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光淺淺,沒有紅袖,亦不曾燃香。唯耳際一指清冽琴音,劃開夜波,濺進人眼里、心里。這曲熟悉的《梅花落》用橫笛吹來悠揚悅耳,如今在這道道波光中,竟泛出凜凜殺氣,讓人不寒而栗。
蔣玉衡倒吸一口氣,還是硬著頭皮與獨孤成一起走進解佩亭中。李存勖似乎沉浸在琴聲中,雙手仍不停挑撥著琴弦,可他們兩個沉默著站了沒一會兒,李存勖卻突然開口:“怎么,人還沒逃出晉陽宮就忘了規矩?”
他們兩個忙低下頭,彎身行禮。
李存勖突然十指猛地一揮,而后雙手驟然摁住顫抖不已的琴弦,怒道:“逃?宋老瞎沒告訴過你們背叛者的下場嗎?”
獨孤成下意識地將自己的肩膀微微擋在蔣玉衡身前,低聲道:“大王,我和玉衡并不是要做逃兵,更不敢背叛大王!”
“哦?”李存勖漠然冷眼,等著看獨孤成如何自圓其說,“你貿然劫獄,打傷那么多守衛,帶著她在各個宮門前亂竄,做什么?巡夜嗎?”
“玉衡是被冤枉的!”獨孤成平時雖看上去沒有蔣玉衡那么愛耍滑頭,可他做事老成,思慮周全,早已想好如何應對這一幕!按笳煞蚰芮苌欤笸跻苍虒н^,要做拉得了彎弓也使得出詭計的人,何況我們今日所作所為,只是為了保全自己。待查明真兇,再回來稟明大王,方是萬全之策!”
“萬全之策!”李存勖不屑地嗤笑,心里卻不得不感慨這個少年的成長。
李存勖看了一眼一直低頭不語的蔣玉衡,他對她的心思一清二楚,但兩個人卻似乎有著一種難言的默契,你不問,我不說。他只是轉過身去,以通知的口吻吩咐道:“明日一早,周德威會來回稟,于城外三十里的地方抓住從宮中逃走的獨孤成和蔣玉衡,你們因拒捕時與周德威交手,被當場處決!”
獨孤成和蔣玉衡不解地互相看了一眼。李存勖繼續道:“但在有心人的眼里,這件事瞞不了多久。所以你們必須立即動身,能拖一天,你們的麻煩就少一天!”
“去哪兒?”獨孤成脫口而出。這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了,不管何時何地,主子命令一下,你只要問清自己的任務就行了,其他的,無需多言。
“開封!”
聽了這些話,又見他臉上怒氣退去,蔣玉衡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卻又不甚確定,這才怯怯開口問道:“大王知道伊雪是誰殺的了?”
李存勖冷冷瞧了她一眼,并不回答,而是繼續吩咐:“此去開封,有兩件任務,你們必須謹慎行之——”
月光粼粼,一尾彎彎紅鯉在池水中悠閑地探出頭來。夜色昏暗,紅鯉這樣的活物不懂人語,但池邊不遠處的草皮下淺淺埋藏的“死物”聽甕卻將解佩亭中的每一句話傳了出去。
聽甕是一種口小腹大的罐子,常用于監聽偵測。在甕口蒙上一層薄薄的皮革,偵測信息的時候把耳朵貼在上面,便能聽出周圍的動靜。聽力超強之人,僅憑一甕,便能聽出方圓數十里的動靜。
這是獨孤成和蔣玉衡第三次來到開封,也是王昭祚第二次踏入開封的城門。這座古城里住著他們共同的仇人,蘊藏著他們共同的心事,和不忍觸碰的過往。這一次,他們就是要來了結這一切。
最后的奮力一擊本該是讓人興奮的,可獨孤成和蔣玉衡卻高興不起來。他們一想到李存勖交待的第一個任務,心里便無比沉重。
“這么快就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隨著推門聲飄進杜家茶館的雅間里。況七娘依舊是這么冷艷,盡管簡衣素釵?墒窃谒浔拿纨嬌,蔣玉衡依舊看到了久別重逢的欣喜和她對這兩個孩子的疼愛,盡管它們隱藏得那么不易察覺,表現得那么微弱。
他們三人立即給況七娘讓出個位子。況七娘這才看清,他們三個人都喬裝打扮了一番。蔣玉衡仍是一身男裝,因逐漸長大,身上的女子氣息比小時候更濃些,她還特意照著獨孤成的樣子給自己畫了兩條粗黑的劍眉。獨孤成則往自己唇上貼了淺淺的胡須,顯得更老成些。而王昭祚不僅貼了長長的山羊胡,還特意往左臉上貼了塊褐色的疤,畢竟在這開封城內,認識他駙馬爺的人還真不少!
況七娘坐畢,伸手把窗戶開了一條狹窄的細縫,向下微微一瞥,一位鬢發花白的老人正佝僂著身子在茶館附近轉悠,但那雙眼睛炯炯有神,警惕異常,全不似年老模樣。況七娘目不轉睛地問:“那是你們的人?”
“是!”王昭祚答道,“自己人!”
況七娘頗為質疑地盯著他,仍是不放心,轉頭看向獨孤成和蔣玉衡,見他二人也點了點頭以示肯定,可她仍心有防備。直到蔣玉衡說出是李存勖命他們四人一起前來開封的,況七娘這才輕輕把窗戶合上,端起了面前的熱茶。
那位鬢發花白的老者正是萬皓,此刻他們四人聚在杜氏茶館議事,萬皓則在外面望風。
茶館之內,況七娘開門見山:“我已收到大王密信,這次我們的任務是一舉除掉朱溫。他已經臥病近半年,身子每況愈下,而開封城內暗流洶涌,朱友珪和朱友貞的對抗已經弄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矛盾一觸即發!”
蔣玉衡問:“大王說時機已到,況姐姐可都布置好了?”
況七娘面露難色:“我潛伏開封多月,已經取得朱友貞的信任,只是還欠一陣東風!”
獨孤成和蔣玉衡聽到朱友貞的名字,不自覺地對望了一眼,心里都憋著話,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最終還是蔣玉衡問了句:“況姐姐也和獨孤一樣,跟朱溫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才叛變他在,轉而投向大王的嗎?”
況七娘并不意外,也沒有絲毫防備,而是滿臉的不愿提及和隱忍不住的怨怒:“這件事與你們無關!”
王昭祚見屋子里有些許尷尬,忙開口打破沉默:“我們還是好好商量商量怎么對付朱溫吧!”
況七娘打量著他有些迫不及待的雙眼,問:“朱溫可是安陽公主的親生父親,安陽公主是你的結發妻子,你就絲毫不顧及她?”
王昭祚淡然一笑:“朱溫也是朱友貞的親生父親!”
況七娘頓時把臉一黑:“我與他已無瓜葛!”
“我也是!”
自龍驤、神威全軍覆沒之后,朱溫氣急之下病倒,這一病,竟在床上躺了小半年。偶有身子稍稍爽快些的時候,他雖有痛定思痛之意,欲好好重整旗鼓,北上滅晉,可架不住扶云殿里的兩位美人。一來二去之下,竟隨性搬去扶云殿養病了。于是這病愈養愈不見好。
而朝堂之上,劉鄩因無端被疑掛帥而去,另外幾個如王彥章、李思安等敢于直言的老臣,均被朱友珪或朱友貞尋個借口派去外地領兵了。余下的便是在均王、郢王之間擇其一而棲的豪賭之人。賭贏了,便是一世的富貴榮華;賭輸了,則家破人亡,身首異處。
只是無論選均王的,還是投靠郢王的,都無心去仰頭高望,在這渾如泥潭的開封之上,有一雙手無聲地操縱著所有人的命運;蛟S在浩浩茫茫的開封城內,有人預見了這個王朝的衰落與滅亡,看見了這些豪賭之人的荒唐與無助,但他們豈能想到,這一天竟來得這么快!
“朱溫命不久矣,而他的兩個兒子都盼著他死,甚至恨不得親自動手。只是父親死在誰的手里,是值得他們顧慮的問題!”況七娘抿了口茶,“多妻霸妾之恨,朱友珪和朱友貞誰也不比誰弱,朱友貞在等朱友珪動手,就目前來看,朱友珪的確更沉不住氣了!”
“朱溫一向偏愛朱友貞,去世后把帝位傳給朱友貞也不足為奇,朱友珪自然沉不住氣了!”獨孤成道,“這么說,況姐姐打算送朱友珪一陣東風了?”
“是朱友貞打算送這一陣東風!”況七娘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嘲諷,“他想借朱友珪的手殺了朱溫,而后自己打著為父報仇的名義討伐逆賊,自己登上帝位!”
“這一招定是況姐姐提醒他的吧?”蔣玉衡笑道,“既能殺了朱溫,又毫不費力地除去朱友珪,更讓開封內耗不斷,自顧不暇!”
況七娘笑而不語,繼而沒有緊蹙:“只是,這東風還不知從何處吹起!朱友珪雖殺心漸起,但畢竟還事事謹慎著!”
眾人苦思良久,蔣玉衡突然不懷好意地盯著王昭祚,鬼笑道:“駙馬爺,我記得三年前安陽公主的壽宴上,你準備了上好的酒要獻給朱溫,好像叫什么——胭脂醉對吧?能說說那是什么嗎?”
王昭祚會心一笑。是啊,他差點忘了,逝世多年的沉璧,還給他留下了這樣的好東西。他幾乎把它忘了,連著那灼灼桃花下的沉璧,一起忘了。
如今美酒重啟,撲鼻的香味雜著美人胭脂香,勾斷人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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