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王昭祚處離開后,蔣玉衡怕有什么閃失,于是決定先到李存勖屋里看看一切是否無恙。可遠遠的,她看見李存勖的房間里竟亮起了微弱的燭光,她記得自己離開時明明吹滅了蠟燭。莫非真的出事了? 她拔腿就跑,同時迅速抽出自己腰間纏繞的九節鞭。可是推門一看,只見李存勖正坐在桌邊,悠悠倒著茶,抬頭冷冷看了一眼氣都沒喘勻的蔣玉衡。蔣玉衡見他神色從容,于是迅速在屋里掃視一遍,并沒有看見其他人,屋里的桌椅也都整整齊齊的,不像打斗過。 蔣玉衡于是一面收起九節鞭,一面嘿嘿笑道“大王醒了?”見李存勖反復地把茶倒來倒去,卻一口都沒喝,于是上前摸了摸茶壺,見茶是涼的,便道“我再去給大王泡一壺濃茶,醒醒酒!” “本王沒醉!”蔣玉衡捧著茶壺剛轉身,就聽到身后傳來李存勖冷冷的聲音。 “沒——沒醉?”蔣玉衡頓時結巴了。他沒醉?那剛剛自己還——還用手指戳了他的鼻尖,甚至還教訓了他一番!天吶!想到此處,蔣玉衡恨不得鉆到桌子底下去。看來這一頓責罰是躲不過了! 沒想到李存勖對她擔心的事片言沒提,而是問道“這么晚,去哪了?” “我——”蔣玉衡這才想起李存勖以外的人,想起方才王昭祚說的話,于是試著問道“方才我正要回屋,看到有刺客,就追過去看看,是王昭誨派去殺王昭祚的!大王今日在宴席上是真心向王昭祚示好嗎?還是——” 她看見李存勖的臉色一點點難看起來,于是聲音慢慢低下去,面露怯色。李存勖果然生了氣“這些話誰教你的?王昭祚?他還說了什么?” “沒有!不是他說的!”蔣玉衡立馬搖頭,她想起從前李存勖就曾為了王昭祚而誤會過自己,警告過自己不許有二心。為了避免誤會,她否認道“是我自己覺得疑惑!” “那如果我說,我就是要挑撥他們兄弟二人呢?”李存勖審視著她,“你還是要救他?” 蔣玉衡低下頭去,遲疑許久,才弱弱道“王昭祚和王昭誨,大王為什么一定要除了王昭祚呢?” “那你又為什么一再維護王昭祚?”李存勖本想說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諸如王昭祚比王昭誨更具威脅之類的,可沒想到脫口而出的竟是這句稍帶嗔怒的氣話。 “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蔣玉衡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李存勖不由分說地打斷她,“那本王是你的什么?” 蔣玉衡被這句微有些無理取鬧的嘶喊震驚到,她睜大眼睛反應了半天,才怯怯道“大王是玉衡的主子!唯一的主子!” 有些話,從前聽著順耳,如今卻未必稱心如意。李存勖看見她纖細的脖子托著小小的腦袋,零碎散亂的鬢發之下掩藏著兩只通紅的耳朵,內心的怒氣突然都化為悶在心口的無奈。是自己失態了!自己本就只該是主子,這是最好的身份!他轉過臉,再不去瞧蔣玉衡,只無力地說了句“回去睡吧!” 蔣玉衡察覺到他眼中的失落,心里頓時不是滋味。她就像一只溫順的綿羊,緩緩朝李存勖腳邊挪了一小步,乖巧說道“大王永遠都是主子,大王的話,玉衡一定會聽的!玉衡也知道,王昭祚今日是朋友,可來日,一定會是玉衡的敵人,因為大王遲早會滅掉鎮州!” 李存勖見她如此誠懇、通透,臉上這才緩緩展開淡淡的笑,欣慰而苦澀。 春的腳步不知不覺間踏遍神州大地,方湖如約鶯啼婉轉,楊柳依依,可是人卻沒有赴約。王昭祚獨自站在方湖之畔,望著游船如畫,心事隨著一湖漣漪上下起伏。蔣玉衡隨李存勖離開那日,他甚至沒有機會上前與她輕聲告個別,而她,好像突然變了個人似的,從未好好看過自己。即便有幾次她的眼神無意掃到自己臉上,也是冷漠而麻木,連朋友間的惜別之情也沒有。 他知道,在蔣玉衡的心中,李存勖才是最重要的。 而晉陽的春色卻繾綣多情,讓人如癡如醉。小窗半開,窗外柔嫩嬌艷的海棠綻開粉瓣,與窗內的粉面靜默相對,一陣春風吹來,那海棠花輕輕搖動,似乎要越過小窗親到蔣玉衡的臉上去。 她穿著粉色單衫,斜髻上綴了幾朵今早剛摘的海棠花,正坐得端端正正,在案上從容地寫字。 李存勖突然悄無聲息地進來了,他把雙手背在身后,手上拿著卷成幾圈的鞭子。見蔣玉衡頭也不抬,寫得正入迷,他于是稍稍彎腰探看“寫什么呢?” 蔣玉衡一驚,見是他,才微微歪了歪腦袋“給周豐哥哥抄的經文。周豐哥哥死后,周夫人身子都哭壞了,如今好不容易好了些,她日日為周豐哥哥抄經,我就幫她抄一點,也算盡一點心意!” 想起周豐,李存勖心里總抹不去那一絲愧疚。雖說他將劉守光和劉仁恭抓回晉陽,讓他們父子二人在李克用的陵墓前下跪謝罪之后,當場殺了他們,而后把劉守光的頭顱送到周豐墓前祭奠,可他知道,這對周德威夫婦而言,根本于事無補。 “今日你要去周德威家?”李存勖問。 “嗯!”蔣玉衡一面抄著經文,一面輕聲應道。 從鎮州回來之后,她覺得李存勖看她的眼神、與她說話時的聲音都和從前不一樣了。她內心歡喜得不得了,面上卻什么都不敢說。可是一個女孩動了情之后,面上的笑容和舉手投足之間的情態是瞞不了人的,她開始學著描眉搽粉,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愛穿男裝,總是穿著淡色的裙。獨孤成為此逼問了她好幾次,每一次她都面紅耳赤地搪塞逃走。 李存勖把身后的九節鞭輕輕放到案上,蔣玉衡放下手中的筆,驚訝著。原來幾天前她和李存勖在練武場切磋時,因她漸漸長大,鞭子的握把對她而言已經有些小了,她一下沒握緊,使勁時鞭子竟整條飛了出去,李存勖沒來得及收劍,差點刺到了她。而后,李存勖便把她的九節鞭拿走,說要讓人重新弄弄。 她拾起案上的九節鞭,李存勖命人在握把上裹了一層墨玉,溫潤和通透。 “試試!”李存勖道。 蔣玉衡一把握起,不大不小,她正好能抓得嚴嚴實實。而那玉觸手生溫,手感極好。她正樂滋滋的不知該怎么開口道謝,李存勖便故意岔開話題,拿了一張她抄的經文瞧了瞧,露出嫌棄的表情,嘖嘖道“你這字簡直丟本王的臉!” 蔣玉衡故意露出嗔怒,從他手中奪過“我又不寫給旁人看!再說,你又沒讓我練字!” 李存勖卻沒有生氣,反而露出滿臉疼愛的笑,縱容她這樣放肆,道“那本王就命你從今日起好好練字!待會兒去我書房,我給你挑幾本帖子,你每天寫兩張交給我!” “不是吧?”她面上皺眉叫著苦,心里卻樂開了花。 兩人正談笑著,獨孤成突然闖了進來,原來他和蔣玉衡約好今日一起去周德威家。李存勖聽聞周夫人齊氏自從失去兒子后一直纏綿病榻,而周德威也大病了一場,自己也該去看看,于是隨他們一同前去。 從前溫馨清幽的小院子如今黯然失色,仿佛成了滿城春色中的一處廢墟。盡管何嫂整天忙里忙外,比從前更盡心盡力,可這一院的花花草草像是通了靈一般,死的死,枯的枯,讓人看了都揪心。她盤算著把這些枯萎的花草拔掉,換上鮮活的,可齊氏死活不肯,說這些都是兒子生前最喜歡的,即便是死,也要留著它們。何嫂無奈,只得每天像伺候祖宗一樣伺候那些花草,恨不得從菩薩那里偷一縷仙氣來吊吊它們的命。 齊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了,臉色比從前更蠟黃,雙眼不是直勾勾地盯著一個地方半晌不動,就是含著淚花。身子也比從前更弱,起身都要人攙扶著。她見到李存勖,心里的悲傷和恨又全都涌了上來,眼淚禁不住地往下落。 蔣玉衡忙坐在她身邊,遞了塊手絹,輕輕撫著她的背,安慰著她。 “逝者已矣,夫人還是要保重自身啊!”李存勖關切道,“回頭本王命大夫來好好瞧瞧,開幾幅——” “不敢勞煩大王牽掛!”一向看上去溫和柔弱的齊氏突然打斷李存勖的話,言語中透著怨恨和決絕。 李存勖一愣,頓時覺得無比尷尬。他自然知道,齊氏是在怨恨自己派周豐出使,才導致了這場悲劇。 “夫人!”周德威怕李存勖怪罪,輕喝一聲。 眼看齊氏的委屈就要爆發,蔣玉衡忙拉過齊氏的手,笑著道“夫人不是說今天要去廟里給周豐哥哥祈福嗎?我這里又抄了不少經文,夫人看看吧!” 她于是扶著齊氏去另一間屋子看經文。屋內只剩下他們三個男人,周德威咳嗽了幾聲,獨孤成忙倒了杯熱茶遞過去。周德威喝過茶后,賠罪道“拙荊悲不自勝,胡言亂語,還望大王不要見怪!” “哪里的話!這件事原本就是本王對不住你們!”李存勖安慰道,他望了一眼日益長大的獨孤成,心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于是道,“周將軍,周豐走了,你夫妻二人膝下無子,怪冷清的,本王看,獨孤和周豐年紀相差無幾,他們二人又性子相投,獨孤視你如師如父,不如就讓他認你為義父,也好奉養你們!” 獨孤成和周德威不約而同地一愣。周德威原本就十分喜愛獨孤成和蔣玉衡,聽到李存勖的話,自然欣慰。而獨孤成更是求之不得。周德威重重點了點頭,獨孤成立即跪到他膝邊,喚了聲“義父”,周德威沉沉拍著他的肩膀,眼中滲出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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