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div id="content"> 貴妃如此行事, 誰都沒有想到, 畢竟她們接觸的爭斗,都只限于嘴上, 從沒人半句不, 直接潑人一臉熱湯。 靜儀長公主也沒想到。 她原就看不起錦書,有意在一眾命婦前叫錦書難堪, 也給賢妃尋個臉面。 那句話出口時, 她正得意洋洋的抬起下頜, 打算慢慢欣賞錦書面上慌亂窘迫,哪里想得到, 竟迎頭被她一盞熱湯潑到臉上。 那湯算不得涼, 人端在手里, 尚且有些燙,靜儀長公主細皮嫩肉,更加禁受不住,剛一沾上, 便猝然尖叫一聲, 身子趔趄,從椅上摔了下去。 手掌伸過去,她下意識去觸摸自己被燙到的面頰,卻被那傷痛刺到,被針扎了一般, 迅速將手收回。 誰都沒想到竟會有這等變故, 等到眾人察覺時, 也已經晚了。 靜儀長公主丟了臉面,眼神兇狠,神情冷的嚇人,只是臉頰上被燙的發紅,倒顯得滑稽。 貴妃是圣上掌中寶,如此行事或許沒事,其余人卻不成,靜儀長公主對于她們而言,本就是高高在上的,一個手指頭就能輕而易舉的將她們碾死。 宮人們面色驚惶,趕忙將她攙扶起,靜儀長公主在命婦前丟了這樣大的臉面,盯著錦書,目光陰鷙,怒氣沖沖:“一個皇兄的取樂玩意兒,竟敢這樣放肆!” 錦書瞟她一眼,道:“取樂玩意兒都坐在你上首,那你算什么東西?” 靜儀長公主被她堵得一滯,一時竟不出話來,神情猙獰的可怕。 “長公主大概是累了,瘋瘋癲癲胡言亂語,”錦書靠在椅背上,淡淡的撫著自己肚子:“送她回去吧。” “別人不敢,我有什么不敢的?”靜儀長公主揮開過去扶她的宮人,不屑道:“你是個什么身份,在場的誰不知道,一只野雞罷了,還真當自己是鳳凰了?” “我可沒過自己是鳳凰,但也不覺得自己是野雞。” 錦書也不動氣,隨意一笑,道:“嘴生在你身上,愿意什么,誰都管不到,我只是奇怪,長公主既然這樣高風亮節,怎么不往圣上面前,叫他別覬覦兒媳,違逆人倫?” 她輕描淡寫一句話,卻是直接連皇家體面,帶圣上顏面,一塊兒撕碎了,硬生生暴露人前。 在場的命婦們低著頭,只恨自己不能將耳朵合上,致使自己聽了這話。 靜儀長公主也呆住了。 “便是我狐媚,不知廉恥,也得有人配合才成,一個巴掌哪里拍的響,你皇兄若是心智強硬,耐得住妖孽蠱惑,還輪得到我坐在這兒,被你們口稱貴妃,屈膝施禮?” 這些話在錦書心里憋了許久,幾乎叫她喘不過氣來,左右名聲也爛透了,出來也沒什么。 低頭瞧了瞧自己隆起的肚子,她繼續道:“難不成,我腹中孩子,是生地養,生來無父?” 靜儀長公主當初只想落一落錦書顏面,絕沒想過將事情抖得這么徹底,一分體面都不給圣上留。 這事兒傳出去,圣上成什么人了? 有些事情,大家都知道是一回事,擺到明面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去啊,”錦書冷冷一挑眉,道:“圣上這會兒就在前殿,長公主只要過去就能見到,只管過去個夠,總不能是挑軟柿子捏,專門來欺負我吧?” 她愿意將事情抖摟出來,錦書索性抖個干凈,事情是圣上自己做下的,又不是她信口污蔑,怎么,只興別人翻來覆去罵她,卻將圣上摘的干干凈凈? 憑什么! 靜儀長公主面頰被燙的生疼,再聽錦書這幾句話,更覺五臟六腑都氣的移位,偏生有些話,連她都不敢,手指哆哆嗦嗦的指著錦書,好半晌沒出話來。 對于靜儀長公主找茬兒這事兒,賢妃自然樂見其成,然而話趕話到了這兒,卻不是能輕易善了的。 貴妃素來得寵,圣上一貫維護,便是這次冒失,腹中孩子也是護身符,怎么也不會有事。 至于靜儀長公主,那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便是真氣,也氣不了多久。 場中人身份使然,最有可能被圣上哪來出氣的,大概便是她了,饒是心中不愿,也趕忙起身去打圓場。 她沒敢去招惹句句如刀的錦書,而是勸靜儀長公主低頭:“長公主醉了,話難免不仔細,貴妃娘娘別動氣,仔細孩子呀。” 靜儀長公主尚且僵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錦書卻斜她一眼,毫不客氣道:“我同長公主話,幾時輪到你插嘴?” 賢妃面皮一僵,神情訕訕,又羞又怒,不知如何是好。 這宴席進行到這兒,怕是全然完了,錦書也不在意,左右她的臉早就丟盡了,再丟一點兒也沒什么,倒是滿場貴婦,身上似是生了虱子一般,坐立不安,滿心不適。 她們還是習慣背地里議論幾句,真的明刀明槍,擺到臺面上,反倒不自在。 “長公主病了,起話來顛三倒四的,還是早些離開,叫個太醫過瞧瞧吧,”錦書嘴角勾起一個有些淡漠的弧度:“若是留了什么病根,就不好了。” 靜儀長公主原本想要反駁,可臉頰上火辣辣的痛楚告訴她,最好早些上藥,免得留疤,臉上難看,冷笑幾聲,環視周圍,她甩袖走了。 錦書冷眼瞧著,倒沒再什么,扶著腰站起身,搭著宮人的手,同樣準備離去。 “貴妃娘娘!”賢妃慌得額頭生汗:“您要是走了,這兒可怎么辦?” “該怎么辦就怎么辦,沒了張屠戶,還能吃帶毛豬?” 錦書無事一身輕,頭也沒回:“本宮乏得恨,要回去歇著了,賢妃在這兒留著,諸位自便。” 完便揚長而去,只留一殿命婦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這大概是大周開國以來,最為混亂的一場宮宴了。 “娘娘,”回到偏殿后,錦書便往梳妝臺前去卸了釵環,陳嬤嬤瞧著她,輕聲嘆道:“您這樣,會叫圣上難做的。” “他難做便難做,同我有什么關系,”錦書將耳畔珊瑚墜子取下,信手扔到一邊,嗤笑道:“難道我的日子就很好過嗎?我生來不要臉,被人背后戳脊梁骨,還覺得很痛快?” 這句話的極不客氣,陳嬤嬤一時語滯,頓了頓,忽的笑了:“靜儀長公主的脾氣壞,也不是一日兩日,圣上縱容這個幼妹,倒難得有人能叫她吃癟。” “她咄咄逼人,我又何必客氣,又不是我妹子,忍她做什么,”錦書執起一側犀角梳,順了順頭發:“我欠她么?” 宮宴進行時,她其實也沒用多少東西,這會兒散了頭發,便有宮人呈上幾碟精致膳食,略微用了些一墊,便吩咐人撤下,午歇去了。 陳嬤嬤近來見多了這位貴妃任性,倒是沒什么,吩咐外間人低聲,不要吵到她,便守在一邊,以備她吩咐。 圣上今日便留在前朝理政,承明殿出事兒后,賢妃獨木難支,一個是圣上胞妹,一個是圣上寵妃,她自然兜不住,趕忙叫人給圣上送信,了這事兒。 她既沒掩飾靜儀長公主首先出言挑釁,也沒有忽略后頭貴妃的那幾句驚世駭俗之言。 自然,這話牽涉太大,她想瞞也瞞不住。 圣上知道這二人不和,倒沒想到會惹出這樣一樁事,聽底下內侍戰戰兢兢的了貴妃原話,倒沒動氣,只道:“貴妃還好嗎,有沒有動胎氣?” 那內侍也是賢妃心腹,聞言便嘆一聲同人不同命,要是別人出這樣一席話來,這會兒只怕人都涼了,可從貴妃嘴里出來,圣上也只是問她身體,半句責備都沒有。 “貴妃娘娘一切皆好,這會兒已經回偏殿了,”那內侍頓了頓,道:“長公主殿下留在宮里,已經傳了太醫過去。” “賢妃呢?”圣上眉頭微蹙:“貴妃年輕不經事,靜儀素來又愛胡鬧,她就在邊上看著?” 果然,到最后,這事兒也只能落到賢妃頭上去。 那內侍替自家主子暗暗叫苦,口中回道:“賢妃娘娘尚且留在承明殿,正同諸位命婦話,想要彌補一二……” “該的都了,還有什么好彌補的,”圣上微微搖頭:“告訴她,早些散了吧。” 那內侍垂首應聲,見圣上沒有再吩咐,便再度施禮,起身退下。 “走吧,叫個太醫,”圣上嘆口氣,道:“先往偏殿去瞧瞧貴妃。” 寧海總管沖外頭守著的內侍擺擺手,見外邊起風,又去取圣上大氅。 “圣上來的不巧,”陳嬤嬤見他們過來,微生訝異,卻還是道:“貴妃娘娘已經歇下,有一會兒了。” “那八成是沒事,叫太醫留下,等她醒了在診脈一探,免得出什么事。”圣上往內室去瞧錦書,見她合眼睡著,神態安詳,輕輕為她掖了掖被角,吩咐一句,便往靜儀長公主那兒去瞧。 靜儀長公主自幼嬌生慣養,還真沒吃過什么苦頭,錦書那盞熱湯潑過去,她面頰先是燙紅,疼痛難忍,待到找了地方落腳,叫太醫來后才發現,其上竟還生了幾顆水泡。 太醫仔細給涂抹藥膏,再三叮囑她心,仔細留疤,人還沒走呢,圣上便過去了。 “皇兄!”靜儀長公主一見圣上,眼淚就委屈的流出來了,示意他看自己面頰,哭訴道:“姚氏竟敢在宮宴之上,堂而皇之的折辱于我!” 圣上先看一眼她臉頰,見無大礙,方才道:“姚氏是誰?” “還能是誰?當然是……”靜儀長公主恨聲反問,一句話還沒完,隨即反應過來,略帶訕訕的停了口。 貴妃姓柳,不姓姚。 有些事情,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嘴上出來,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兄,”在他面前,靜儀長公主收了倨傲之態,有些委屈:“你竟看著她欺負我嗎?” 圣上則道:“若不是你先出言挑釁,她怎么會動手?” “我聽別人皇兄被她迷了心竅,此前還不信,”靜儀長公主哼了一聲:“這會兒來看,竟是真的了。” “哦?”圣上微微挑眉:“聽誰的?” 靜儀長公主當然不至于出來,只是低聲哭道:“皇兄,我們才是至親,你為什么不幫我?她欺負我,將我燙傷,你都看不見嗎?” 圣上嘆口氣,道:“你在貴妃面前,也是這等姿態嗎?” 靜儀長公主一滯,目光怨憤起來。 圣上見她如此,便擺擺手,示意其余人退下,內殿只留他與靜儀長公主,以及寧海總管三人。 “她是貴妃,身份不比你低,朕不是要你卑躬屈膝,但你總要給她相應的敬重,叫一聲皇嫂。” “你們在承明殿生了口角,朕也聽了,歸根結底,朕與她之間,終究是朕對不住她,而非她欠朕,你們若是相處不來,只管避開就是,如同今日這樣生事,朕卻不準。” 圣上不是愛話的性情,能對著人語重心長這么多,已經足夠罕見,靜儀長公主知道他不希望自己再鬧下去,心中難免不忿:“到底,皇兄只是護著她罷了,皇嫂?不過是一個妾。” “你這個脾氣,真該改一改,”圣上聽得蹙眉,隨即道:“你怎么知道,她做不得你皇嫂?” 靜儀長公主先是一怔,隨即驚詫:“怎么,皇兄還真打算扶正她?” 她面露駭然,神情幾轉:“這如何使得!” “這就是朕自己的事情了,你不要多管,”圣上看她臉頰傷的有點重,畢竟心疼:“在宮里歇兩日,將養好了再出宮吧,還有……” 他緩緩道:“離賢妃遠一點。” 宮宴這事兒鬧得不算,即使被賢妃暫且壓住,卻也堵不住一眾命婦的嘴,然而終究顧忌皇家顏面,倒也沒生出什么傳言來。 自然,這就是后話了。 錦書今日早早起身梳妝,又同命婦們了會兒話,委實有些傷神,午間歇了兩個時辰,方才悠悠轉醒。 圣上正在床邊守著,見她睜眼,親自取了溫水與她用,等她披衣下床,方才撫了撫她肚子,道:“孩子還好嗎?” 錦書看他一眼,神情無波無瀾:“好得很。” “靜儀那個脾氣,也不是一日兩日,你別理會就是,”一頭是胞妹,另一頭是心愛的女子,圣上有意勸和:“今日是她不好,朕已經過她,你也親自出了氣,今晚朕設宴,你們見一見,話?” 靜儀長公主不蠢,聽圣上提過那句“皇嫂”,心中便有幾分計較,雖然依舊不喜錦書,卻也不想同她鬧的太僵,已有修好之意。 錦書正懶洋洋梳頭,聽他出言,也沒細思,直言道:“不見。” “有朕在,她不會再什么的,”圣上頓了一頓,又道:“就當是給朕幾分情面,好不好?” “不見,就不見,誰的面子也不成,”錦書松松挽了頭發,看也不看圣上神情:“臉都撕破了,再去聚在一起笑笑,我覺得膈應。” 圣上到她身后去,輕輕扶住她肩,沒有話,但神情微帶懇求。 “我累了,哪兒也不想去,誰也不想見,”錦書瞧著鏡中那張臉,既熟悉,又陌生,忽然覺得心里很平靜:“圣上樂意見誰是圣上自己的事情,我管不了,也懶得管,自便吧。” 圣上嘆口氣,沒有再別的。 等他走了,陳嬤嬤方才道:“娘娘,有時候,太過鋒芒畢露,并不是一件好事。” “嬤嬤,”錦書看著鏡中自己,道:“我太累了。” “我也是人,也會覺得很辛苦,”她平靜道:“有時候,覺得自己活得像只螻蟻,對誰都得心,挺沒意思的。” “世間之大,我所在意的,不過是幾個人,”錦書也不遮掩,淡然道:“承安走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兩個弟弟都已經長成,沒了掛念,即便現在死了,我也無憾。” “能為他們做的,我已經仁至義盡,接下來,我想順著自己的心意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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