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div id="content"> 圣上素有決斷, 心中既然有了章程,行事便決計不會拖沓。 風(fēng)聲散出去之后的第二日, 也就是其年二十九日,他便降下旨意,冊封錦書為后。 朕惟德協(xié)黃裳、王化必原于宮壸;芳流彤史、母儀用式于家邦。秉令范以承庥,錫鴻名而正位。 咨爾貴妃姚氏,矢勤儉于蘭掖, 展誠孝于椒闈。慈著螽斯、鞠子洽均平之德;敬章翚翟、禔身表淑慎之型。夙著懿稱, 宜膺茂典。 茲命以冊寶、立爾為皇后。 爾其祗承景命, 善保厥躬。化被蘩蘋、益表徽音之嗣, 榮昭璽紱、永期繁祉之綏。 欽哉。 接到圣旨的時候,錦書方才睡醒, 頭腦中還有些混沌,按部就班的跪下身, 聽寧海總管宣旨結(jié)束,仍舊有種身處夢中的感覺。 “皇后娘娘有孕, 還不快攙著。”寧海總管示意左右宮人將她攙起,面色恭敬的將圣旨雙手呈上。 左右皆是恭喜的聲音, 身側(cè)的紅芳與紅葉更是目露驚喜, 錦書站起身來,神色卻隱約有些復(fù)雜。 將圣旨接過, 頓了一頓, 方才道:“圣上他……” “圣上如何做想, 奴才自是不知, 只不過,總是為了娘娘好的。” 寧海總管含笑打斷了她,道:“圣上人就在后殿,娘娘何妨過去,親自一問?” “也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錦書笑了一笑,沖他點點頭,轉(zhuǎn)身往后殿去了。 正是午后,日光吝嗇的透了幾分入窗。 圣上懶洋洋的靠在暖炕一側(cè)的靠枕上,正對著面前一本舊書細翻,見她過來,便隨手將那本書合上,笑吟吟道:“皇后如何,今日可歡喜嗎?” 錦書心中本有許多疑慮在涌動,更有無數(shù)惶恐在叫囂,可是現(xiàn)下見了他,卻奇跡般的、全然安穩(wěn)了下來。 以賢妃為首的勛貴名門出身的后妃們,會不會不滿? 不需問,錦書便知道,她們一定會不滿的。 甚至于,即使她未曾冊封皇后,只是貴妃,也是她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唯一能夠叫這份不滿消弭掉的,大概只有她立即去死,或者被圣上厭棄,打入冷宮了。 她出身微末,只是有孕,便被冊封皇后,朝臣會不會有所非議? 宮妃們皆是出身大家,同朝臣們休戚相關(guān),自己這個官之女做了皇后,他們不非議才是奇怪。 可現(xiàn)在,看著面前這個向她微笑的男人,她心里穩(wěn)穩(wěn)的,一點兒都不怕。 若是為了不叫別人非議而活的唯唯諾諾,那還有什么意思。 再者……錦書將目光轉(zhuǎn)向坐在暖炕上,向她微笑的圣上。 她很喜歡皇后這個位置。 不是因為它高高在上,一人之下,而是因為坐在這個位置上,她才能真正的同他并肩,俯瞰下。 便是他日死去,塵歸塵,土歸土,他們也是葬在一起的。 貴妃再好,也只是妾,只有皇后,才是他名正言順的妻。 “七郎,”到暖炕邊上坐下,她輕輕依偎到他懷里:“我今日歡喜極了,也意外極了。” 錦書抬起眼睛,對上他的目光,澄澈如一汪秋水:“謝謝你。” “朕過的,先叫憐憐做貴妃,待到有孕,便冊封皇后,”圣上云淡風(fēng)輕:“朕只是言而有信罷了。” 錦書伏在他懷里,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竹葉香氣,忽然之間,就覺得很安穩(wěn)。 “不管怎么,總是要謝過七郎。” 謝你這樣將我放在心上,謝你待我真心實意,也謝你愿意與我白首偕老。 “只是嘴上有什么用?”圣上瞧她一眼:“先為朕生個皇子再。” 錦書被他惹得一笑,手指在他腰間擰了一把,笑盈盈的,沒有話。 圣上不以為意,微微一笑,攬緊了她。 冊封皇后的消息傳出去,造成的轟動自是不言而喻。 圣上登基之后,給的最高位分也只是賢妃,這也是當初錦書被冊封為貴妃之后,那么多人驚訝,隨之交好姚家的緣故。 只是眾人心中雖驚訝,卻也不是真的驚掉眼球。 ——貴妃雖占了一個貴字,可歸根結(jié)底,還不是一個尊貴些的妾? 旁人見了,左不過是恭敬些,心伺候著罷了。 可是這一回,錦書冊封皇后,眾人受到的震驚,就是難以言表的了。 什么是皇后? 在禮法上,皇后也只比皇帝低一等,俗稱君的。 更不必皇后所擁有的對于后宮妃嬪的直接處置權(quán),以及對于皇子公主婚事然的影響力了。 這一次的消息傳出去,當真是引起一番軒然大波來。 賢妃早就稱病,聽聞這消息,更是不愿外出見人,只在自己宮中將一口銀牙咬的嘎吱直響。 不只是她急,她身邊的宮人也急。 她們并不是宮中選派到披香殿的,而是賢妃入宮時帶著的,蕭家出身的侍女。 真正急的也不是這幾個侍女,而是蕭家真正的主事者們。 貴妃入宮前,宮中最有優(yōu)勢的皇子便是賢妃所出的三皇子,沒辦法,他的本錢太雄厚了。 強大的外家,位尊的母親,現(xiàn)存皇子之中,除去二皇子,便是他年紀最長。 而且誰都不知道圣上不待見二皇子,莫是給他皇位,便是死了,只怕也未必會有多傷心。 如此一來,三皇子的前景,自是極為光明。 可是現(xiàn)在,一切都不同了。 貴妃被冊封為皇后,本就觸碰到了許多人心中敏感的尺度,加之她有身孕,若是生子,更是大大的忌諱,自然被人視如仇寇。 更不必圣上年富力強,有足夠的時日教導(dǎo)新生的皇子,親自為他保駕護航,登臨至尊。 “娘娘,皇后現(xiàn)下有孕不過一月,能不能生下來,生下之后是否為男都還待定,這是意,誰也不好。” 宮人壓低聲音,勸慰賢妃:“可饒是如此,咱們也得盡一盡人力呀。” “盡人力?”不過一日功夫,賢妃便憔悴許多:“圣上這會兒只怕盯得死緊,我可不要過去觸霉頭。” “再者,”她涼涼一笑:“比我們還要著急的,大有人在呢。” 宮人不解的蹙了一下眉。 “姚氏做了皇后,也將另一件事扯到了眼前——從前的王氏,究竟要不要追封?” “便是不追封皇后,也得有個名分吧。” 賢妃所的王氏,便是圣上為晉王時的王妃,只是早早便過世,現(xiàn)下圣上登基十數(shù)年,早就沒幾個人記得她了。 可是只需細想便能知道,能夠壓得出身大族的蕭氏與當時后族侄女的徐氏,叫她們做了側(cè)妃,王氏出身的王家一族,自然也是不可覷。 “娘娘,”那宮人蹙眉:“王氏當年死的難堪,圣上只是晉王時都毫不留情,更不必現(xiàn)下御極多年了,哪里會給他們臉面。” “這同我有什么關(guān)系?”賢妃漫不經(jīng)心的一笑,眸光微深:“便將圣上與咱們的皇后娘娘一道,去同王家攀扯吧。” 那宮人垂眸,沒有再什么。 正如賢妃所想,知道圣上新近冊封皇后,王家內(nèi)部已經(jīng)是一片混亂。 昔年的晉王妃是王家長房的嫡長女,這會兒最是不平的也是他們。 “圣上冊封皇后,這誰也不出錯來,只是,”一個約莫五十的夫人皺著眉,隱隱不滿:“卻將真兒放到哪里去?” 按照舊制,新君登基時,便會加封生母與先帝后宮妃嬪以及后院妻妾,以示恩德。 今上登基時亦是如此,唯一被遺落掉的兩個人,便是因為二皇子一事觸怒了他的徐氏,以及他為晉王時的王妃王氏了。 這種東西都是名分上的,便是沒了,也不會叫人少塊肉,可是對于權(quán)勢財富皆是頂尖的大家來,這種臉面上的名分,比什么都重要。 圣上當年這般行事,可是在徐家與王家臉上齊齊扇了一巴掌,打得他們眼冒金星,好不難堪。 可是沒辦法,誰叫他們理虧呢,也只能受著。 徐妃是因為移花接木,叫侍女生了二皇子,王氏則是因為看庶出長子不喜,暗地里下手,將其除掉了。 只看圣上此時雷厲風(fēng)行,便知道他年輕時不是什么水柔性情。 大婚之后本就同自恃名門出身的王氏不睦,沒多少夫妻情分,偏生等到暗害長子一事查明之后,王氏又抵死不認,連同王家一道對圣上施壓,意圖將此事掩蓋過去。 長子之死本就叫他極為不滿,連同母家威逼更是叫圣上生恨,這事徹徹底底將圣上激怒,一條白綾將王氏勒死,入宮向先帝陳清后,隨即向宗正寺報了王妃暴病而亡,雷霆之勢,迅速的處理了此事。 王家未曾想他如此絕情,出手狠辣,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加之先帝也有意為他遮掩,到最后,這事兒便不了了之了。 這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無論是圣上還是王家,都不曾再提,外邊人也只道是晉王妃紅顏薄命,早早去了,卻不知內(nèi)情,也算是叫彼此之間臉面好看。 等到圣上登基時,并未追封王氏,王家便有些不舒服,只是想著自家理虧,這才勉強忍了 現(xiàn)下連新后都冊封了,晉王妃的追封卻沒下來,卻是在整個長安面前,又一次狠狠扇了王家耳光。 “不管怎么樣,總要有個法才是,”王家老太爺年過七十,須發(fā)皆白,神情卻隱含鋒銳:“真兒死了,難道咱們王家,到頭來什么都得不到?” 老太爺面目肅然,也無人敢應(yīng)聲,他側(cè)一下頭,看向長房:“老大,你怎么想?” “如今之計,不過兩條路可走,”長房道:“要么求圣上追封真兒,要么……再送一個進去,謀取高位。” 這話一出口,身邊的大夫人便隱晦的看他一眼,眉眼隱約怨憤,只是顧忌老太爺,所以沒敢表露出任何不滿來。 她膝下有三子,先前的晉王妃卻是她獨女,先前去世,很是傷心了一陣子,等到圣上登基,卻無追封,就更是怨恨。 無論為人如何,下母親總是盼著兒女好的,她想要的,自然是叫女兒得個追封,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葬進皇陵去。 可她也知道,在利益面前。老太爺不會喜歡那些名聲的東西的,也不會支持。 ——他只喜歡能夠切切實實拿在手里的,能夠叫王家得到好處的東西。 心里明白老太爺想法,可是大夫人也不能不恨。 王家三房人,二房三房的嫡女都已經(jīng)出嫁,庶女年紀還,年紀合適些的,也只有大房的幾個庶女了。 憑什么呢,她女兒死了,多年不得安葬入土,如今卻叫那幾個賤妾生的女兒踩著她親生骨肉的尸骨,爬到高位上去嗎? 如何能叫她情愿! 大夫人猜的一點兒不錯,丈夫那話完,老太爺便贊許的點頭:“不錯,總算是不糊涂。” “我記得,”他瞇起眼睛,道:“你們那兒有個叫阿惠的女孩子,相貌生的很好。” “是,”大房應(yīng)道:“幾個庶女中,就數(shù)她最出挑,人也機靈。” “那便是她吧,老大家的,”老太爺轉(zhuǎn)頭去看大夫人,渾濁目光中銳利不減:“從今日起,阿惠便記在你名下,好好教她規(guī)矩,仔細調(diào)/教。” “云飛云鵬幾個也是姓王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緩緩道:“你也不想害了他們吧?” 這就是拿她幾個兒子來壓人了。 大夫人心頭恨得滴血,面上卻適時地帶上了笑:“父親放心吧,我會好好教她的。” “那就好,”老太爺?shù)拖骂^,轉(zhuǎn)了轉(zhuǎn)干枯手腕上的佛珠:“放出消息去,就我病重,幾乎下不得床。” ~~~ 氣依舊是冷,但對于錦書而言,卻還是融融的暖。 年夜便在眼前,她作為宮中最高位者,本應(yīng)極為忙碌的,只是占了有孕的便宜,別人忙的熱火朝,她倒是落個自在。 年夜照舊是在承明殿行宴,極是繁華鼎盛。 圣上的宮妃與諸皇子公主自是不必多,先帝留下的未嫁公主們同生母一道,再加上圣上幾個封王的兄弟與外嫁的公主駙馬,殿內(nèi)當真熱切。 這樣的時候,錦書作為新晉的皇后,自然會惹來諸多目光的盤桓。 她心中明白此節(jié),自是不愿多生是非,勞心勞神,也未曾早早過去,只在內(nèi)殿等著圣上,同他一道過去。 賢妃前幾日告病,年夜卻不敢缺席,幾日功夫,她便憔悴好些,饒是面上撲了粉,也能看出幾分倦色。 扶著宮人的手入殿,她笑著同幾位宗親寒暄幾句,目光一轉(zhuǎn),瞥見大殿內(nèi)一角的人影,忽的目光一閃。 “你們是怎么回事!”聲音被壓得很低,卻依舊能聽出她語氣中的急切與怒意:“怎么叫他過來了?” 皇后有孕,自然不會去操持宮宴,今日的年夜還是賢妃負責操持的,若是出了事,問責的自然也是她。 宮人被訓(xùn)得一愣,順著賢妃目光一掃,也有轉(zhuǎn)瞬的訝然。 二皇子承安半垂著眼,正坐在右側(cè)席位上,靜默如一尊雕像。 “娘娘,”那宮人也有些慌了:“奴婢沒給他安排位置,也沒吩咐人引他過來啊!” 圣上不待見二皇子,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別是年夜宮宴了,便是連教書太傅都沒給他安排,可見一斑,誰會在這種關(guān)頭叫他過來,惹圣上晦氣呢。 “那怎么辦,” 那宮人有些慌神:“奴婢叫人……將他弄走?” “怎么弄走!”賢妃咬著牙看她,目光有些猙獰:“當著滿殿宗親的面兒,將他拖出去嗎?本宮不要臉,圣上還要呢!” 明面上不待見是一回事,可圣上畢竟沒出來,二皇子也依舊是家骨血,不管怎么,面子上總是過得去。 現(xiàn)下吩咐人大庭廣眾之下將他帶出去,豈不是連里子一起撕了,貽笑大方? “娘娘,”宮人急的都要哭了:“那可如何是好……” “先不去管,”賢妃有些煩躁:“車到山前必有路。” 并不是只有賢妃對此驚疑,內(nèi)殿宗親們也是如此。 在這兒的都是在皇家中掛的上號的,對于二皇子的出身,皆是心知肚明。 只是礙于皇家那層尊貴的顏面,也沒人會明晃晃的過去問一句——你怎么過來了? 畢竟,二皇子也是帝裔,出現(xiàn)在這里,也不出什么錯處來。 等到圣上同那位新封的皇后駕到時,就更加沒人會再去看他了。 錦書入宮時日畢竟不長,許多暗地里的隱秘私事也不甚了解,見二皇子承安在列,倒不驚訝。 只是,還不等她將大殿中那些或倨傲或文靜或尊貴或謙和的面孔打量一遍,便被圣上的話驚得險些落筷。 “承安年幼失母,也是可憐,”圣上笑著看她,語氣溫和:“皇后既為國母,便代為教養(yǎng),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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