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雄渾激越的起誓之聲在晉陽宮中飄蕩,聲音被卷入狂風中,掀翻一只鴿子籠,昏昏欲睡的白鴿頓時轉起滴流的黑眼珠,撲騰著翅膀逃出牢籠。 跪著的三人緩緩站起,周德威問:“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大王雖早有準備,但不知朱溫這次派誰出戰?” 李存勖胸有成竹,伸出雙手拍了兩下,門外便進來一個人,正是宋老瞎。 宋老瞎和況七娘去鎮州完成任務后,李存勖本不打算派他前去開封支援況七娘,但他們在開封城安插的密探傷亡慘重,一時間,開封的許多消息都無法及時傳出,因此,宋老瞎還是奉命去了一趟。 宋老瞎的一雙眼睛深深陷進肉里,眼窩處只剩黑乎乎的兩個洞,可蔣玉衡總覺得,那兩個洞比許多人的眼睛都明亮,它們似乎時時刻刻盯著她和獨孤成。 “稟大王,朱溫這次看來是鐵了心要拿下鎮州和定州,他打算派龍驤和神威出戰!” “龍驤和神威?”周德威眼中閃過一絲驚慌,不過驚慌只有一瞬,隨之奔涌而出的,是恥辱和憤怒。被擊敗的恥辱,欲雪恥的憤怒。 當年他和先王李克用率兵與梁軍對抗,因寡不敵眾,竟被一路逼退至晉陽,差點丟了晉陽城。而在他和李克用心里刻下這觸目驚心的一戰的,正是龍驤軍和神威軍。 周德威怒氣填胸,雙手抱拳:“大王,末將愿領兵前去,一雪前恥!” “好!”李存勖一手握住他的拳頭,豪氣噴薄,“朱溫想一雪潞州之恥,本王就讓他的龍驤和神威有去無回!” 張承業見他們君臣意氣風發,便清了清嗓子,低聲提醒道:“大王和周將軍領兵如神,只是,龍驤軍和神威軍的實力不容覷,先王在世時,也時刻保持謹慎——” “老監軍的是!”李存勖笑了笑,慢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朱溫是與我父王爭下的人,我年幼,自然不敢怠慢!要滅神威和龍驤,當然不能只靠滿腔的熱血!出來吧!” 殿中頓時闃靜無聲,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李存勖在叫誰。偏殿中的獨孤成和蔣玉衡大眼瞪眼,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于是垂首走進殿中,畢恭畢敬地站在李存勖跟前。 “開封城內,多少人因你們二人丟了性命!現在我若給你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你們可接得住?” 蔣玉衡眉眼雖始終向下,語氣卻不卑不亢:“請大王吩咐!” “別急著答應!”李存勖道,“這次不比上次,這次的任務關系到千千萬萬士兵的性命,關系到我河東今后的局勢。若你們做成了,過去的事,本王既往不咎;若敗了,你們,還有宋老瞎和況七娘,都別活著來見本王!” 李嗣源聽了其中的利害關系,覺得實在不該把這樣的重任交到兩個娃娃手里,他正要上前勸阻,話剛到嘴邊,卻被李存勖一手攔回。 獨孤成和蔣玉衡彼此對換了個眼神,上前半步,言辭懇切:“我與朱溫本就不共戴,上次開封一事,是我和玉衡失職。為余伯伯和吳大方等人報仇,我們義不容辭!” 李存勖滿意地點點頭。仇恨果然是條再好不過的鞭子,握著它,你就能驅使心懷仇恨的人奮不顧身地赴湯蹈火。 李嗣源還是不放心,于是追問道:“你們可有具體可行的法子?這可不是兒戲!” 蔣玉衡沉思須臾,兩眼一轉,仰面堅定道:“夫將者,國之輔也。龍驤和神威若在戰場上臨陣換帥,大王可有信心一舉滅之?” “哦?”李存勖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頭。 蔣玉衡面露微笑:“劉知俊不是有把柄握在周將軍手里么?至于劉鄩,開封自然有人想要對付他!” “我?”周德威不解。可聽完蔣玉衡的理由后,他哈哈大笑,望著眼前這個一日日長大的孩子,連連點頭:“女子,聰穎明惠,若加以雕琢,他日堪為一代女將啊!” 蔣玉衡抬頭望了一眼李存勖喜怒難分的臉,低下聲去:“玉衡不愿做什么女將軍,只愿一世追隨大王,為大王效犬馬之勞!” 晉陽宮的上方飄蕩著爽朗的笑聲。 佑七年十一月,彤云密布,北風怒號。兩支浩蕩嚴整的軍隊在中原大地上邁開步伐,它們分別從太原和開封出發,向著鎮州和定州前去。 與此同時,兩匹飛騎正快馬加鞭趕往開封。 冬季的開封不比春夏繁榮,整座城都顯得有些慵懶。古樸的青石板上縮著一只蜷尾花貓,它正瞇著眼享受難得的暖陽。 “故地重游的滋味,比想象中的更苦澀!”獨孤成倒了一碗熱茶,挪到蔣玉衡跟前,喃喃自語。 蔣玉衡瞇起眼睛,目光穿過杜氏茶樓二樓的窗外。兩年前,在這條街的對面,佇立著全開封最繁華的酒樓。那里歌舞升平,絲竹繞梁,那里迎來送往,酒菜飄香。那里曾是多少人的向往,曾是多少人飛黃騰達的秘密堂!如今,又是多少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那里曾住著一群無家可歸的人,一群身負血海深仇的人。他們在這龍潭虎穴之中互相扶持,有的甚至快忘記了仇恨,享受著每一簡單安穩的日子。可是他們因為兩個毫不相關自作聰明的陌生人,死無葬身之地。 蔣玉衡望著對面煥然一新的商鋪,心像被堵在了嗓子眼。心樓被燒毀后,那里蓋起了新的建筑,開了幾家新的店鋪。那些店鋪的老板和二,和從前的吳大方一樣,笑嘻嘻地把一個個客人接進店里,又心翼翼地送出來。 他們沒在杜氏茶樓久待,出了門便往公主府去。公主府前的茶鋪還在,那棵柳樹雖然枝葉光禿禿的,但看得出,無論是樹,還是人,都長高了。 他們正想向茶鋪的二打聽,卻遠遠看見二正在給一位客人些什么,兩人的眼睛總時不時地瞄向公主府。獨孤成和蔣玉衡于是裝作若無其事地挑了張靠近他們的桌子坐下,仔細聽著。 眼前這個人看上去二十來歲,中等身材,臉方方的,眉毛很濃,眼睛卻不大,下巴處蓄了些淺淺胡子。他一身灰布衣裳雖樸素,但還算干凈整潔。看他坐時,兩腿并開,腰板挺直,右手搭在桌面握成拳狀,左手放在大腿上,也絲毫沒有放松。獨孤成見他舉止言談中有一股凜然之氣,猜到定也是個習武之人。 “唉,可憐了!”茶鋪二還是兩年前慈悲為懷的語氣,“兩年了,自從上次那什么心樓的事出來了,駙馬爺就一直被軟禁在公主府里!我兩年多沒見他踏出過這道大門了!”那二伸出手指著公主府威嚴的大門,又擺擺頭,神色愀然:“人還在不在都不知道!” 那灰衣男子眼中露出驚憂之色,心不在焉地謝過二之后,掏了幾個銅板便離開了。 夜色沉沉,公主府還是和兩年前一樣,燈火雖明,卻毫無溫情。沒有歡歌笑語,沒有燈紅酒綠,甚至,連鳥叫蟲鳴似乎都心翼翼,生怕惹到了誰。 獨孤成和蔣玉衡對這里十分熟悉,即便在黑夜中也輕車熟路,可是眼前這個人似乎就沒那么熟了。他們二人躲在一座假山后,鎮定望著那個黑影東張西望地偷偷摸進王昭祚的書房里。 他們還未來得及靠近,就聽到書房里傳來一陣打斗聲。看來王昭祚這兩年并沒有因為軟禁而稍享太平。 “大公子!” 刀劍錚錚聲中一聲呼喊讓黑夜重歸寂靜,獨孤成和蔣玉衡貼在窗外,聽見王昭祚驚問:“你是什么人?” “大公子莫慌!在下叫萬皓,鎮州人氏!” 原來白日在茶鋪,獨孤成和蔣玉衡看見的便是萬皓。他們一路跟隨,發現萬皓并沒有徑直離開,而是圍著公主府的高墻仔細琢磨打探了一番,而后找了間附近的客棧住下。到了夜里,他果然翻墻進去了。 燈影幢幢,萬皓將自己與張文禮是好友,曾在王昭誨手下謀生的事一一明。他話還未完,就聽到王昭祚的冷笑:“怎么,我已經是半個階下囚了,我那好弟弟還是不肯放過我?” “大公子誤會了,我并不是奉二公子之命前來的!”王昭誨想殺王昭祚的事,萬皓從張文禮那里了解得一清二楚。他正是看不慣王镕的怯懦和貪圖安樂,看不慣王昭誨的狠毒和骨肉相殘才決定離開的。 萬皓雖言辭懇切,神色真摯,可久處牢籠的王昭祚比從前更加心翼翼。他微瞇著眼,嘴角勾起冷冷笑意,心中跳躍的是孤狼之心,身上套的卻是刺猬的寒刺。 “你找錯人了!鎮州城內,有的是權勢滔的人,而我只是個被軟禁的棄子。” 從鎮州到開封,一路風霜雨雪,一路斷骨殘骸,萬皓從未想過王昭祚會是這種反應,他驚愕在那里,半晌沒有吐出一個字。王昭祚將頭微微一歪,冷眼中似乎有千萬粒碎星子跟隨燭火跳躍,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萬皓的神情變化。 “朱溫已經揮師北上,龍驤、神威一到,鎮州就完了!”萬皓痛聲疾呼。 王昭祚的眼神陡然顫動,就像尖石捅破薄薄的冰層,沉入湖水里,“叮咚”一聲,難探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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