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復出后的劉鄩,比李存勖想象中的還要剛勁。他使用瞞天過海之計撤離洹水,目的不是別處,正是李存勖的太原。其復仇心切可見一斑。 劉鄩率領梁軍火速向太原進發,不日便到達了樂平,在黃河邊安營扎寨,與太原隔河相望。眼看太原近在咫尺,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秋雨連綿不止,一下便是十多日,道路泥濘,大軍難以前行。而此時,郭崇韜早已接到李存勖的命令,率軍前來與梁軍對峙。周德威和獨孤成的追兵也緊跟在后。 眼看遭受晉軍的前后夾擊,本已首尾難顧,屋漏偏逢連夜雨,梁軍軍營中偏偏爆發了瘟疫,短短幾日,死傷不計其數。渾濁的泥水之中,哀鴻遍野,浮尸滿地。 苦雨不絕,劉鄩正在自己的大帳中皺著眉奮筆疾書,打算不顧朱友貞的斥責,再一次上書請求撤軍。 “將軍——”帳外突然有士兵通報,“段刺史來了!” 話音剛落,劉鄩還未說出“請”字,大帳的門簾就被掀開了。只見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男子大步跨了進來,這人便是鄭州刺史段凝。 段凝是開封人,生得高高大大的,面容清秀,一雙眸子精光四射,總是含著媚笑。他的妹妹因長得嬌媚異常,被朱溫選為美人,段凝也因此十分受寵,被任命為懷州刺史。朱溫有一次北征回師,路過懷州,段凝竭盡全力巴結討好,所用物品規格都超過了規定,哄得朱溫十分高興。后來又一次,朱溫出征路過大將王彥章任職的地方,王彥章只以常禮接待,朱溫便心生不悅。于是,相比之下,段凝更加得到朱溫的喜愛,日益成為朱溫的心腹。不久之后,他又改任鄭州刺史,監督黃河岸邊作戰的部隊。朱溫去世后,他憑借著自己見風使舵、諂媚逢迎的本事,一直擔任這個職位。 “大將軍,打擾了!”段凝一進大帳,便拱起雙手大笑著賠罪。 劉鄩本不是個傲慢的人,可面對這張笑里藏刀的臉,他連客氣的心情都沒有,一張黑臉相對。 段凝卻并不在意,一路走來,這樣的黑臉他不知看過了多少。在他眼中,別人的這種傲慢只不過是一種無能為力的抗議罷了。他毫不見外地踱到劉鄩的案邊,趁劉鄩沒注意時拿起只寫了一半的奏折,迅速瀏覽著,客氣地譏笑道“大將軍真是愛兵如子啊!可是大將軍忘了一句古話,‘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士兵也是陛下的士兵!” 劉鄩只是一把從他手中奪過奏折,一句話都不想與他多說。 段凝見他如此,笑著搖頭道“大將軍是個剛烈之人,但段某以為,將軍歸隱三年,如今重回朝堂,必定是要完成自己心中夙愿的,不該這樣!木強則折!” 劉鄩冷眼相對“按你的意思,我要對你卑躬屈膝了?” “這段某可承受不起!”段凝頻頻作揖道,“大將軍是國之棟梁,您說這話可就折煞段某了!” “王彥章將軍難道不是國之棟梁?還不是一樣栽在你段大人的手里!”劉鄩哼道。 原來在此之前,朱友貞任命王彥章為北面招討使,王彥章到任的第二天,就攻下了德勝的南城。可是段凝卻將所有的功勞都算到自己的頭上,而暗中命他的那些黨羽收集王彥章的過錯,寫密信中傷王彥章。朱友貞因此雖不得不依仗王彥章的才干,心中卻頗為忌憚,在一步步削奪王彥章的兵權。 段凝對此事不僅沒有絲毫的愧疚和擔憂,反而覺得是榮光一件,擺擺手道“前事不提也罷!陛下派我前來,是來給大將軍打打下手的!” 他話說得客氣,劉鄩卻聽得明白其中的意思。劉鄩多次上奏請求朱友貞憐憫將士們,請求撤軍。可朱友貞見大軍好不容易靠近了太原,怎肯罷手?連連催促劉鄩繼續進軍,無奈劉鄩按兵不動,朱友貞因此才派了段凝前來監軍。 可偏偏派的是段凝!劉鄩在心中苦笑劉鄩啊劉鄩,你終究還是太輕信他們朱氏父子了! 他于是毫不客氣地順著段凝的話說下去“既然段大人好心相助,那么請段大人從鄭州多派一些大夫來吧!軍中瘟疫猖狂,人手不夠!” “這好說!”段凝大手一揮,轉而道,“這些小事稍后再議就是,我們還是來說說進軍太原之事吧!” “小事?”劉鄩怒道,“人命關天,豈是小事!” “古來征戰幾人回?將軍從軍多年,難道對生死還這樣執迷不悟嗎?” “沙場征戰,自然無懼生死!可我們要死也寧愿死在敵人的大刀下,而不是屈死在瘟疫中,不是死在陛下不分青紅皂白的逞強中!” “將軍放肆了!”段凝拉著嗓門喝道,見劉鄩圓目怒瞪,毫無懼怕之色,他于是又擺出了信手拈來的笑臉,好言好語勸道,“陛下并不是不愛惜將士們的性命,陛下也是心急如焚呀!所以,陛下派我前來,就是想和將軍一起速戰速決,一舉攻下太原后,立即將這些感染了瘟疫的將士們帶去醫治,不是比舟車勞頓地趕回開封再救治要好得多嗎?” “一舉攻下太原?”劉鄩冷笑道,“無知小兒!” 段凝紅潤的臉上這時現出了一絲慍色“段某也是帶兵打仗之人,將軍誠然是大梁的肱骨之臣,可也不用如此目中無人吧?” 劉鄩橫手怒指“憑帳外這些傷兵殘將,你想攻下太原?李存勖的心思才能遠在其父李克用之上,何況他手下還有周德威、李嗣昭、李嗣源等十幾名君臣一心的大將!你想一舉攻下太原?即便是當年的龍驤和神威軍,也不敢夸下這樣的海口!” 段凝等的便是這一句龍驤和神威,他知道,龍驤軍和神威軍才是劉鄩此次回朝的真正原因,他也清楚,這不僅是劉鄩心中的通,也是整個大梁人心中的痛和怒。 “將軍還記得龍驤和神威?”段凝咆哮道,“當年龍驤和神威全軍覆沒,何其慘烈!將軍若真有心為那些戰死的英魂報仇,就不該躲在這兒當縮頭烏龜!將軍倘若不敢和李存勖決一死戰,那么段某愿為之拋頭顱灑熱血!” 他此言一出,軍中的幾名副將立即破門而入,一齊喊道“請將軍出戰!” 原來他們看見陛下派了段凝前來督戰,心中好奇,便約好到帳外聽聽動靜。聽到龍驤軍和神威軍時,他們心中的憤慨一擁而上,便不顧一切地闖了進來。 “你們——”劉鄩氣得咬牙切齒,“反了你們!” 段凝卻正中下懷,繼續故作義憤填膺地請求道“將士們都有為國捐軀之意,將軍為何畏首畏尾不肯成全將士們?請將軍出戰!” “請將軍出戰!” 劉鄩被這群不顧后果的莽夫氣得面皮漲紅,他甩開門簾大步跨入了冷雨之中。看著他氣急敗壞的身影,營帳中的諸位副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解其意。段凝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于是連連唉聲嘆氣,一副憂國憂民的圣人模樣。 沒過一會兒,眾副將見劉鄩還未回來,心中都惶恐了起來,紛紛自責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就在眾人想要各自散去時,劉鄩卻撩開門簾回來了。在他身后還跟了幾個士兵,那些士兵一人手里端著一杯渾濁的泥水。他們把那些泥水放在案上后就退了出去。 段凝和各位副將大眼瞪小眼,不明白劉鄩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劉鄩把那幾碗泥水擺整齊后,對著眾副將道“請吧!”眾人不明白他的意思,也可不敢不從命,于是為難地一人端了一碗在手上,卻遲遲不肯動。 “喝呀!”劉鄩命道。 眾人仍是面面相覷,眉頭擰得幾乎要纏到一處了。劉鄩又端起桌上僅剩的一碗,客客氣氣地端到段凝的跟前,道“這碗是特意給段大人準備的,段大人請!” 段凝冷冷望著面前泥沙渾濁的黃水“大將軍這是何意?” “這是我剛剛命人去打的黃河水,請諸位一飲為快!”劉鄩道。見那些副將仍舊沒有動靜,他突然一聲怒吼“喝呀!” 其中一兩個膽小的見他雷霆大怒,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捏起鼻子仰頭灌了兩口,卻嗆得咳了起來,而后捧著肚子跑到角落里嘔吐。其余人見狀更加不敢動口。 劉鄩把手中的泥水舉到段凝的眼前“段大人怎么不喝呢?” 段凝忍無可忍,別過臉去,怒道“我不喝!他們也不會再喝了!你這是在侮辱將士們!” 劉鄩“啪”的一下將手中的碗摔得粉碎,碗中的泥水四處亂濺,如奔騰的黃河之水。“喝一碗水尚且如此為難,滔滔黃河水,你們喝得完嗎?陰雨不止,瘟疫肆虐,你們想渡河一舉攻下太原,與喝干黃河水有什么區別?” 他這一番話說得帳中諸將面紅耳赤,紛紛低下頭去。 劉鄩丟了個白眼給一旁的段凝,繼續訓斥道“陛下久居深宮,不懂行軍打仗之理,派個白臉郎來督戰,遲早會敗事!正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傳我將令,準備撤軍!” “你敢!”段凝見自己被侮辱至此,惱羞成怒道,“陛下命你進軍,你敢私自違抗圣旨,領兵后撤,居心何在?你莫非想造反不成?” “哼,你若有真憑實據,去陛下面前參我一本,我劉鄩奉陪到底!” “劉鄩,你莫要太猖狂!”段凝冷笑道。而后從懷中取出一道明黃圣旨,高高舉起,大聲喊道“陛下圣旨在此,還不跪下聽旨?” 眾將見他手上托著的確是圣旨無疑,于是紛紛跪倒,俯首聆聽。劉鄩卻挺直腰板不肯屈服。 段凝見了,哼了一句“見了圣旨都不跪下,我若是到陛下面前參你目中無君,到時候你可別不認賬!” 劉鄩無奈,只得恨恨跪了下去。 段凝于是宣讀道“詔曰決勝之事,全付此軍。河朔諸州,一旦淪沒,勞師弊旅,患難日滋。退保河壖,久無斗志。將軍與國同休,當思良策。著鄭州刺史段凝督軍,若有異動,可先斬后奏!” 宣讀完后,段凝頗為得意地挑釁道“怎么,大將軍,陛下的圣旨,您聽清楚了嗎?” 劉鄩一手拽過圣旨,冷冷“哼”了一句,便舉步轉身而去。剩下段凝在大帳內心滿意足地欣賞著自己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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