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臺上靜寂無聲,安靜的出奇。
忽然從遠處吹來一陣冷風,隱隱綽綽間,有一縷光芒在不斷閃爍。
鐘神秀和安南侯則仿佛是陷入到了一種無法言明的失神狀態中,二人竟全都對面前這縷憑空出現的亮光,視若無睹,毫無所覺。
那縷游弋而來的光亮,風馳電掣,飄忽而來,仿似汪洋大海中的一條游魚,游到眾人身前。
光芒閃耀,陰風驟寒,此地的氣氛,變得更為肅殺陰冷。
此時鐘神秀和安南侯二者臉上的神色,比立在祭臺上的這個青銅色巨鼎,竟然還要青上幾分。
在這團光暈里,漸漸露出一個身形佝僂的老者。
老人一襲綠袍,連面龐都是顏如綠豆。
這人居然是一個瘸子。
他一瘸一拐,一步步的徑直走向安南侯。
在這個綠臉怪人的身后,還跟著一個身材比較頎長,目光睿智的長者。
此人自然就是安南侯的七弟,巫宸棠。照這么說來,眼前這位綠臉老人,就是那傳說中的玄武老祖了?
安南侯趕緊上前一步,施禮道:“參見老祖!
綠臉怪人滿是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道:“不必如此假惺惺。當年我承了巫師有的情,今日我就還你巫家這份恩。過了今夜,我們兩不相欠!
安南侯面露尷尬的強笑道:“老祖言重了!
綠臉怪人表情冷漠的瞟了一眼鐘神秀,眉頭皺起,盛氣凌人的問道:“你就是那個麒麟之子?”
鐘神秀則不卑不亢的答道:“正是我!
綠臉怪人眼珠轉了轉,陰惻惻的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老了,以后這天下,終歸還是要落在你們這些有想法的年輕人身上。”
鐘神秀皮笑肉不笑的恭維道:“老祖威名赫赫,震動天下,晚輩對您往昔的風采可是如雷貫耳啊。今日有緣得見,實乃三生有幸!
綠臉怪人撫弄著下頜的胡須,點頭道:“好好好。你很不錯!
安南侯想了一下,道:“老祖待會兒只需護好這片祭臺即可,以防外人闖入!
綠臉怪人冷聲問道:“白鬼會來嗎?”
安南侯自信應道:“她一定會來。”
綠臉怪人臉色沉了下去,道:“那就好。”
說罷此言,這位神秘莫測的玄武老祖,便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
然而,就在這時,在這片偌大的祭臺之上,竟是平白無故的騰起了一絲絲肉眼可見的綠色氣息。
鐘神秀仰頭望向半空,緊繃的神情,終于舒緩開來。
他欣然笑道:“多謝老祖,待得事成之后,我一定不會虧待了您!
巫宸棠也長長的噓出一口氣,緩聲道:“有玄武老祖在,縱使白鬼和呂光他們,想要進入此地,也得花費不少時間。在這個過程中,相信我們定能順利進行完召喚儀式!
安南侯沉默片刻,而后向巫宸棠使了個眼色,后者心領神會的點點頭,立即向青銅巨鼎走去。
巫宸棠站定到那些文武百官面前,朗聲說道:“今日之事,攸關我安南侯國的生死存亡,任何人都不得泄露出去!”
眾人連聲稱是。
安南侯清了清喉嚨,看向鐘神秀,道:“開始吧!
鐘神秀始終對這個玄武老祖不敢有任何的掉以輕心,雖然對方沒有虛若谷,太陰真人,王孫公那般度過風災大劫,擁有元氣真人的巔峰修為,但單單憑借對方的靈龜之軀,也是讓人萬萬不可小覷。
此時此刻,他本想悄悄的拿出月浪石。
但眼見安南侯灼灼逼人的目光直視著自己,鐘神秀已是明白,這塊他得之不易的靈石,今日非得是暴露在眾人眼前了。
不過,事情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他也沒有必要再掖著藏著了。
鐘神秀心底充滿自信,因為他乃是域外天行者,即便遇到生死危機,也可憑借自身的特殊性,強行破碎虛空,向域外天穹逃竄。
他可不像當日的王悉之那般耿直執著,明明意識到了危險,卻仍然選擇跟那個呂光硬碰硬,最后凄慘而死。鐘神秀轉身看了眼四周的人群,隨后抬步向青銅巨鼎走去。
巫宸棠這時已然站回到安南侯身側,二者相識一望,目中均帶有一絲憂慮。
安南侯盯著鐘神秀的背影,低聲道:“不會出什么問題吧?”
巫宸棠答非所問,目光飄忽不定,凝聲道:“鐘神秀肯定是域外天行者。”
安南侯愣了一下,隨之眼睛了瞇了起來,望向鐘神秀的目光里隱隱夾雜著一縷寒芒。其余一眾文武百官,在這時已經很自覺的站到了安南侯的身后。
充滿著古樸氣息的巨大青銅鼎,從其內慢慢散發出一縷縷濃重刺鼻的血腥味。
一時間,使得這片祭臺上空,污穢不堪,味道令人作嘔。
很多人都因為忍受不了這種難聞的氣味,而攥住衣袖,掩起口鼻。唯有只身一人站在爐鼎正前方的鐘神秀,對這縷味道,置之不聞。
所有人都眼睛一瞬不眨的緊緊凝注著鐘神秀。
除了安南侯和巫宸棠隱約知道一些接下來的步驟以外,其他那些站在此地的達官顯貴們,全都神色迷惑,一臉茫然。
是啊。
鐘神秀在干什么?
這個風度翩翩的年輕人,現在的姿勢極為詭異,他的兩臂交叉在一起,兩腿委屈,面色看上去十分痛苦猙獰,額頭上也已沁出了冷汗。
離得鐘神秀稍近的安南侯也同樣心中疑云密布,他眼神閃動,低聲向身后的巫宸棠詢問道:“他在做什么?怎地之前并沒聽金蟾仙童說過這個步驟!
巫宸棠應聲答道:“他在聚氣!
安南侯狐疑道:“聚氣?”
巫宸棠提醒道:“君上仔細看他手中所握的那塊月白色石頭!
安南侯目光如炬,把焦點放到了鐘神秀的左手上,確如巫宸棠所言,此時此刻,鐘神秀的左手掌心平攤著一顆棋子大光潔晶瑩的白色石頭。
“這是月浪石!”
還沒等安南侯發話,虛空里霍然想起了剛才那位綠臉怪人的聲音。
巫宸棠急忙彎腰,拱手面向祭臺北方,道:“老祖所言極是,這便是月浪湖水底那塊能夠吸收天地靈氣的奇異靈石!
安南侯眼睛瞇的更一條狹長的眼縫里迸射出凜冽寒光。
他死死的盯著鐘神秀,一言不發。
無聲無息間,一縷縷靈氣,自祭臺上憑空升起,向鐘神秀的掌心匯聚而去。
一個呼吸,兩個呼吸
十個呼吸后,鐘神秀驀然縱身一跳,高高躍起,把左手中的白色石頭,穩準迅疾的扔向鼎爐之中。眨眼間,卻見得這具巨大的青銅色鼎爐,發出一陣急促的顫動,抖似篩糠。
砰砰砰。
恍惚間,甚至連整個地底,都開始震顫起來。
猶如地震!
眾人的身軀隨之而左搖右擺起來,形如宿醉未醒的醉漢。
饒是安南侯與巫宸棠這等氣功高手,都控制不住抖動不停的身軀,搖搖欲墜的向后方退去。擁擠如潮的人群,整齊一致的向祭臺一角流去。
鐘神秀恍如上古天神,傲然飄逸的站立在空中,周身上下流瀉出濃濃白光。
光芒如柱,堆疊在一起,鋪成了一段光滑潔凈的梯子。
白色光梯,斜插進鼎爐之內。
鐘神秀整個人站在梯子的另外一方,衣袂飄飄,瞳孔猛烈收縮,自其胸口,陡然又噴射出一道燦爛奪目的白芒。這束有如實質的光柱,充斥著濃郁至極的殺戮氣息。
“死光?!”空中立時又響起玄武老祖驚詫不已的聲音。
安南侯眼見此景,也立時怔在原地,滿臉駭然。
巫宸棠臉色變幻不停,悄然向他說道:“此子絕不能留!”
安南侯被巫宸棠這句話給驚醒,連忙回過神來,瞧著半空中的鐘神秀,聲音壓得極低,道:“他既然敢堂而皇之的在我們面前展露死光之術,只怕他已是備下了萬全之策。”
巫宸棠眉頭緊緊皺起,道:“無論怎么說,此子跟我們都絕對不是一條心。等到召喚完域外天神我們再尋找機會,將此子給除掉!
盡管安南侯心中早已對鐘神秀的真實身份,有所準備,但此刻當鐘神秀光明正大的暴露出底細實力以后,他的內心深處,還是多多少少有一些不知所措的。
天行者的名頭,不用再多加贅述。
有一句話說的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縱使當今天下爭霸不休,亂世紛爭,可說到底,這種種一切,都是太虛幻境內部的爭斗,然則域外天行者卻是傳說中的上界之人,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何居心。
安南侯神情陰沉似水,昂頭盯著鐘神秀。
在這一瞬間,他已作出決定,一旦鐘神秀完成了獻祭大典,他就要不顧一切的將其給殺死。萬萬不能讓域外天行者明火執仗的出現在世人面前。
因為那將會引起世人恐慌。
巫宸棠告知道:“看來一直以來密探返回的消息,并沒有錯。鐘氏一族的確是在密謀著天地大劫這件大事,要不然他們不會鋌而走險,三番兩次的去對付姜家,妄圖搶奪姜氏一族的子崖福地!
安南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鐘神秀突然暴喝一聲:“趕緊把許人山的陰神,放出來!”
巫宸棠聞聽此言,急忙自腰間摸出一個白色玉瓶。
鎖魂瓶!
專門用來禁錮道人神魂念頭的一種靈器。
他微微用力,將玉瓶給捏碎。
虛空里頓時浮起一絲絲黑霧。
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這縷縷黑霧,就像是有靈魂意識一般,凝而不散,幻化成了一根黑色大棒,朝著連接青銅巨鼎和鐘神秀的那段由光幕組成的梯子飛去。
鐘神秀雙掌猛地重重拍在一起。
噗!
一股勁風旋即蕩起。
由黑霧凝集而成的黑棒,被這道旋風緊緊裹住,平平穩穩的落到光梯之上。
鐘神秀長吁一口氣,隨后身體從半空中緩緩落到祭臺之上。
再看那段光潔如玉的梯子,帶著那根黑棒,竟是在一瞬間沉入到了青銅鼎爐之內。
鐘神秀面色略帶疲憊之態,他抬手拭去額頭的汗水,凝神望著爐鼎。
安南侯匆匆向他走來,忍不住問道:“你需要本侯什么時候開啟巫浪城的大陣?”
“等!辩娚裥愕牡。
許人山居然還沒有死。
不,準確的說,是他的陰神還沒灰飛煙滅。
冷,寒冷。
鼎爐內明明是一片火海。
可當他的陰神飛入其中后,竟是感到一陣難以言明的冷意,瞬間侵入到了他的念頭深處。
爐鼎內突然下起了雨。
紅色的雨。
血雨!
這點點滴滴的血雨,串連成絲,觸及在許人山的陰神之上,完完全全的把他包裹在內。
許人山只覺得自己如同墮寒冰冷窟之中,渾身發寒。那一根根血絲,宛似是一條條冬眠蘇醒后的毒蛇,嘶嘶直叫,向著許人山的神竅深處,高歌猛進。
許人山已感知不到神竅內那盎然澎湃的神念之力了,他只能身不由己的任由那一道道血絲,纏繞伸延到他腦海之中。
當第一根血絲觸碰到他的腦海中時,許人山頓覺神竅一震,全部念頭猶如電擊,發出一陣劇顫,而后神智開始不受控制的渙散開來。
我不想死
懵懵懂懂之中,渾渾噩噩之間,許人山掙扎著,徘徊著。
他還不想死。
小青我對不起小青。
許人山的念頭深處慢慢浮出一個身材婀娜的青衣女子。
她的眼睛一笑起來,就像是夜空中的彎月。
她有著長及到腰的一頭長發。
她一年四季,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青裙。
她是小青,是一條青蛇。
她是白鬼的妹妹。
但她卻沒有白鬼那么好的運氣,在短短的百年時間之內,修成神魂,位列鬼仙。
小青你還在怪我嗎?
許人山的腦海里,全都是過往的那一幕幕溫情畫面。
彼時他和小青情濃意濃。
此時他瀕臨在死亡邊緣。
嗤嗤
許人山感覺到自己的整個神竅,在那絲絲血雨觸及進入其內后,就隨即發出一陣仿似火燒枯木的顫音。那覆蓋在腦海上空的念頭,在此刻也已變得不太純凈,其間隱隱流淌著一絲血色之光。
他感到流淌涌動的陰神念頭,仿佛被截斷的東流之水,再難揮發出一絲一毫的神念之力。
他有心從這種痛苦迷離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然則此刻,他卻好像是一個局外人般,身不由己,只能眼巴巴的看著這一切發生。
念頭停止流動,那豈不是意味著我就要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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