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色凄迷,劉知俊呆呆立在木棍架起的火盆旁,隨風躥動的火舌幾乎要灼到他的臉上。 “咴——”一聲馬鳴從馬廄里傳來,劉知俊循聲望去,雙眉緊蹙,面色發白。他似乎聽到了潞州城外那一聲慘絕人寰的馬嘶。那夜兵馬慌亂,可不知為何,在心慌意亂之時,他沒有注意符道昭的神情,卻牢牢地記住了那匹馬的眼神。那種始料未及的驚慌失措,那種痛不欲生的忿恨。那匹馬仰面痛呼,轟然倒下的巨響如平地驚雷,炸開在他腳下。 “劉將軍——” 驚慌中,突然有人喊了他一句。他抬眼一望,劉鄩不知何時從大帳中出來了,正站在門邊,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望著他。他知道,這眼神里絕沒有絲毫善意。 他不由自主地偏著腦袋試圖往營帳里打探,劉鄩用銳利的目光盯著他:“劉將軍要找什么人?” “?”他結巴道,“沒——沒有!” 軍營里巡邏的士兵來往不斷,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戰馬的嘶鳴,甚至夜火噼噼啪啪的燃燒聲,從不間歇地為深夜守衛,可劉知俊還是覺得,太靜了!他與劉鄩之間,*靜了。安靜得他似乎能聽到劉鄩沉重的呼吸,能聽到劉鄩憤怒的咬牙切齒聲和握拳聲。 可劉鄩始終悶不做聲,如一湖深水,讓他琢磨不透。 “可否進來一談?”劉鄩突然緩緩伸手請他進帳。 劉知俊頓時六神無主,一雙腳仿佛釘進了土里。他的腦子飛速地轉動起來,進去,劉鄩不會想來個甕中捉鱉吧?可若不進去,會不會顯得太心虛? 正猶疑,劉鄩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有些戰術,想跟你商量一下!” 劉知俊見無法拒絕,于是僵硬地扯出一絲微笑,邁開畏畏縮縮的步伐。 “這——這——”劉知俊剛進營帳就神色大變,雙目圓瞪,手顫抖著指向地上,不解地望著劉鄩。 劉鄩一如既往地冷冷盯著他,眼中寒意更甚冰雪中的刀鋒,可語氣卻無比平靜:“幾個造謠生事的,嚇著你了?” 原來地上躺著三具尸體,正是方才給劉鄩道明符道昭死因的那三個。 劉知俊喉嚨里一陣干澀,他竭力吞了吞口水,深吸一口氣:“沒——將軍笑了!” 劉鄩的目光在劉知俊躲閃的眉眼之間徘徊許久,才轉向地上蜷縮的尸體?粗厣仙袦責岬孽r血,劉鄩緩緩彎下身子,撿起尸身旁自己的佩劍,從桌案上捏起帕子慢慢拭去上面的血跡。 征戰多年,死在自己手中的人不計其數,可這三個人,卻讓他的心像被人剜去了一般。他聽見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握劍的手也開始顫抖。 劉知俊站在一旁,見他面色陰沉地拭劍,心里不由得一緊,雙手立即握拳,眼睛往門邊瞟了瞟,悄悄向后退了一步。 劉鄩將劍上的鮮血一點點擦拭干凈,冷冷看了劉知俊一眼,盯得劉知俊心里發虛。而后,劉鄩舉劍隨意舞了兩下,“錚”的一聲,寶劍入鞘。劉知俊緊捏著的心這才稍稍松了些。 “凡舉兵師,以將為命!”劉鄩道,“你我同為征戰大將,自當同生死,共安危!” 這本是一顆定心丸,可在劉知俊聽來,卻無比刺耳。他提了提喉結,弱弱指著地上的尸體問道:“這——這似乎是今日的戰俘,不知他們——造了什么謠?” 劉鄩冷峻的目光如一道迅疾的閃電,良久,劉知俊才聽見他沉雄而決絕的聲音:“我既不愿,你就不必問!造謠者已被我殺了,謠言止于此!” 劉知俊慌忙點頭,眼里卻閃過一絲隱匿的狡黠。 而趙州城內,周德威、李嗣昭和郭崇韜三人圍爐而坐。他們將長劍靠在腳邊,伸出雙手在火爐上烘烤,把頭湊到一處竊竊私語。 李嗣昭聽完周德威的話,猶疑道:“此計雖好,可是——劉鄩其人,你想過沒有?” 周德威沉默。他知道,劉鄩乃真正的大將,不僅武藝高強,謀略精明,更重要的是,他明事理,重大局,雖為戰將,卻以仁德為念。周德威一直想與他結識,若不是各為其主,不定他二人還能成為摯友故交! “你是,我這一戰白白犧牲了那么多兄弟?”周德威突然有些沉不住氣。 “我不是這個意思!結果如何,還未可知,你急什么!” 爐火灼熱,周德威有些不悅,李嗣昭也不再多什么,二人各自靜默沉思,愁眉不展。一直在旁靜聽的郭崇韜突然開口:“其實,末將倒覺得,此計定能成!” “哦?” 見他二人迫不及待地盯著自己,郭崇韜身子向前微傾:“劉鄩的確不是個容易中圈套的人,可末將以為,這件事的關鍵恰恰不在劉鄩,而在劉知。 “怎么講?” “不管劉鄩面上如何,符道昭真正的死因,他肯定已經一清二楚了。兩位將軍擔心的無非是劉鄩會不會揭發劉知俊,可是,不管他揭不揭發,劉知俊都不會坐以待斃!” 周德威和李嗣昭二人若有所思,李嗣昭仍有疑慮:“依我看,劉鄩絕不會為了一個死去的符道昭而置千軍萬馬于危險境遇,他定會將此事大事化事化了,甚至會告訴劉知俊,他不會找劉知俊的麻煩,這樣一來,豈不——” 周德威卻對李嗣昭的話置若罔聞,他直問郭崇韜:“你方才劉知俊絕不會坐以待斃,你是,他們會內訌?甚至,劉知俊會對劉鄩下手?” 郭崇韜搖搖頭:“會不會下手不準,可他們二人比不能共存!” 李嗣昭身子往后一靠,頗有懷疑:“你如何就能確定?若劉鄩真的與他同心協力呢?” “劉鄩當然愿意與他同心協力!”郭崇韜不慌不忙道,“為了贏得此戰的勝利,劉鄩不得不和他同心協力!” “你的意思是——緩兵之計?”周德威失落的眼中漸漸泛出欣喜。 “以二位將軍對劉鄩的了解,他是個心胸寬廣到能容忍殘殺戰友、臨陣脫逃等劣跡的人嗎?” “他不是!”周德威和李嗣昭異口同聲道,“他面上敦厚,骨子里卻剛烈,深通權術卻嫉惡如仇,治軍嚴明,在他的軍隊里,他絕不容忍這種事情發生!” 話到此處,他們心中已然明了。劉鄩此時不會與劉知俊撕破臉,可一旦戰爭結束,回了開封,劉知俊有幾分勝算能與劉鄩在朱溫面前對質!劉知俊如此機警狡詐,豈會想不到這一點! 人之心度不了君子之腹,可有時候,君子之腹更難度人之心。你猜忌我,我防著你,你算計著秋后算賬,我不如先下手為強。下之大,不過人心! 周德威驚詫地望著眼前這個年輕人,暗暗點頭稱贊。 而另一端,開封的皇宮大殿之上,群臣闃寂,垂首噤言。朱溫的目光上下移動,一排排掃過手中的奏章,臉色越來越難看。金階玉陛之下,朱友貞滿眼期待地望著朱溫,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朱友珪卻沒那么淡定了,他時而偷瞄朱溫的神色,時而琢磨朱友貞的盤算,坐立難安。 朱溫沉重地把奏折放到桌上,用猜忌的眼神望著腳下的朱友貞:“這件事非同可,若無真憑實據,不得攪亂軍心!” “兒臣有證據!”朱友貞信心滿滿,“劉知俊斬馬之時,有不少士兵都看到了,兒臣就找到了一個!” “斬馬?” 金鑾殿中頓時一片竊竊私語,群臣紛紛交頭接耳,互相打探。 朱友貞聽見耳邊的紛擾,心中更是得意,上前奏道:“父皇,敵軍偷襲之時,劉知俊不但沒有奮力殺敵,反而為了逃跑而斬了符道昭將軍的戰馬,致使符將軍墮馬,被周德威斬殺。此罪理難容,請父皇治劉知俊死罪!” 此語一出,震驚全朝,朱友珪更是大驚失色。不過,他立即平復了心情,問道:“你劉知俊害死了符道昭,可有切實的證據?注意——”朱友貞剛要開口,就被他攔。骸拔业淖C據可不是你從大街上隨便拉個張三李四來,就自稱是潞州之戰中親眼目睹此事的士兵!” “父皇見都沒見這個士兵,二哥怎么就此人的冒充的?”朱友貞反駁道,“二哥如此護著劉知俊,莫非是看準了他手上的什么權力?” “你——”朱友珪氣得面皮漲紫。 “好了!”朱溫一聲怒喝,“郢王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這么大的事,不是一個無名卒了就能信的,還有沒有其他證據?” 朱友貞知道自從上次朱友珪幫劉知俊爭取到神威軍統領的位置之后,劉知俊便死心塌地地跟著朱友珪了。這次逮到劉知俊這么大的死穴,他滿心歡喜,以為只要一封奏折上去,定能讓劉知俊不能翻身,以此打擊朱友珪。 可他卻忽視了一點,朱友珪和劉知俊的勾結,在朱溫眼里,遠遠不及他與劉鄩的聯盟更刺眼。盡管劉鄩并沒有與朱友貞示好的意思。 朱友貞慌忙道:“父皇,事情是否屬實,只要召回劉知俊,當面對質,一問便知!” “召回劉知俊?”朱友珪冷冷一笑,“四弟以為戰事是兒戲呢?如今我軍與晉軍對峙柏鄉,你卻為了莫名其妙的罪名要召回臨陣大將,居心何在啊?” “我有何居心!”朱友貞惱羞成怒,“倒是二哥,為何處處維護一個罪臣?” “罪臣之,言之過早吧!” 正當他二人爭執不休的時候,金鑾殿外突然響起一聲洪亮的聲音:“啟稟陛下,劉鄩劉將軍八百里加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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