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div id="content"> 錦書記性很好,繞過走廊,轉了一圈兒之后,便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可是,還不等她松一口氣,只過去一看,心就猛地沉了下去。 司藥的繡鞋不見了,應是被她從別處繞回來,穿走了。 可是,她的繡鞋…也不見了。 像是有人在心里敲鼓,鼓點越來越急,催的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錦書心知自己片刻都不能耽誤,卻也不得不耽誤。 宮人們的繡鞋上都留有印記,只消細驗,便能知曉究竟是誰的。 若是她此刻走了,繡鞋卻在懷安宮里找出來,一樣是死路一條。 心慌的厲害,頭腦卻出奇的冷靜下來,錦書顧不得一側的石子路硌人,赤腳將可能藏匿繡鞋的地方看了一遍,卻是一無所獲,正心急如焚時,卻忽的反應過來。 此地蓮池環繞,若是藏東西,有什么會比直接扔進水里,更加方便? 她心底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忍住落淚的沖動,在岸邊看了一圈兒,沒過多久,便在一叢蓮葉露出的空隙處,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可是……無濟于事。 錦書會水,卻也不能過去撿。 夏日衣衫本就單薄,沾水即透,雖是晚間,但若是遇上了人,她就沒法兒活了。 希望近在眼前,卻無能為力,那滋味委實太難受了。 錦書素來剛強,到了此刻,卻也忍不住有了幾分淚意,既怨,又恨,其中還夾雜著幾分無助與絕望。 癱坐在地上,她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低低的哭了。 她正低頭垂淚,暗自心傷,卻聽不遠處蓮池有水聲傳來,有人淡淡道:“又沒塌,哭什么。” 錦書在此處轉了幾圈,也不曾注意到有別人在,驟然聽得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不覺嚇了一跳。 伸手擦了淚,她順著聲音,望向那艘停在蓮池中的烏篷船。 夜色深深,雖有月色,卻也依舊帶著烏蒙蒙的昏暗,看不清晰。 她滿心絕望之中,忽的閃現一絲微光,夜色中搖曳起來,將熄未熄。 烏篷船上的那人卻也不再言語,四下只有低低的鳴蟲聲不時的響起,二人隔著一池清水,幾株花樹,一時間寂寂無言。 一個浪頭打過來,錦書心中升起的那絲微光,瞬間消失無蹤。 鼻子一酸,她眼淚隱隱將要流出,余光卻瞥見那烏篷船晃了晃,那人坐到船頭去,背著光,目光在她面上細看。 她在家的時候,凡事便要做的細致,進了宮也是一樣,一絲不茍之中,叫人挑不出瑕疵。 今日遇到這事,卻是將她平穩的心緒全然打亂了,整個人都隱約帶著幾分頹然。 鬢發微亂,朱釵下傾,春水迷離的眼眸含著淚,像是枝頭將落未落的桃花。 隔著朦朧月色望過去,面容皎皎,當真動人。 他靜靜看她一會兒,似乎笑了一聲,又似乎沒有。 錦書正有些怔然,便聽“撲通”一聲,那人跳進蓮池,往她繡鞋所在的那從蓮葉處去了。 她不覺呆住了。 他撿了她繡鞋,也不停留,帶著不停歇滴落的池水,徑直往岸邊,錦書所在的位置來了。 越靠近她,蓮池的水便越淺,到最后,那人終于拎著那雙繡鞋,大步到了她面前。 錦書呆坐在原地,目視他高大的身影漸近,一時之間,竟不知是該歡喜,還是該擔憂。 她怔住,那人卻不曾,衣衫盡濕,他也不在意,只半蹲下身,去捉她的腳。 錦書膚光勝雪,雙足掩在鞋襪之下,更是皎然如玉,夜色之下,仿佛是一塊流動的月光,一眼望見,直叫人想握在手里,細細賞玩。 他不曾言語,舉止中卻帶著不容違逆的強硬,目光幽深難言。 女子的本能使得錦書清醒幾分,下意識屈腿,將一雙玉足收到裙擺里,略帶幾分驚慌的掩藏起來。 他笑了一下,信手捉住她腳踝,將那只繡鞋,穿回她的腳上。 她的腳泛涼,他的手卻溫熱。 錦書像是進了一場荒誕而又飄渺的夢,既不知自己身處何方,也惶惶然不知應當如何。 被之前的一系列變故驚到了,她怔怔的坐在地上,任由他捏住自己的腳踝,一時之間,連話都不出,只看著他夜色中隱約而模糊的輪廓發愣。 那人也不在意她此刻情狀,席地而坐,目光深深,緩緩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錦書心中轉過無數個念頭,花瓣一樣的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話。 沉默著將撥開他的手,她低下頭,答非所問:“謝謝你。” 他頓了一下,目光犀利而沉默的看著她,沒有再言語。 夜色深深,像是迷醉的幻境,花樹的茂密枝葉與繁花遮蔽了月光,使得他們看不清彼此面上的神情。 錦書心里泛著月光的涼,額頭卻有些熱,扶住花樹站起身,目光無聲的落在不遠處的路上。 她該走了。 雖然已經沒必要像之前那樣驚慌,但于她而言,兩者究竟哪一個更好些,尚且是未知。 正是七夕,這樣有情男女溫情脈脈的夜里,錦書卻有些心冷,像是遮住月的云,淡淡的,淺淺的,蒙了一層陰翳。 下意識的抿緊唇,她最后向他施禮,準備離開了。 他目光溫綿中隱含鋒銳,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的一笑。 那笑意很淺很輕,剛剛落到空氣中,就同蓮花的清淺香氣一樣,消弭在這樣難言的夜里。 錦書抬起頭,卻也看不清花樹下他神情,只覺面容冷硬,輪廓分明,低頭整整有些亂的衣裙,她轉身離去。 他靜靜的看著她,道:“這就要走?” 錦書默然一會兒,反問他:“不然呢?” “明明是我先問你,”他語氣舒緩,道:“你怎么反倒問起我來了?” 錦書眼睫低垂,扇動幾下之后,終于再度向他施禮:“告辭了。” 一句話完,她也不聽他回應,便轉過身,拂開垂落下來的花枝。 她腳步匆匆的越過那從山石,將自己心底的慌亂藏好,頭也不回的往徑去了,仿佛身后有猛獸追趕,稍稍慢些,便會被撕個粉碎。 他唇角勾起一個鋒利的弧度,大步跟上,伸手拉住她腰間絲絳,語氣從容而威儀:“——誰叫你走了?” 錦書猝不及防的被他拉住,身子一晃,險些摔倒,虧得一側有株垂柳,她順勢扶了一把,靠了過去,才站得穩當。 心扉似乎是被人猛地敲了一下,這瞬間,她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神情慌亂,似乎是不知所措的鹿,他目光中不由得生出幾分柔意來。 伸臂扶住樹干,將她拘束在臂彎里,他湊近她面龐,聲音低沉:“放肆。” 錦書半合著眼,眉頭輕蹙,心中幾轉,終于有了決定。 也不知是哪里來的力氣,她全力將他推開,半刻也不曾停留,快步繞過蓮池邊的幾株垂柳,消失在朦朧的月色中。 那鹿驚慌失措的逃走了,他也沒有追,只是半靠在那株垂柳上,目視她窈窕的身影離去,消散在淡淡的清霧中。 “霧失樓臺,月迷渡。”抬頭望一眼上月,他輕輕念了一句,搖頭失笑時,卻瞥見地上殘留的一抹艷紅。 是一朵錦緞扎成的綢花,帶著這樣荼蘼的艷色,在夜間悄無聲息的綻放。 她走的匆匆,不心將它遺落掉了。 他彎下腰,伸手將它撿起,握在了手里。 錦書降生以來,從未像今日這般驚惶,急匆匆的回到住處,按著心口,猶自心慌。 宮中規矩何等森嚴,內侍侍衛皆是三兩而行,衣從制式,絕不會有人身著常服,孤身一人在外。 至于皇子們,都尚且年幼,出行時皆是浩浩蕩蕩,更不會孤身一人出現在先太后的懷安宮里。 延續了幾百年的規矩,哪里是這么容易被打破的,又哪有人敢輕而易舉的打破? 除非,那個人本身就是規矩。 會在夜間孤身出現在懷安宮中的男子,除去圣上,還會是誰呢。 錦書沒有飛黃騰達的志向,也沒有飛上枝頭的念想,今日撞上圣上,她并不覺得歡喜希冀,只覺得惶恐擔憂。 倘若圣上厭惡她這張臉,因此處罰,她自是遭受無妄之災,可話回來,倘若圣上看上她這張臉,愿意恩寵,她也不會覺得幸甚。 母親身體不好,錦書很的時候,就知道要照顧兩個幼弟,比起同齡的姑娘,她更加的成熟,也更加深諳人心。 宮中妃嬪多是出自名門貴府,她卻只是尋常的官家女子,倘若侍奉君上之后失寵,只會給姚家惹來災禍,為兩個弟弟招致噩運。 花無百日紅,她不覺得自己能得到帝王的真心。 退一萬步而言,即使是得寵,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姚家門第如此,下一任帝王登基,想要搓圓搓扁,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至于自己生子,扶持他登基稱帝這樣的事情,錦書更是想都不敢想。 對于現在的她而言,那太狂妄,也太遙不可及了。 靠在門扉上,她無力的坐到了地上,目光凝滯的望著屋內徑自亮著的燭火,仿佛是畫像一般,一動不動。 ~ 往日里,圣上往懷安宮回含元殿后,總會郁郁許久,今日不知怎么,卻大不一樣。 寧海低眉順眼的迎上去,借著奉茶的時機,不易察覺的打量他面上神色,心中或多或少升起幾分疑惑。 圣上敏感的察覺到他的視線,也不曾計較他冒犯,反倒笑著問了一句:“怎么?” 寧海心底一松,臉上帶笑,順著他語氣,試探著道:“圣上心緒……似乎極佳。” 圣上低低的應了一聲,往內殿去解了外袍,這才坐到椅上,對著殿內的宮燈出神,神情專注,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寧海識趣的沒有多,只靜靜侍立在一側。 許久許久之后,他以為圣上不會再話的時候,才聽見圣上吩咐他。 那語氣柔和,是極難見的繾綣,他道:“你親自去,替朕辦件事。” 寧海恭敬的頷首,靜聽吩咐:“是。” 總管聽了吩咐,匆匆往外殿去了,接替他入內殿侍奉的內侍卻不知何意,唯恐哪里出錯惹禍,直到惶惶然的將寢殿的帷幔放下,才歇一口氣,準備退出去的時候,就聽圣上笑了。 也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借著不遠處的暈黃燈光,他透過帷幔,極心的往里看了一眼。 圣上平躺在床上,手中拈著一朵緞花。 嫣紅嬌嫵,極是鮮妍。 “襄王有意,神女無夢,”輕手輕腳退出去的時候,他瞥見圣上將那朵緞花放置于枕邊,低聲自語,意味難言。 “——唯愿嬋娟入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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