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扶云殿內,鵝黃色的帷幕輕輕攏起,清宜甘甜的龍涎香里夾雜著絲絲藥的苦澀。黃云坐在床邊,從一個跪著的艷裝宮娥手里接過已經擰干的熱帕子,在朱溫通紅的臉上輕拭了拭,而后將帕子扔進另一個宮娥高高舉起的水盆里,又接過另一宮娥呈上來的藥,用銀勺晃了晃,舀起一勺送到朱溫嘴邊。 “哐當——” 明澈如冰的越窯青瓷碗摔成幾瓣,碎瓷片刀刃一般濺向四周。黃云和一眾宮娥立馬跪下,垂首斂聲,幾個年紀的宮娥止不住渾身顫抖。 “混賬!混賬——咳咳——”朱溫以手拍床,粗重的咳嗽聲塞滿整間屋子,“李存勖!混賬!殺了他,剝了他的皮——” 罵聲不絕于耳,眾宮娥之后,群臣跪了一殿,紛紛伏地請罪,為首的除了郢王朱友珪和均王朱友貞,便是李思安與王景仁。他們二人趕到柏鄉時,只見野河之畔數十里地,斷首棄尸縱橫堆積,破旗折戟觸目皆是,草木頑石血色不褪,蒼鷹野獸驅之不去。 “父皇息怒,保重身子要緊!”此時敢出聲的,只有朱友貞了。柏鄉一戰,李存勖趁梁軍軍中無帥,大舉殲滅,而此戰之失,最不該負責的就是朱友貞了,因此他不但不懼怕,反而露出一副早有先知的得意模樣,令朱溫更惱羞成怒。 與之相反,跪在朱友貞身旁的朱友珪頭都不敢抬,生怕朱溫的目光落到自己頭上。 朱溫猛地一陣咳嗽,宮娥忙彎身舉起痰盂。“全軍覆沒——全軍覆沒——”他緩緩躺下,嘴里念念有詞,目光呆滯,神情恍惚。 正當眾人手足無措之時,忽聞宮人來報:“稟陛下,上將軍劉鄩求見!” “劉鄩?”朱溫似乎一剎那間清醒了,他聽到這個名字,猛地彈了一下,而后怔怔出神,腦袋往枕頭上重重一陷,緩緩閉上雙眼,面上神情看不出是慚愧還是憤怒,“不見!叫他回去!” 殿中群臣紛紛互相對了對眼神,朱友貞滿心的得意隨著朱溫對劉鄩的冷淡而突然涼了下來。 扶云殿外,劉鄩聽完宮人的傳令,抬頭望了一眼蔚藍的空,渾濁的雙眼中滿是凄涼。他兩鬢風霜,似乎一夜之間老了十歲。白鶴掠頂,他長長嘆了口氣,默然轉身。 而公主府內,安陽公主腳步匆忙,她幾乎一路跑著趕向客房,髻上簪花斜了也渾然不察。她三步并作兩步,很快便把丫鬟甩到了身后。 門被驟然推開,屋內,空凡大師正安然打坐,聽見聲響也巋然不動。安陽公主沒好氣地沖到他身旁,差點把他拉倒。 “我再問一遍,駙馬到底在哪?” 空凡大師淡然望著滿臉焦急的她,這個問題她已經問過無數遍,可每一次,他都閉口不談,一副聽不明白的模樣。自然,這一次也不例外。 可這一次安陽公主沒有追問下去,而是不安地時刻警惕著門外,似乎害怕會有什么人沖進來似的。她扯下空凡手里的佛珠,好讓他全神貫注地看著自己。 “聽著!”她道,“不管他在哪兒,你趕緊去告訴他,立馬走,立馬離開開封,越快越好!聽到沒有?” 空凡大師不解地看著她。這個女人昨還一直在逼問王昭祚的下落,昨還恨不得涯海角都要把王昭祚找回來,今卻突然出這樣的話,實在讓人費解。 “老衲實在不知駙馬身在何處——” “沒功夫聽你閑扯!”她大喝一聲,看上去的確是急了,她指了指兩扇大開的門,“走,立即走!” 空凡大師雖不知她是何意,但還是起身朝他行了個出家人的禮,而后緩緩踏步出門。 只是,他剛踏出門檻,便看到兩列士兵從院中奔來,直沖到他身旁,為首的一個抓著他的肩膀打量了許久,甚至在他鬢角、下巴處摸了摸,才一把推開他。 空凡大師越發不解,他剛要轉身離開,只聽見方才搜查他的那個士兵闖進屋子,大聲道:“公主,卑職是奉命行事,還望公主交出駙馬,免得陛下怪罪!” “哼,有本事自己找!” 陽光迷人眼,空凡大師緩緩轉身,口中念了句“阿彌陀佛”,便在重重士兵的目光之下踏出了公主府。 原來,朱溫要把王昭祚的項上人頭送給王镕,作為王镕戰勝的賀禮。 而此刻,李存勖宴請三軍、分封行賞后,正一步步班師回太原。這一日,他們行至魏州野郊,便在魏州城外的狄公祠附近安營扎寨。 晨光空明,鶯燕鳴柳。獨孤成和蔣玉衡二人奉命在李存勖帳外等候。獨孤成一身石青色缺胯襖子,腰佩長劍,自是俊逸瀟灑。身旁的蔣玉衡也一身男裝打扮,穿著灰白長襦,高挽起發髻,腰間纏繞九節鞭,神采奕奕。 “進來!”帳內傳來李存勖的聲音。獨孤成聞聲,立馬解下腰間佩劍,交到門邊的侍衛手上后,便領著蔣玉衡進去了。 他們進去時,隨駕的太醫剛為李存勖擦拭完傷口,換好藥。蔣玉衡看見李存勖衣領上的扣子還未系好,連忙低下頭去,面色漲紅。 偏巧她這一害羞被李存勖看見,他一面系著扣子一面禁不住露出一絲笑意,覺得這女孩倒有幾分嬌羞可愛。李存勖一抬頭,發現張承業和獨孤成都用詫異的眼神呆呆望著自己,他這才尷尬地斂起笑容,清了清嗓子站起身來。 李存勖在隨駕宮女的伺候下一面穿上襕袍,一面悠悠道:“你們二人這次救駕有功,吧,要本王怎么賞你們?” 獨孤成和蔣玉衡相對望了一眼,而后各自低下頭去竊喜,卻誰也不出聲。宋老瞎教導過,立了功,只有等大王賞賜的份,萬不可自己討賞。即便是大王問,也要三緘其口,幾番推辭才行。 “嗯?怎么不話?”李存勖穿好襕袍后轉身,微笑著問,“沒有想要的東西?” 獨孤成這才覺得應該開口些什么,于是極力在腦子里回憶宋老瞎曾教過他們的話,生疏地道:“呃——這都是我和玉衡該做的!為大王鞍前馬后,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所以——不敢求賞!” “哈哈——”沒想到李存勖聽后哈哈大笑,指著他二人對身旁的張承業道,“你瞧瞧,別的沒學會,就學會了拍馬屁!”張承業隨之大笑。而后,李存勖望著獨孤成和蔣玉衡,似怒非怒道:“本王回去真要好好問問宋老瞎和周德威,到底怎么教導你們的!” 蔣玉衡忙賣乖道:“宋老伯和周將軍的確教導我們為大王效命要不求賞賜,否則就憑獨孤這笨嘴拙舌的,怎么得出什么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話來,老監軍您是不是?” “又扯上我了?”張承業故作大驚,連連擺手笑道,“我可不上你的當,別來問我!” “哈哈——”李存勖爽朗大笑,又轉身走到營帳西面的一個長匣子面前,打開匣子,從里面取出一把寶劍。他輕輕撫摸著劍身,而后將劍伸到獨孤面前,道:“這把劍賜給你了,從此以后,你可佩此劍進出本王的營帳甚至晉陽宮!” 獨孤大喜,雙手捧劍,叩拜道:“謝大王!” 那劍長三尺,源自吳地,由百煉精鋼淬取而成。劍首雕有蝙蝠紋,上鏤一孔,穿掛著玉穗。劍柄上纏著鮫魚皮,護手處有虎口套圈,中綴玉石。劍格突起如飛翅,劍鞘墨黑,上鏤麒麟紋,以金玉填之,華貴無比。獨孤成抽劍一看,劍刃透出微微寒光,薄如寒冰。 “寶劍!多謝大王!”獨孤成欣喜若狂,謝了又謝。 張承業臉上笑瞇瞇的,著實為獨孤成高興。倒是蔣玉衡,巴巴地等了半后,看見李存勖竟一屁股坐下喝茶了,于是愣愣指著自己:“大王,那——我呢?” 李存勖瞄了她一眼:“你不是,為本王效命,不求賞賜嗎?怎么這會兒又來討賞了?” 獨孤成和張承業一陣竊笑,蔣玉衡知道李存勖這是在尋她開心,竟也慢慢放開膽子,嘟囔道:“不求賞賜的是獨孤,我又沒!” 李存勖笑后,手輕輕一揮,便有一個宮女雙手托著一個木匣走到蔣玉衡跟前,蔣玉衡望了望李存勖,見李存勖點點頭,才緩緩打開木匣,只見里面盛放的竟是一件銀紅色羅裙,羅裙上放著一款紅珊瑚雕成的眉心墜,簡簡單單的一粒,如懸珠,如美人淚。 “怎么了?對本王賞的東西不滿意?”李存勖見她微微嘟起嘴,問道。 蔣玉衡撓了撓后腦勺,扯出幾分笑,道:“大王賞賜,玉衡怎么敢不滿意!只是——為什么給獨孤一把寶劍,卻只給我一件衣裳——” 她和獨孤成幾乎沒有在同一里看到李存勖笑過這么多次。 “周德威不是送了你一條九節鞭嗎?你還想要什么武器啊?”張承業滿心疼愛地走到她身邊,捏起眉心墜在蔣玉衡額頭前比了比,道,“這衣裳和首飾多好看!你一個姑娘家的,成穿著男孩的衣裳,別搶了獨孤的風頭!” 張承業著,使勁向獨孤成丟眼色。獨孤成會意,忙上前附和道:“就是!本來我一玉樹臨風的翩翩君子,站在穿男裝的你身邊,那不就黯然失色了?求玉衡妹妹給我留點風頭!” 蔣玉衡被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地哄著,這才逐漸露出喜色。 李存勖在一旁笑著搖頭,喝完茶后將襕袍一抖,起身道:“行了,別美了!趕緊把衣裳換上,你們兩個,隨本王出趟門!” “大王要去哪兒?”張承業問。 “黎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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