇上,縱身跳下樹來,把她拉到一邊,指了指一間客房,“我聽有個萬芳樓的姑娘來了,就一直悄悄跟著她!” “那消息傳給王昭祚了嗎?” “還沒有!” “這件事更重要,你快去!這里我來!” “嗯!” 獨孤成剛走沒多久,就看見王昭祚急步朝沉璧房里走去。他四處望了一眼,便匆匆關上門。蔣玉衡連忙放輕步子,靠到窗邊偷聽。 “朱溫不來了!”是王昭祚的聲音。 “怎么會!他最疼愛安陽公主!”沉璧想了想,“他不會是覺察到什么了吧?” 王昭祚半晌無言。 “如此一來,刺殺計劃就落空了!可惜了我的胭脂醉!” 蔣玉衡在窗外聽得一清二楚,他們果然要趁公主壽宴做點名堂!只是,胭脂醉是什么?她伏在窗邊生怕漏掉一個字。 “總有派得上用場的地方!”王昭祚也只能這樣安慰她。 原來朱溫臨出宮前,收到洪先國從鎮州呈上的奏折,將他在鎮州的所見所聞一一回稟。奏折中尤其提到王镕和晉國使者張承業私交甚密,而張承業曾侍奉昭宗,今為李存勖心腹,朱溫怎能不留心?況且洪先國回稟王镕對王昭祚為質一事頗為不滿。 俗話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反之,愈是富貴人,愈惜富貴命!朱溫白手起家,年輕時也曾意氣風發,豪興蓋。只是后來嘗到了權勢的甜頭,一點點做出那些怒人怨之事。或許是老了,心里總有些發虛。近兩年恍恍惚惚之間,竟格外惜命,甚至夜間睡覺時都覺得榻后有人手舉板斧對著自己的頭顱,一夜夜的睡不好。豈肯拿自己性命去冒險! 蔣玉衡見房中無聲,正準備悄悄離去,卻又聽到沉璧的聲音。 “還有一事!” “何事?” “鎮州傳來消息,二公子出城了!” “去哪兒?” “我們的探子回稟,往南!他并沒有交待去哪兒,是瞞著大王出城的!” 窗內傳來王昭祚一聲淺淺嘲諷:“他要親自來開封么?” “另有一件怪事!我們的探子回稟,近日看到各路節度使陸續去了鎮州,朱溫也派人去了。” “派了誰?” “洪先國!” “沒探到所為何事?” “我已讓他們仔細探查,估計這一兩就會有消息傳來了!” 蔣玉衡伏耳想聽得更仔細些,突然一個石子飛來,直直擦過她左耳旁邊,砸到窗欞上,“嘭”的一聲。 “誰?”房內驚呼。 完了!蔣玉衡心下一慌,撒腿就閃。 王昭祚忙推開窗,伸頭去望,只看見拐角處有半截衣裙閃過,那是公主府婢女的衣裙。他急忙出門去追,卻不見人影。 “是誰?”沉璧也急忙趕來,沉沉問道。 王昭祚搖搖頭,沉默半晌,眉頭緊蹙:“府中一個婢女!” “婢女?從前并沒有這樣的事,莫不是新來的?今日那個引我去后花園的丫頭你可清楚來歷?” 王昭祚心里也閃過幾絲疑慮。當初因蔣玉衡是潞州來的,身世可憐,他便輕易信了。如今想來,倒真有幾分可疑。看她和獨孤成的長相并無相似之處,他們真是兄妹?還有,那日佑民寺外,她去了何處?又怎么剛巧救了自己?更讓他疑慮的是,當時只覺得她或是因時調皮,彈弓使得熟練些,細一想,倒像是習武之人的手法! 沉璧見他又一次皺起眉頭沉思,便知道他也起了疑心:“她身上有什么可疑之處,不如來聽聽?” 她自知身份卑微,資質拙劣,但值得慶幸的是,多年身沐風塵,倒讓她那份女人生的第六感比常人更強些,再加上幾分聰穎,總算能為他排解一二。如此,便心滿意足了! 王昭祚思慮再三:“并無不妥,只是——她和一個少年自稱是兄妹,他們各自佩有一塊黃玉!” 他于是把獨孤成和蔣玉衡身上的黃玉之事與她聽。沉璧正苦苦思索,忽見庭前廊下一個裊娜身影緩緩而來,抬眼一看,原來是安陽公主。 安陽公主上著緋紅繡金葉牡丹寬袖襦衫,下配以鮮紅曳地石榴裙,霞紫披帛,牡丹金釵雍容華貴至極,滿庭桃花在她玉容之下倒顯得家子氣了。只是如斯美人,此刻眼中卻滿是憤懣和無奈。她恨恨望著王昭祚和沉璧,卻端不出她公主的架子。 沉璧知道這恨是因為自己,便上前半步,福了一福:“沉璧見過公主,祝公主——” 她嘴邊賀詞還未出口,安陽公主便冷笑一聲,揚長而去。 “又惹你的嬌妻生氣了!”她打笑一般,心里卻一陣酸一陣苦。 “隨她去!” 她明知他這一句,是他對公主無心,而非對自己有意,卻姑且當作是為了自己而的!女人一旦陷于情海中便是如此,那人的一句無心之話,一個無意之舉,在自己心中,都是暖的! 而不遠處,慧躲在房屋拐角,臉上浮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踢了踢腳邊的石子,悄悄退下。 古木妝臺正對軒窗,窗外桃枝橫斜,鏡中人面桃花。沉璧拈了一縷頭發垂到胸前,細細捋著,對著銅鏡出神。 那一年,戰亂加上水災,雙親先后撇她而去,她四處逃竄,茍延殘喘,卻被騙入青樓。若不是遇見王昭祚,她只怕逃不出,也活不成。她本可就此從良,落個自由自在身。可她卻自開了個青樓,又做起了風塵人。 王昭祚總心存內疚,勸她不必如此。她卻笑著安慰,除了這點本事,沒有別的法子養活自己。她想在這暗流洶涌的開封城為他搭一個后盾,哪怕出賣自己! 只為聽他在春色中誦那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她蛾眉微蹙,想起王昭祚的那兩塊黃玉,總覺得蹊蹺,嘴中反復呢喃:“桃樹,納福童子?桃,福?桃童?桃——子?” 她覺得不對,搖搖頭。 突然,她猛地將手往妝臺上一拍,碰倒一盒胭脂,傾灑出鮮紅粉末。她忽的站起,雙眼驚得老大:“木,子!李?” 她匆忙向門邊走去,急著要告訴王昭祚。就在此時,一個人影從窗外翻了進來,她還未來得及看清,那身影便風一般躥到身邊,轉瞬之間,她只覺得脖頸間貼著個涼涼的東西。 “別出聲!”是獨孤成! 原來獨孤成聽了蔣玉衡的話,本想將消息放給王昭祚,找了一圈,聽府里上上下下都在猜度朱溫為何突然不來了,他便知道王昭祚定是來找沉璧了。他急急趕來,卻正巧聽到王昭祚在給她那兩塊黃玉的事,見沉璧多有猜疑,他放心不下,因此一直守在窗邊。聽到沉璧出“李”字時,他陡然一顫,殺了進來。 原來李存勖給他們的那兩塊黃玉便是號令李家密探的信物,一個上雕桃樹,暗指一個“木”字,一個鏤刻童子,暗合一個“子”字,合起來便是一個“李”字,李存勖的李。 沉璧透過銅鏡看清了獨孤成的臉,也看見了架在自己脖頸間的匕首。她盯著銅鏡:“你們果然是李存勖的人?” “萬芳樓也果然是王昭祚的地盤!” “你們潛到他身邊,要做什么?” 獨孤成沒有回答。他雖然制伏了沉璧,卻不知如何是好。斷然不能放她走,不能讓她開口,那便只有一個法子!可是—— 他苦心學武,為的是有朝一日手刃朱溫。雖然他知道,在這個過程中,他要殺很多人,可這一刻真正來臨的時候,他卻如此手足無措,如此備受煎熬。 沉璧趁他張皇分身,伸手拔下鬢邊的銀簪,朝他喉間用力刺去。獨孤成一驚,右手迅速用匕首擋住,左手抓住銀簪,同時伸腿一掃,沉璧只是個弱女子,并不會武,三兩下就被放倒在地。 獨孤成死死摁住沉璧,用尖尖的匕首指著她,正猶豫不決,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慢慢靠近,接著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姑娘?” 沉璧聽了,剛要喊,就被獨孤成捂住嘴巴。沉璧死命掙扎,雙腿胡亂蹬著,她朝獨孤手上狠狠咬了一口,獨孤一彈,被沉璧喊出一聲。 “姑娘?”屋外那女子似乎聽到聲音,加緊了步子。 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獨孤成心下一狠,舉起匕首,朝沉璧雪白的脖頸上劃去。一道血痕慢慢暈開,沉璧嘴巴微張,眼中含淚。她仿佛看到自己的血綻成一朵朵鮮艷的桃花,在春風中飄飛,飛到那人身邊,落在他肩頭,貼近他的溫暖,聽他吟誦那首《桃夭》。 “姑娘——”門“吱——”地被推開,進來的是慧。她看到沉璧躺在血泊中,嚇得雙手緊緊捂住嘴巴。 “別動!”獨孤成從門后轉出,將還粘著熱血的匕首橫在了慧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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