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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萍不免問他：“你是剛出國口來還是怎么著？知道得這么清楚！”來人端起茶來，呷了一口，嘆聲氣：“我？哪就輪著我了呢？我還不是聽xxx的，昨晚上我剛在他家喝了‘人頭馬柯涅克’，那酒名氣不，其實不如‘峨塔自蘭地’！”韓一潭就知道他的“包袱”要在這時候抖落，他與其是炫耀關(guān)于西方社會的社交習(xí)俗，不如是宣告他目前深入文壇所達(dá)到的程度。他所到的xxx，是文壇上眼下極紅的作家之一，剛從國外訪問歸來，韓一潭雖然早就跟xxx認(rèn)識——那時候這位元來客還不知道跟哪兒窩著呢——但始終沒有達(dá)到與其促膝共飲什么“人頭馬柯涅克”的地步。現(xiàn)在的文壇就是這樣讓你眼花繚亂——閃光的金子和如同金子般閃光的碎玻璃片，比“文革”前的十七年都有成幾何級數(shù)的增長。葛萍畢竟單純一些，她坐到折疊椅上，面對著來客，同他對談起來。來客既然提到xxx，她便很自然地問及他對xxx一篇新作的評價，對方欣然作答——不過，先引用了若干著名評論家的意見，有的還并不是公開發(fā)表的文章和言論，而是：“上星期我到他家，他正好剛看完xxx的那一篇，他也是先問我印象如何……”以及：“……他讓我別給他傳出去，他呵呵地笑著：‘傳出去，人家又該我定調(diào)子了！’……”葛萍竟坐在那里，如聆佛音。
韓一潭皺著眉，只覺得耳膜刺痛，悶悶地抽煙。這位來客有一個響亮的筆名，叫龍點睛。算起來，韓一譚跟他認(rèn)識也有六、七年了。他頭一回來韓一潭家，是一九七五年年底，戴著個栽絨雙耳帽，穿一身樸素的中山裝。韓一潭一聽他是從工廠來的，又是剛開完支部會，便自然而然地對他肅然起敬。他拿出一卷詩來，畢恭畢敬地：“請韓老師給我改改！”韓一潭當(dāng)時就看了他那十幾首詩，主題都是“捍衛(wèi)革命樣板戲”，以當(dāng)時的標(biāo)準(zhǔn)而論，寫得相當(dāng)“有激情”，而且也比較生動、形象，只是不夠洗練。韓一潭看完，便在燈下一首一首地給他講自己的印象，肯定他的優(yōu)點，提出修改的建議……送走他后，第三便接到了他的來信和改好的詩，信中：“因為參加‘支農(nóng)分隊’，馬上要奔赴農(nóng)業(yè)第一線，來不及當(dāng)面傾訴我的感激之情了……幾首詩請您全權(quán)修改并予以處理……您現(xiàn)在、將來、永遠(yuǎn)都是我的老師，我將永遠(yuǎn)在您的親切指導(dǎo)下，為繁榮無產(chǎn)階級革命文藝事業(yè)，貢獻(xiàn)出我的一切力量！”這以后他們常來常往。盡管韓一潭幾次把他的詩推薦出去，幾次都未能發(fā)表出來，他卻毫無怨言，每次見到韓一潭總是：“您千萬別對我失去信心！我就算是塊頑石，有您的耐心輔導(dǎo)，也總能琢成個硯臺的——哪怕是只配給學(xué)生描紅模用的硯臺！”一九七七年，他一首十二行的短詩終于經(jīng)韓一潭力爭在刊物上發(fā)表了出來。第一回見到自己的作品印成了鉛字，那激動的心情真難以形容，他那靈感的閘門，在油墨的香味啟動下猛地打開了，于是乎詩情如黃果樹大瀑布般地奔瀉不停，到一九七九年，他發(fā)表的短詩已達(dá)二十七首。進(jìn)入一九八○年后，他及時地意識到：憑著寫詩闖入文壇遠(yuǎn)比憑著寫闖入文壇費力而遲慢，于是他“試著寫起來”，而在這一年里，他也就發(fā)表出了他的第一個短篇。他認(rèn)識的編輯自然不止韓一潭一個了。
他出入于若干編輯部。他出席了某些文學(xué)方面的座談會。因此他不那么經(jīng)常去韓一潭家了。這也都不足為奇。但是他變了。對于韓一潭來，他的變化不是漸變而是突變。一九八○年深秋，有一龍點睛來到了韓一潭他們單位，韓一潭恰好在一進(jìn)樓的走廊頭上遇上了他。龍點睛戴著個米黃色的鴨舌帽，穿著件上海“大地牌”的新風(fēng)雨衣。盡管韓一潭頗有一段時間沒見著他了，但那劈面遇上還是很高興的。韓一潭剛想問他怎么這時候跑來了？并想領(lǐng)他到自己所在的那間辦公室坐坐，沒想到龍點睛卻只是淡然對韓一潭點了個頭，連第二句話都沒有，只是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骸澳銈冎骶幵谀拈g屋？”韓一潭一楞，但也本能地將主編的辦公室指給了他。他便繞過韓一潭，徑直地朝主編辦公室走去了。沒有“伏筆”，沒有“鋪墊”，弄得韓一潭毫無思想準(zhǔn)備，尷尬不堪。回到自己辦公室，韓一潭心神不定，他想：或許龍點睛同主編談完，還是會到自己辦公室來的，哪怕僅僅是敷衍一下。然而龍點睛卻并沒有來。
都紅的血在往臉上涌。她了一句什么，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了一句什么，然而，話筒不在她的手上，了也等于沒。提琴的旋律已經(jīng)被推到了**，戛然而止。在戛然而止的同時，女主持人的話剛好畫上了句號。女主持人摟住了都紅的肩膀，扶著她，試探性地往下走。都紅一直不喜歡別人攙扶她。這是她內(nèi)心極度的虛榮。她能走。即使她“什么都看不見”，她堅信自己一定可以回到后臺去。“全社會”都看著她呢。都紅想把女主持人的手推開，但是，愛的力量是決絕的，女主持人沒有撒手。都紅就這樣被女主持人心翼翼地攙下了舞臺。她知道了，她來到這里和音樂無關(guān)，是為了烘托別人的愛，是為了還債。這筆債都紅是還不盡的，提琴動人的旋律就幫著她情。人們會哭的，別人一哭她的債就抵消了——行行好，你就可憐可憐我吧!都紅的手都顫抖了，女主持人讓她惡心。音樂也讓她惡心。都紅仰起臉來，驕傲地伸出了她的下巴——音樂原來就是這么一個東西。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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