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溪云初起,重巒疊嶂之間霧靄蒙蒙。蔣玉衡一夜未曾安睡,醒來下馬車一看,今晨的霧不算太濃,遠處山坡上樹木的輪廓依稀可見。 雖然溪谷邊傷兵殘將挨成一片,他們?nèi)圆粫r發(fā)出痛苦的聲,但睡了一夜,將士們的精神都飽滿了許多。李存勖早已起身,仍舊站在溪水邊沉默地望著遠處的山巒。 “大王不必太過擔憂,昨晚我已經(jīng)用飛鴿通知獨孤了,洹水離這兒不遠,相信他不久就會來救我們!”蔣玉衡上前安慰道。 原來此次晉梁對陣,獨孤成和周德威便是駐軍在洹水縣中。 李存勖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晨霧如同一團陰影籠罩在他的雙眉之間。起霧對行軍打仗的人來說可不是什么好事!當年潞州城外的濃霧仿佛就在眼前。潞州一戰(zhàn),他便是趁著大霧火燒梁軍夾寨,才解了潞州之圍。倘若此次劉鄩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死的可就不只是像符道昭那樣的大將了! 蔣玉衡見他愁眉不解,便故意引開話題問道“大王昨晚吹的曲子真好聽,大王還會吹塤呢?”雖一直聽說李存勖文物雙全,尤其在音律上頗有造詣,可她只在解佩亭聽過李存勖的琴聲,沒想到李存勖的塤也吹得如此動聽。 一聽這話,李存勖果然撇開了沉重的心思,眼角眉梢露出肆無忌憚的得意“本王什么樂器不會!” 這話雖有矜夸之意,但李存勖的確精通不少樂器。一向以戰(zhàn)名威耀天下的他,閑暇之時,其實是個儒雅公子,除去最平常的琴棋書畫,他還酷愛音律,箏、簫、笛、塤、笙、琵琶,胡琴等,他樣樣皆通。除音律外,他還喜好詞賦,且文采昭然。他作詞不喜歡依著現(xiàn)成的詞譜去填,而是自己作詞自己譜曲,而后自己唱。譬如,他在年少時曾為劉碧嬋作了一首《陽臺夢》,詞風輕柔婉麗,將劉碧嬋的嬌羞、爛漫之姿和兩人相愛的小兒女之情刻畫得淋漓盡致。 “薄羅衫子金泥縫,因纖腰怯銖衣重。笑迎移步小蘭叢。亸金翹玉鳳。 嬌多情脈脈,羞把同心拈弄。楚天**卻相和。又入陽臺夢。” 蔣玉衡仰望著他躊躇滿志的笑容,不由得想起了從前周德威曾問她的話。周德威問她心中可有崇拜的英雄,她那時的回答是孫仲謀。可是現(xiàn)在,她覺得眼前這個人才是她心中真正的英雄。武能安天下,文能掬落華。 她的臉又倏忽燙了起來,她小心翼翼地支吾道“那——大王覺得我學什么樂器好?”她緊張得聲音越來越小,手心里滿是汗。愛上一個人的時候,總是竭盡全力地想了解他所了解的一切,想學會他喜歡的一切,以便能與他比肩而立,能時時與他傾心交談。 “你想學樂器?”李存勖看了她一眼,但這一次他似乎并沒有注意到她的心思,而是瞇著眼睛向遠處眺望,自言自語道,“嬋兒笙吹得好,伊雪的笛子也是一絕,你學什么好呢?” 蔣玉衡聽見他如此盤算,心中頓時又羞又惱。羞的是他身邊的女人個個都有拿手絕活,自己卻什么都不會。惱的自然不必說,每一個人都不愿自己的意中人將自己拿來和其他人作比較。 “我隨口說說,不勞大王費心了!”她果真是愈發(fā)大膽了,從前的她是絕不敢用這樣賭氣的口吻跟他說話的。 “怎么了?”李存勖從前也絕不會這樣關切地詢問她的喜怒哀樂。 “不想學了,我走了!”她扭頭就往馬車走去,嘴巴嘟得老高。 李存勖轉身望著她氣嘟嘟的身影,突然醒悟了,淡然一笑,輕輕搖起頭來“真是小小女子!” 蔣玉衡的一只腳剛邁進馬車里,霧靄之中突然傳來號角聲。她側耳細聽,兵馬攢動,刀戟相接,莫非梁軍又要開始進攻了? 霎時之間,晉軍一陣騷動,他們個個穿好鎧甲,握緊刀槍,望著前方嚴陣以待。李存勖也三兩步翻身上了驚羽,抽出腰間的寶劍準備迎戰(zhàn)。沒一會兒,前方哨兵疾馳而來,大喊道“報——前方獨孤將軍率兵來救,正在與梁兵交戰(zhàn)!” “獨孤?”蔣玉衡喜出望外,沒想到他來得這么快! “好!”李存勖大喊一聲,高高舉起寶劍“將士們,隨本王殺出去!梁軍欺我太甚,殺他個片甲不留!” “殺!”吶喊聲在山谷間久久回蕩。 可是,李存勖沒有想到他們這么輕而易舉就殺出了梁軍的包圍,順利與前來援救的獨孤成會合。昨天入夜之前,他明明看見漫山遍野都是梁軍,為何今日交戰(zhàn)之時卻感覺少了許多? 他正詫異,獨孤成帶了幾個士兵前來,那幾個士兵懷里都抱著一個草人。李存勖一看見這些穿著鎧甲的草人,便明白了過來。 “稟大王,方才交戰(zhàn)之時末將就覺得奇怪,憑梁軍這區(qū)區(qū)幾百人怎么可能把大王圍困在山谷里整整一夜!可山腰上明明就插滿了劉鄩的軍旗,也站滿了士兵。末將派人前去查探,發(fā)現(xiàn)劉鄩竟使詐,山上雖然插了不少軍旗,可那些所謂的士兵其實都是穿著梁軍鎧甲的草人!” “瞞天過海!”李存勖咬牙切齒道,轉而一想,昨日明明是有許多梁軍偷襲的,莫非是劉鄩連夜撤走了那些士兵?可是,他這么做又是為何?苦思良久,他猛然醒悟,急問“洹水現(xiàn)在戰(zhàn)勢如何?” “周將軍正堅守洹水,梁軍圍而不攻。聽聞朱友貞臨陣換將,讓劉鄩來擔任大帥,目前劉鄩也沒什么動靜!”獨孤成回道。 李存勖心中卻一陣狐疑“你們已經(jīng)知道朱友貞起用了劉鄩?” 獨孤成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問,便直言道“前日一早議事時義父告訴我們的!” “前日?”李存勖暗自忖度。他是昨日才知道此事的,怎么遠在前線的周德威等人卻比他還早一些知道?按理說,憑借李家無處不在的密探,這樣的差錯絕無可能!除非——他腦海里突然閃出了一個細思極恐的念頭。除非有人在故意拖延這個消息!顯然,這種拖延差點讓他喪命于這個不知名的山谷。可這個人是誰?他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蔣玉衡沒有想到這一點,可她一看見這些草人,便明白了李存勖為什么要問洹水的戰(zhàn)勢,于是急忙問獨孤“既然梁軍圍住了洹水,那你是怎么率兵出來的?” “這——”獨孤一心急著來救李存勖和蔣玉衡,當時沒有細想,如今想來,的確有些蹊蹺,“奇怪,當時我們出城時似乎也沒有遇到多大的阻礙,只在出城的時候遇到幾個前來阻攔的梁軍,被我們斬于馬下后,一路奔來,并沒有碰到其他的梁兵!” 聽到這里,李存勖已經(jīng)大致猜出了一切,他黑著臉道“去看看!” 遠遠望去,洹水縣的城墻上飄揚著晉軍的旗幟,可城墻之外,梁軍的旗幟四處招展。晨霧雖散,馬匹濺起的灰塵卻久久不散,看上去一片兵荒馬亂的景象。 獨孤成本想自己率兵先上前打探,安全無虞后再通知李存勖靠近。不想李存勖根本不理會他的話,飛馬而去。獨孤成只得緊跟其后。到了城墻下一看,獨孤成頓時傻了眼。 梁軍留在洹水縣外的都是一些殘兵敗將,一攻即破,而那些飄蕩的旗幟,都是捆在草人的身上,而后用驢子馱著草人,沿矮墻而行,以此迷惑晉軍,難怪晉軍沒有發(fā)覺! “周德威呢?”看見這樣的場景,李存勖一聲暴吼。 獨孤成嚇得立即從馬上下來,跪倒在李存勖跟前“大王恕罪!末將愿將功折罪,即刻領兵去追!” 蔣玉衡見他暴怒不止,哪里還顧得上自己心中的小別扭,忙為周德威和獨孤成說情道“劉鄩老奸巨猾,使出這樣的瞞天過海之計,義父和獨孤沒有發(fā)覺雖是有錯,可也不是沒有彌補的機會!依我看,我們昨日在山谷遇到的應該正是劉鄩撤走的大軍,而他們并不是為了襲擊我們,而是正好碰上了。所以他們并沒有連夜進攻,而是選擇了圍困,因為劉鄩故技重施,又用草人使了障眼法!大王尚且沒有看出,又怎能苛求義父和獨孤呢?” 蔣玉衡用這樣的話來堵李存勖的嘴,他心里雖然清楚這是在恭維自己,卻也沒說什么。 蔣玉衡于是接著說道“目前最緊要的不是治誰的罪,而是趕緊追上劉鄩的大軍,看看他這樣苦心設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朱友貞這次親自去安丘請回劉鄩,看來是下定決心要與大王一戰(zhàn)到底了。況且龍驤軍是劉鄩畢生的心血,他歸隱三年,如今老而復出,絕不會善罷甘休的。劉鄩是聞名天下的大將,大意不得。周將軍的威名也不是浪得虛名的,大王何不讓周將軍將功折罪呢?” 蔣玉衡這時倒不喊“義父”了,而是一口一個“周將軍”,其意在提醒李存勖周德威才是可以與劉鄩相抗衡的人。 話雖不假,李存勖心中也十分清楚周德威是與劉鄩旗鼓相當?shù)娜耍墒撬椭艿峦g畢竟有一個解不開的心結在。周豐的死,且不說周德威,即便是李存勖也放不下。何況那日李存勖去周德威家中,周德威夫人齊氏的態(tài)度讓李存勖不得不多了一個心眼。 雖然李嗣昭、張承業(yè)和李嗣源都或明或暗地寬解過李存勖,告訴他周德威是個公私分明的人,絕不會因此而對李存勖產(chǎn)生任何不忠的心思。可宋老瞎也曾很公允地說過,喪失獨子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莫大的打擊和痛楚。 人在心存內(nèi)疚的時候,記住的往往是消極的話。而這種消極的話在憤怒之時,總是會成為惱羞成怒的催化劑。 幸運的是李存勖并不是個不識大局的人,他分得清孰輕孰重,便聽從了蔣玉衡的建議,暫且不追究周德威和獨孤成的懈怠之罪,命他們?nèi)ψ汾s梁軍,以求挽回戰(zhàn)局。可不幸的是,周德威的這一次馬虎大意,在李存勖的心里埋下了一顆猜忌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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