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原城的春色從來沒有這樣讓人心碎過。梨花點點,如美人玉面上晶瑩的淚珠。劉碧嬋站在自己屋里,憑窗望著屋外的梨樹,手上用力撕扯絲帕。 他們十二三歲時,李存勖曾夸她面若梨花,因此親手在她窗前種下一棵梨花樹苗。如今樹已長高,人卻變了,李存勖竟當著她的面夸另一個女人如梨花姣美。劉碧嬋越想越氣,大吼道:“把樹砍了!” 恰巧一個丫鬟托著一只白瓷湯碗從窗前走過,名喚芙兒,也在老夫人曹氏身邊伺候,與劉碧嬋交好。劉碧嬋的心事,芙兒自是一清二楚,她見劉碧嬋醋意大發,便安慰道:“嬋兒姐姐,這樹可砍不得!回頭大王問起,就不好了!” “他現在哪想得起什么破樹!”劉碧嬋氣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連人都要忘了!” 芙兒見她傷心,忙踱進屋來,把湯碗放到桌上,上前拉著劉碧嬋的手:“大王只是一時興起罷了,在大王心里,誰還敵得過你?” 劉碧嬋聽了這話,心里稍稍舒坦了些,可還是不確信,嘟囔著嘴:“真的?” “當然是真的!”芙兒幫她擦去臉上的淚,“你看,從到大,大王哪一件事不依著你?就連娶了夫人,也一門心事寵著你。再了,大王把那個什么伊姑娘帶回來,夫人都沒什么,姐姐就更不能讓大王心里添堵了!” 劉碧嬋不屑道:“她那是知道自己不受寵,再沒有翻身的機會,才破罐破摔的!”把這話一吐出來,她心里好像舒坦了不少,眼睛掃到桌上,便過去掀開湯碗上的蓋子,問:“這是什么?” “呃——”方才還一個勁安慰她的芙兒突然支支吾吾起來,眼神左閃右躲的。 劉碧嬋頓時起疑,見碗里盛的是蘇葉杏仁粥,便提著碗蓋質問:“給誰的?” “這——”芙兒面色為難,“是老夫人吩咐做給大王的,大王不是剛回來嘛,想吃些杏仁,所以——” “蘇葉杏仁粥是化痰止咳的。”劉碧嬋言語凌厲,“只有那個賤人一直咳個不停,是老夫人吩咐做給她的?” 原來伊雪因跳進黃河里受了涼,又一路風塵顛簸,到達太原時咳嗽不止。 芙兒見瞞不下去,便沉沉點了點頭。劉碧嬋頓時氣急敗壞,眼淚忽地滾下來,她將那碗杏仁粥“嘩”地一下摔下去,濃粥潑了一地。芙兒大驚,忙手亂腳的正要彎身去收拾,卻被劉碧嬋一把抓住胳臂。 “連老夫人都想著她,賤人!”劉碧嬋哭罵著,又把氣撒到芙兒身上,“你故意把這粥端來笑話我,氣我是不是?連你也取笑我是不是?” 芙兒被她拽得胳臂生疼,一個勁地搖頭解釋,劉碧嬋卻不依不饒,氣越撒越大。她正撒著潑,忽聽到門邊一聲沉著的聲音:“呲哇亂叫的,像什么樣兒?” 回頭一看,原來老夫人曹氏已立在門口。劉碧嬋頓時歇了聲,垂首靜立,身子卻不住地隨著抽泣而微微顫抖。芙兒立馬蹲下收拾地上的碎碗片。 曹氏掃了一眼地上,從劉碧嬋身前走過時什么表情也沒有,劉碧嬋只得抹干眼淚,止住了哭。 “哭什么?”曹氏坐下后,才開口問道。見劉碧嬋一副委屈模樣,她心里一軟,氣早沒了,于是輕輕拉過劉碧嬋的手,安慰道,“男人嘛,誰不是三妻四妾的?只要他心里給你留了個位置,就夠了!” 劉碧嬋趴在曹氏腿邊,如一只乖巧的貓:“可是——老夫人您也看到了,大王回來的時候,眼睛一直停在伊姑娘身上,那么長的路,他——他看都沒看我一眼——”她著又哭了起來。 曹氏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傻孩子,他那就是圖個一時新鮮!這樣你就忍不了了?那回頭他娶十個八個的,我這耳朵還不得被你哭出繭來?” “老夫人!”劉碧嬋輕輕搖晃曹氏的腿。 “好了好了!”曹氏把劉碧嬋柔嫩的雙手搭在自己手心,如欣賞白玉珍玩一般細細撫摸著,“知道你心里難受,伊雪終究是外人,我心里最疼的還是你!眼看亞子的守喪期就要過去了,明,我就去跟他,讓他趕緊娶了你,高興了吧?” 劉碧嬋雙眼睜得老大,傻愣著,許久才情不自禁地咧出笑臉:“真的?”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傻孩子!”曹氏伸出手指,輕輕在她額頭上一點。 劉碧嬋美滋滋地依在曹氏腿邊撒著嬌,想象著自己鳳冠霞帔的模樣。 夢還未深,就被一個丫鬟尖銳的嗓音刺破。那丫頭急急忙忙跑來,氣還沒喘勻,就忙著回道:“老夫人,大——大王正百年亭大發雷霆呢!夫人讓奴婢來請老夫人!” “怎么了?”曹氏頓時撒開劉碧嬋的手,傾身前問。 “一個丫頭冒犯了那個伊姑娘——”這丫鬟見劉碧嬋在,不敢大聲答話。 而百年亭前,流鶯乍起,驚落點點桃花粉瓣。李存勖擁著伊雪,怒眉豎起。夫人韓昕只能站在一旁,無能為力地聽著木棍一聲聲揮下的聲音。他們目光所落的地方,一個侍衛正高舉木棍,往蔣玉衡背上狠狠打下去。 蔣玉衡趴在橫凳上,緊咬下唇,不喊一聲疼,頭卻倔強地抬起,雙眼不甘地瞪著伊雪。李存勖見她毫無認錯之意,便喝道:“再重些!”那侍衛不敢怠慢,手里只好再加把力。 眼看蔣玉衡額頭上的青筋一點點凸起,細汗也一層層滲出,李存勖有些于心不忍,便有意給她臺階下,斥問道:“可知錯了?” 沒想到蔣玉衡非但不領情,反而頂嘴:“我沒錯!周將軍常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宋老伯也——” “你錯在自作聰明!”李存勖見她沒頭沒腦地就要在眾人面前脫口出宋老瞎訓練他們之類的話,立馬厲聲喝斷。 蔣玉衡心里咯噔一下,這已經是李存勖第三次她自作聰明了。而第一次的時候,正是她的自作聰明害死了余海和吳大方。此刻,她心里不由得慌張起來。 她忐忑地望向李存勖,兩人的目光中似乎有一種難言的默契,在彼此試探,彼此叮囑。眾人正不敢言語,忽聽到老夫人曹氏遠遠問了句“怎么了”,李存勖眉心一挑,故意裝作沒聽見,繼續大聲呵斥道:“伊雪是本王的人,不管你們心里舒不舒坦,都得恭恭敬敬的,不得冒犯造次!” 這話分明是給劉碧嬋聽的,她那觸手可及的欣喜又一瞬間化為泡影。所謂殺雞儆猴,劉碧嬋這樣想,伊雪和韓昕也難免做此念頭。只是遠遠躲在假山后的獨孤成卻覺得李存勖的心思絕不止如此。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半張殘損的字條,慢慢將它搓成卷,思緒隨之轉動。 這是方才蔣玉衡慌忙塞給他的。他本想拉蔣玉衡一起去周德威家中,正在宮里四處尋找著,突然看見蔣玉衡慌慌忙忙地從百年亭那里跑出,見是他,二話沒,把半張字條塞到他手里,并叫他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他正想開口問清楚,就聽見李存勖的聲音。 而后,他便躲在假山后,看見李存勖手里托著一只受傷的白鴿前來質問,李存勖身旁的伊雪則滿腹委屈地問蔣玉衡為何要截下她的家書。獨孤成這才猜得一二,立即展開手中的半張字條。 而眼前,老夫人曹氏本想對這位伊姑娘略表關懷,好盡盡她做母親的一份心意,可聽到李存勖這樣寵愛新人,心下里也聽出李存勖這是把難聽的話給劉碧嬋和韓昕聽,于是難免替兒媳和劉碧嬋抱起不平來。 “這丫頭剛來不久,毛手毛腳的難免不認得新人,亞子何必這么興師動眾的!” 原來蔣玉衡只是偶在宮中露個面,老夫人竟也不知她是什么人。伊雪聽見老夫人此語,不禁瞥了一眼還趴在橫凳上的蔣玉衡。 李存勖壓下火氣,彎身向老夫人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立規矩也不是這么個立法!”老夫人輕輕拋了個白眼給他,又看了眼蔣玉衡,寬容道:“起來吧!下次若再惹大王生氣,就沒這么輕易躲過了!” 蔣玉衡心里雖不服,卻也只能千恩萬謝地爬起來,踉踉蹌蹌地朝假山后走去。 而老夫人曹氏望著她艱難移動的步子,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于是換上笑面對李存勖道:“如今戰事已平,你的守喪期也過去了,我琢磨著,不如借你和嬋兒的婚事,讓大家熱鬧熱鬧,你覺得如何?” 劉碧嬋此時此刻已不再欣喜,而是滿心焦慮地望著李存勖,全然顧不上去奚落失落的韓昕。 春風吹皺池水,李存勖不明白自己為何沒有想象中的興奮。從孩童時起,他便期盼著有一能娶嬋兒,日日聽她歡聲笑語。可當這一真的來臨時,他卻似乎把所有的期待和激情都消磨盡了。那些溫熱的濃情在時光里慢慢冷卻,稀釋,最后晾成無味的溫水。 “母親做主便是!”半晌,他才想起有人在等自己的回答。 這樣的回答,雖在意料之中,卻又在意料之外。所有的人都知道大王必定會娶劉碧嬋,只是大家沒有想到,他竟會是這樣冷淡的態度。然而,更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李存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 “母親,孩兒想一并迎娶伊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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