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春谷,廣袤無際,白鬼走啊走,漫無目的的走在這片綠草如茵的草坪上。這里花香襲人,美不勝收,的確稱得上是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就這樣走走停停,半個時辰后,天亮時分,白鬼終于停了下來。
她的面前是一片湛藍色的湖泊。
湖水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出藍汪汪的光芒,煞是美麗動人。
水,萬物之始也,沒有水也就沒有生命的誕生。
白鬼修煉的是大自在觀,并非池水觀,但她最后卻選擇在此地承受風災大劫的侵蝕和折磨。
她究竟是何用意?
呂光站在她身后,眼含不解的凝望著她的背影。
此時此刻,白鬼的身影帶有幾分蕭索之意。
她孤零零的立身在湖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態。
她的眼睛里仿佛只剩下這片靜湖。
湖面極其平靜,讓呂光不由想起了荒州巫浪城里的那個鏡湖。
微風拂動,晨光朗照,空氣里混雜著一縷泥土的芬芳氣味。
白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隨后轉身面帶微笑的看向呂光,柔聲道:“就在這里吧,我很喜歡這個地方。”
呂光點了點頭。
風繼續吹,二人卻沉默了下來。
過了半晌,白鬼突然說道:“其實我最遺憾的就是不能親手殺死王子期,我知道將來你一定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可我仍是不甘心。”
呂光的眼神倏然變得凌厲起來。
他一字字的低聲道:“對!我一定會殺了他。”
白鬼怔了一下,接著笑道:“萬物生靈,皆有七情六欲,縱使你我此刻已是神魂鬼仙,卻仍不例外。我放不下仇恨,同樣你也放不下仇恨。”
呂光嘆了口氣,道:“是啊。越是道境深厚,我就越忘不了當初太陰真人傷害我的那一幕畫面。或許,只有了斷這段仇怨,我才能徹底的做到道心無瑕。”
白鬼溫聲勸慰道:“你不必糾結,這很正常。雖說我們是鬼仙,但到底沒有超脫于輪回,不是真神,難免會有人的私心。”
她說話間,慢慢彎下腰,雙手捧起一汪湖水。
清冽的湖水,味帶甘甜,并不比香茶的味道差。
這時的白鬼,就像是個童心未泯的純真少女,臉上綻放出無邪的笑容,唇角還掛著幾絲水痕。朝霞灑落,流瀉到她身上,使她整個人看上去更加的飄飄欲仙,超逸脫塵。
呂光從未見過白鬼這個樣子。
一時間,他竟是看呆了。
事實上,白鬼的五官并不算太美,比梅八角和天嬋都略差一籌,但她卻勝在身上有種冷艷孤傲的氣質,讓人不敢靠近,只可遠觀。
也許這跟她修煉的道術有關,清凈自然,順心而為,自在逍遙。
白鬼反手拭去唇角的清水,道:“你知道我修煉道術有多少年了嗎?”
呂光愣了一下,下意識的應道:“不是三百多年嗎?”
白鬼搖了搖頭,道:“我的肉身本體,是上古螣蛇一脈。大約是在五百年前,那時我還只是一條小白蛇,沒有覺醒螣蛇血脈,每天只是懵懂無知的在山林間爬行游玩。有一天,我在林子里,遇到了一個老道。”
“老道?”呂光狐疑道,“莫非此人就是長生殿的上任殿主?”
白鬼滿目贊許的看了他一眼,頷首道:“不錯,你猜的很準。”
呂光忽而記起一事,不解道:“你說自你出世,到現在,已有五百多年的時間。可在太虛幻境,修行者的壽命,至多也就三百余年,這”
白鬼截口道:“我記得我曾對你說過,三百年的壽元,是從修行者度過雷災才開始算起的。很少有人知曉我的真實年齡,那是因為,我是在修煉道術兩百多年后,雷劫才降臨。”
呂光恍然大悟,道:“怎么會這樣,那豈不是說你比尋常道人,多了將近兩百年的修煉時間。”
白鬼莞爾笑道:“這就是身為靈獸的好處了。其實你也比其他道人要有優勢的多,雖然你的雷劫也很快就會降臨,但事實上,一般修道者到達神魂五重之境后,就會馬上度雷災的,然則你現在卻已修煉成了鬼仙。”
“原來如此。”呂光點了點頭。
白鬼話鋒一轉,繼續剛才的話題,“上任殿主尊號為玄微道人,那日他在林中實則是在為一只妖狐講經說道。彼時我并不懂人語,但殿主溫和平靜的聲音,卻是吸引了我。一連七天,我每日都會爬到那片林子里,聽殿主講道。”
“之后我便聞道開竅,又順利的引星光入竅,生出念頭。”
“殿主見我道緣廣厚,就將我帶在了身邊,又過了數十年,我幻化成人形,那時殿主已然看出我乃是螣蛇靈獸一脈了。”
白鬼說到這里,突然閉口不語,面容間滿是惆悵。
呂光挑了挑眉頭,問道:“那后來呢?”
白鬼默默的垂下頭去,仿佛有些遲疑。
她想了半天,才接著說道:“那時大禹王朝便已是強弩之末了,天下紛亂四起,道派衰微,修真者建立的門派,猶如雨后春筍般的不斷出現。長生殿身為道派魁首,自然要承擔很多責任。于是,我也便頻繁的接到殿中長老派下來的任務。”
“任務就是去擊殺修真者?”呂光沉吟道。
白鬼神情木然的頷首道:“是。當時修真者和修道者的矛盾已到達了頂峰,因為天之痕的緣故,道派中幾乎全部人,都把修真者當成了釀成那場浩劫的罪魁禍首,而又因修道者掌握著補天真相,每一個修真門派都如鯁在喉,恨不得將全部道人給殺死。”
“可以說我從進入長生殿開始,生活便只剩下兩件事,第一件是修行,第二件就是誅殺修真者。每天清晨我睜開眼睛,便開始冥想念頭,夜晚降臨,便去殺人。”
“起初,這樣的生活還尚且算是有幾分樂趣,但后來,我便越來越麻木,有一天,我忍不住跑去問殿主,問他如此下去的意義,到底何在。”
“殿主只對我說了一句話,他說,大道不死,人間才會有太平。”
“后來我就更努力的修道,不過短短百年,我就已修煉到了神魂九重之境,當然這個速度與你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語。”說到這句,白鬼抬起頭有些羨慕的望定呂光,“你修道的資質,實在是曠古未見。哪怕不說你的奇遇,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
呂光面帶羞赧地撓了撓頭。
白鬼忽而感嘆道:“但天有不測之風云,三災第二劫的火災,突然降臨,差一點兒就要了我的命,多虧殿主耗費神念,才救我脫險。可從此以后,我的念頭便徹底消失了。”
“你喪失了修為?”呂光聳然動容。
白鬼目露哀傷,徐徐說道:“是的,直到十幾年后,偶然的一次機會,我體內的螣蛇血脈覺醒之后,我才有機會重新修道。這一次,我修煉的速度更快,不過二十年就到達了神魂八重之境。接著我一路順風順水的度過雷災、風災,再過幾十年,便已成為了天下有名的妖仙,一方霸主。”
“可是可是后來,周文王突然橫空出世,他氣勢驚天,竟是以一人之力,把各大道派給殺的是雞犬不留,盡管那時我已修成了神魂鬼仙,但在周文王的氣功之下,居然毫無一絲還手之力,若非殿中長老和殿主奮力護佑我們逃走,只怕長生殿一脈,早已在當初就斷了傳承了。”
“殿主臨死之前,傳下一段法諭,言道三百年后,必有一位天選之子,修得白骨神魂,重振長生殿,統率修道者聯盟,推翻大周王朝。這個人,我最早不相信會是你,但經過了這么多事情,我已不得不信,那個天選之子一定就是你!”
白鬼目光灼灼的盯著呂光。
呂光感受到她了心意,報之以微笑,“你放心,我絕不會忘記你的話。我如今的所有一切,都是道德真經給予我的,換言之也就是長生殿給我的。我絕不會忘本。”
白鬼道:“我相信你。”
呂光還有一件事想不通,緊接著他再度出聲問道:“上古之時的道人,其道術和修為,真的要比我們厲害的多嗎?”
白鬼神色悠悠的道:“即使我不說這些,相信你現在多少也察覺到一些古怪了,如今你我施展的道術,并不能稱之為真正的道術,在上古時代,同樣的鬼仙之境,要遠遠比我們厲害的多。你知道為何你和金蟾仙童同是神魂十重的道境,卻能在一息間煉化他的神魂念頭嗎?那是因為,你施展的凈心煉神咒,是一門完整的道術。而如今大部道人,所修煉的道術大多都是殘篇,無法發揮出其全部威力,還有你無意間參透出來的那門念雷成真的道術,雖說是脫胎于陰神御雷術,但我以前曾親眼見過上任殿主也施展過類似的引雷之法,能使得天雷為己所用。”
“真正的道術”呂光喃喃低語重復著。
白鬼道:“造成現在這種局面的不僅僅是因為道經被毀,道術傳承斷絕,最關鍵還是太虛幻境里的這個元氣封印。”
呂光眼睛亮了起來,道:“白玉京也曾說過,在鬼仙之上,還有人仙秘境,而元氣封印似乎能影響到道人的神念。莫非當我們離開太虛幻境后,就能發揮出道術的全部威力了?”
白鬼道:“應該就是這樣所以等我、等我神魂湮滅后,你和白玉京一定要抓緊時間去往西漠,打開青丘洞天的封印。據說其內留存著青峰觀歷任觀主,對人仙秘境的種種講解。”
呂光沉聲道:“等春龍節過后,我就和白玉京、農青梅他們去西漠。”
白鬼仰首望了望天色,道:“千言萬語,說不盡。總之,你千萬要小心提防劍無涯和虛若谷,至于王子期和鐘神秀他們,我相信你能應付得了。”
不知何時,原先晴朗無云的天空,此刻忽然變得陰沉沉的,濃濃烏云,籠罩在這片湖泊的上空。說來也是奇怪,這朵朵烏云,只出現在這里,在山谷的其他地方,卻是并沒有。
呂光也注意到了這種奇怪的天象,知曉白鬼的風災大劫馬上就要降臨了,連忙出聲安慰她道:“你也不必如此心灰意冷,說不定天意昭昭,這一次你能安然度過風劫呢。”
白鬼負手而立,默然道:“沒有機會的。你看,如果是尋常修行者度風災,至多只是體內出現陰風,而我而我卻得再把雷、火兩劫經歷一次。”
聞聽此言,呂光不禁變色,道:“怎么會這樣?”
白鬼嘆息道:“天道無情,三災滅世,原來修道終究還是逆天之行啊。”
呂光搖頭道:“不對,修道怎會是逆天呢?大道在天,更在于生靈其心”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卻聽白鬼驀然大喝一聲,“走開!”
白鬼的聲音宛如悶雷,穿云裂石。
呂光反應迅速,腳下施展禹步,一息間向左橫行了數丈,遠離白鬼。
卻見湖泊上空,已是陰暗的伸手不見五指。
四下一片漆黑。
一束紫色閃電,驟然自云霄深處落下,朝白鬼當頭擊去。
天雷滾滾。
呂光站在遠處,遙遙看著。
“神魂出殼!”
白鬼神情凝重,電光火石間,神念離體,幻化成一尊怒目天王,伸開巨掌,擋住這道蛇形電芒,只聽得滋滋顫音亂響,下一瞬那道電芒便盡數被怒目天王給吸入法身之內了。
怒目天王,金禪如來佛座下的七大護法之一。
天公震怒,降下雷霆。
然而,白鬼卻以怒制怒。
她神魂顯化,變幻成怒目天王,強行擋住了這道天雷。
下一瞬,白鬼睜開了眼睛,她的臉色變得無比蒼白。
火!
她的身上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這火并非凡間之火,而是真火,自腳底涌泉穴燒起,直至頭頂百會穴。
白鬼的表情痛苦無比,卻聽她大喝一聲:“大自在,大逍遙!”
大自在觀,他燒任他燒,我自一念觀其法!
漸漸的,她身體表面的火焰,趨于無形。
這一刻,呂光已怔在原地。
難怪白鬼說,修行者三災大劫,只能由自己來承受,外人是絕難相助的。
這一切變故,來的都太快,快到呂光連眼睛都沒眨動一下,白鬼便已度過了雷災、火災兩大劫難。
風,突有一絲冷風吹來。
風起。
雨,又有點點冷雨落下。
雨落。
夜,朗朗白晝,驟然變為黑夜,此時不止這片山谷的上空烏云密布,一片漆黑了,整片山谷,甚至整座兩界山,俱都已變成了深夜。
風,陰颼颼的風刮起。
白鬼的身體,在下一刻瞬即散成了一粒粒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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